善乐因为此次的演奏得到了许多奖赏,赵君更是以宣扬国威的噱头将她封为善乐郡主,并下旨让赵云峰将她扶为正妻。
但好景不长,赵君单独召见了赵云峰,回去之后赵云峰便对善乐说:“善乐,我们和离吧。”
善乐当然不可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和离,她问赵云峰原因,赵云峰却只字不说,善乐明白了,他被赵君召见,如今又这般缄默不言,实在不正常,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赵君在谋划着一些什么,而这番谋划刚好是以自己为中心的。
她没有多做纠缠,当即就签了和离书,这世间的男子,他们懂得如何忍辱负重,也懂得如何察觉人心,他们不是不懂什么是爱情,但他们绝对不会为了爱情而抛却自己的核心利益。
山无棱,天地合,是女子说的,而不是男子。
善乐却十分理解他,因为倘若是自己如此这般的话,也会做出这个选择,爱情是可贵的,但爱情会因为时光而转移流逝,会因为利益纠葛而迅速枯萎,会因为家长里短而逐渐消散。爱情,并不够恒定,也不够牢靠,女子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男子对自己的情爱上,谁知道哪日便会死无葬身之地。
善乐思想着,若这一切筹谋真与自己有关,那首先应当查探清楚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这样才能以不变应万变,而赵云峰,是最好的突破口。
于是在她签完和离书,赵云峰的愧疚情绪在最高峰之时,她悠悠开口:“你我夫妻一场,不说同甘共苦,也算相敬如宾,往后的岁月里,还望你仕途平顺,早日娶得真正心爱的女子,荣耀过完一生。”
赵云峰听她这样说,心中自是百般不舍,又有千般愁绪,他握住善乐的手:“并非是我薄情寡义,实在是此事关系重大,牵扯两国利益,大王开口,我根本无法拒绝。”
“怎会?我与你伉俪情深,大王是知道的,当初也是他赐的婚,如今怎会到了这般田地,他又为何突然反悔?”
赵云峰见善乐红着眼眶,心中更加不舍,他悲痛的说:“善乐,若有一日,你遭遇大祸,我定然为你万死不辞。”
善乐知道自己再套不出其它话了,便拿着和离书离去了,离开之时,赵云峰为她赠送百两黄金,她没有拒绝,通通打包带走。
这世上谁会跟钱过不去呢?至于什么万死不辞的话,听听就好,真到了那个时候,让自己一次一次复活救自己,怕是救个百来回便也没心思了。
善乐离开赵家之后并未回家,她知道父亲想要攀高枝,所以最重脸面,若是让他知道自己的女儿和离,他定会暴跳如雷,而且在他眼中,和离与被休并无区别。
她领着嫁人时带去赵府的丫头仆人、自己一大箱的乐器兵器,以及赵云峰送她的黄金去了城外的村庄,她在那里为自己置办了一个院子,就在那里暂时住下了。
住下后她开始仔细回想赵云峰当日说的话,她思来想去,总觉得自己的处境似乎很危险,当下她才和离不久,赵君应当不会采取行动,再等下去的话,可真就不好说了。
她当机立断,将家仆们留在那个院子里,自己趁着半夜月黑风高之时,沿着一条狭窄的小道,逃走了。
她猜的很对,赵君的确派了人一直跟踪她,从她踏出赵府的那一刻,但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善乐识破了陷阱,等到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善乐已经出逃两日。
善乐自打逃出赵都,一路盘算着该去往何处,当下时局,韩国正在打仗,齐国路途遥远,魏国与赵国是同盟,燕国和秦国正在改革变法,社会必然动荡,只有楚国,与赵国既无利益纠葛,又良田遍地,距离合适,社会平和。
想清楚后,她便骑着自己的马,风尘仆仆去往楚国。
楚国的情况果然与她预想的一样,她到了那里之后,正好赶上种植庄稼的季节,她便选了一处平坦开阔的地方,为自己开辟了土地,在当时的楚国,开辟土地并不会触犯王法,只是在开辟土地之后,需要向当地相关部门上报,每年缴纳税费。
她一个人,又没有工具,于是只开垦了一亩地,种地可不是什么风花雪月的事,不是说动动手指头就能行的,即便善乐自幼练武,刚开始的几个月里,手上也经常会磨出水泡,浑身上下也总是酸痛难忍。
但她并没有因此抱怨气馁,而是心平气和的、勤勤恳恳的,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楚国当地的民众十分温良淳朴,他们见善乐种地这么认真很惊奇,而且她还种的这样好,觉得这姑娘真是不简单,连带着也在心中愈发亲近她。
常常自己家的水稻插完秧后,他们就跑去看善乐,若善乐的水稻没有插完秧,他们就会走上前去帮她。到了傍晚十分,善乐便会将他们请到自己家中,为他们做一桌香喷喷的饭菜。
这样有来有往后,她就跟村里的人都混熟了,有一日,邻居家的妹妹给她送家里酿好的小酒,惊奇的发现她正在家中焚香弹琴,小姑娘一听到她的琴声就呆住了,跟被勾了魂儿一样,愣是站在那里听了许久许久。
久到她家里的人出来找她,她才一激灵回过神来。
“你这丫头片子,让你给人家送点家里的酒,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你回来,我还怕你被狼叼走呢!”丫头的母亲怪到。
小姑娘比着手势让她安静,指了指善乐的背影,悄声说:“娘,你小点声,你听。”
她沿着自家姑娘指的地方看过去,却听到一阵阵的琴声泠泠作响,她从未听过这样的天籁,看了自家姑娘一眼,见她听的如痴如醉,轻轻为她披上了衣服。
娘俩儿一起坐在善乐院子门的门槛上,竟就那般听了一个时辰,而善乐,她只要弹起琴来,就像被施了法一样,没几个时辰是停不下来的。
直到夜色深沉,善乐才缓缓离开琴桌,准备给自己倒点水喝,却看到自己门槛上似乎坐着人,她心中奇怪,走上前去查探情况。
这不是邻居家的婶婶和妹妹吗?她将两人带到家中,有些好奇的问:“婶婶妹妹,你二人怎么不敲门进来,倒坐在门槛上,这时候正值寒露时辰,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妹妹激动的握住她的手,“乐乐姐,你的琴声真是太美了,我从没见过琴,只听哥哥念书时念到过,我可以看看你的琴吗?”
善乐微笑着将她带至琴边,“这有什么?你看便是了。”
丫头面露喜色,瞳孔发亮,细细观摩着这把琴,看着看着神色又有些犹豫,善乐看穿了她的心思,用手帕擦拭了她的手后,说:“想摸就摸吧,我不在意,它也不在意。”
丫头道着谢激动又克制的摸上去,这一摸,就爱到了骨子里,她开口说:“姐姐,你能不能教我弹琴?”她怕善乐拒绝,又急忙说:“我可以做很多事,我可以帮你种地,给你做衣裳,你想让我做什么,我就能做什么。好姐姐,你教我弹琴吧,好不好?”
善乐看着她恳切的目光,动了恻隐之心,这些乡里的女娃娃,从一出生,就学着做家务,织布种地,无一不精,她们不能读书写字,也无法风花雪月,她们为数不多的乐趣就是数星星,抓萤火虫。
自己相比她们而言,不知有多幸运。
她当即答应了丫头的请求,并且当晚,在丫头母亲的见证下,丫头拿着自家酿的酒,正式拜了师,当善乐接过丫头手中的那碗酒时,丫头的母亲喜极而泣。
丫头拜完师后缠着要给善乐扫屋子,说是要尽了徒弟的职责,善乐让婶婶将她带回去,并告诉她:“若真是尊师重道,以后便多带些酒来,我平生最好品酒谈琴。”
丫头回去了,却一晚上都高兴的没睡着觉,她看着自己那双粗糙的手,想着那座漂亮的琴,本有些难过,但想起善乐的手也满是老茧,故而又释怀了。
自此以后,她们白天的时候便为各自的生计操劳,到了晚上,则彻底沉浸在风花雪月之中,善乐将自己的一把旧琴从箱子里拿出来,送给了丫头。
没过多久,村里的姑娘都知道丫头跟着善乐学琴的事了,一到傍晚,便争先恐后的跑到善乐的院子里来听她们弹琴,一个个都听的十分认真。
善乐后来干脆劈竹伐木,做了许多七弦琴和洞箫,分给村里的姑娘们,又在院中搭建凉棚,为姑娘们教习乐器。
村子里的姑娘,不论大小,是否嫁人,都统一叫善乐师尊,她们的人生因为善乐的到来更加有了盼头,她们的精气神也因为音乐而更加强健。
善乐常常感叹:“这乡野里的全是些奇女子,既能背扛三袋谷,又能指掌承风雪。垄上挥锄劲不差,灯前绣朵亦清嘉。能做事,也能谈精神,妙哉,妙哉!”
想到这里,她劲头大起,又连夜做起了乐器,还劈了块儿木头,做了一副棋,想着假以时日若是能教给姑娘们下棋的技艺,以后不管自己去往哪里,她们的日子也会更有趣些,尤其对于那些于音乐没有天赋的姑娘们而言,更是如此。
若是能再教她们识字,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