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花学院食堂内，诺缇在维萨里专用的餐桌旁坐下，不安地看了一圈四周。

相比之前，其他学生们坐得更远了。

以前他们还会坐在隔壁桌，现在却将隔壁桌和隔壁桌的隔壁桌都空了出来，诺缇从来没觉得那熙熙攘攘的食堂可以如此空旷。

“耶兹，维萨里的老师该不会就是……”诺缇想起科学之星选举，虽然名义上是投资维萨里，本质是耶撒莱恩为了接触先驱者的尝试。

白兔子乖巧地坐在一旁的座位上：“嗯，我没想到祂愿重回人间。”

先驱者并非天生的深渊造物，而是最早从深渊中走出的那批旧民。祂想复兴旧时代的科学辉煌，便以此作为自己的本源，下潜到了深度七，真正成为了人类的“先驱者”。亚雪恩王国最初能建立起来，也离不开祂复兴的那些科学技术。

然而，先驱者没有预料到，旧时代的覆灭并非祂想象的那般简单。

祂已经在神国中造出了时光机，却迟迟没有揭开真相的一角，耶撒莱恩若有所思，若是祂真想知道的话，自己不介意帮帮祂。

“耶兹，难道祂一直待在自己的神国中吗？”诺缇看着买完餐食回来的维萨里和楚词，远远地就听到了楚词的唠叨，“祂应该很寂寞吧。”

“维萨里，海鲜汤面嘌呤高，长期饮食对身体负担大，你应该改善一下你的三餐，搭配一些五谷杂粮，每天最好摄入一颗白煮蛋，两颗玉米，一个苹果。”

诺缇听得心里一咯噔。

维萨里端来了两碗海鲜汤面，一碗送到诺缇面前，一碗留着自己吃。

诺缇眼前这碗，小鸟椒，小柠檬，芫荽一应尽全，是正宗的亚特斯风味汤面。

维萨里面前那碗，清汤寡水，作为土生土长的亚特斯人，他甚至没有往里加一滴臭鱼露。

不仅如此，楚词还将自己盘中的玉米夹进了维萨里的汤面里。

“维萨里，你得参照我的食谱，你最近的健康状况令人堪忧，需要补充足够的膳食纤维，我只是希望我的学生能够稍微活久一些。”楚词一再嘱咐。

“我觉得我很健康。”维萨里看着他一点都不正宗的汤面，动筷子的欲望几乎低到了零点。

“哦？”楚词看向诺缇，“你的学生见你的第一面便觉得你将身体搞垮了，我虽然没有医生的加护，但也能看出你的健康状况不容乐观。”

“那是因为实验。”维萨里弱弱地反驳。

“健康才是一切的根本，你还是听听我的话。”在楚词还想继续之前，维萨里便闷头吃了起来，祂不再啰嗦，转而看向诺缇。

诺缇正嚼着脆嫩的鱼肉，忽然就听见楚词说：“诺缇，是吧？你今年十五岁，身高才一米六左右，似乎有些偏矮，可能有些营养不良，记得多吃些优质蛋白，补充一些含钙食物。”

诺缇连忙咽下口中的食物，点了点头。虽然他听不懂“优质蛋白”和“含钙食物”是什么意思，但只要不点头，楚词就会一直喋喋不休。

楚词满意地点点头，又说起维萨里：“维萨里，你的学生比你干脆多了。”

“嗯嗯。”维萨里不再说话，一味地吃着面。

“多咀嚼，慢点吃，不然对胃不好。”楚词又说。

维萨里猛嗦了一口面，喝下一大口汤后开始了细嚼慢咽。

诺缇沉默地看着这一幕，心想维萨里的“阎王”宝座可以让位。

用完午餐后，维萨里试图支走他的老师：“我想和我的学生聊一会儿。”

“我不能听吗，维萨里？”楚词故意读不懂他的话里有话。

“……您可以听。”维萨里脾气都被祂磨没了，只能同意。

今天天气不错，温度适宜，正适合在金凤花学院的林间小道上散步聊天。

“孩子，我前不久收到了阿姐的信，你真是在亚特斯地区干了一番大事，我活了那么久也是第一次听说一位外国游客在短短几个月内就赢得了联邦重大贡献勋章。”维萨里说起这事，全然没有平日里严肃的表情，语气里满是对拥有他这样一个学生的自豪。

诺缇被夸得弯起嘴角：“谢谢你教我泧语。”

若不是维萨里教他泧语，他就无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无法遇见那么多愿意善待他的人们。

“哦？亚特斯那边出了什么事吗？”楚词像是没有听说过此事一般，好奇道。

诺缇暗暗惊讶，维萨里居然没有和祂分享过此事。不过，就从吃饭这件事来看，任何的分享都可能会牵扯出一长串枯燥的营养指南。

维萨里这才和楚词谈起亚特斯地区的天灾：“阿姐说，我老家附近的海底休眠火山群即将爆发，引发了一种名为熔啸的天灾，是亚特斯地区所有的信仰联合在一起，齐心协力制服了熔啸化作的远古巨兽，而他们能团结在一起离不开这孩子的推动。”

这样的评价真高，诺缇不禁咽了一口唾沫，他上次不小心将大家寄给他的信件吃掉了，但这麻烦的魅魔体质似乎还不知餍足。

“火山爆发……有意思，远古巨兽，难道是母神利用自身的权柄将它们变作了可以对抗的史前生物，非常大胆且优雅的实践。”楚词偏淡的眸中难得闪烁兴奋，而后又责怪起了维萨里，“维萨里，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这事，你的课题研究方向可能因此改变。”

“课题？”诺缇不解，“熔啸化作的巨兽虽然也是污秽的一种，但污染很快就被净化，没有扩散出那片海域才是。”

“不，孩子，老师从来不会只有一个课题。”维萨里的脸色并不好看，诺缇似乎找到了压垮他身体的真正原因，“为了保住这科学之星的位置，每年都得拿出一个课题研究成果，近期东南郊外的旱灾不太正常，便准备提出几个可能影响到气候变化的猜想。”

“这段时期的干旱不是没有过先例，前年这个时候东南郊外也连续半个月没有下雨，这次时间更久，很有可能是受到了熔啸的影响。”楚词说着，手指抵住下巴沉思起来，“这样的话，再拖下去似乎会影响到人们正常生活，需要飞行器播撒催化剂人工降雨。”

越来越多的专业词汇从楚词口中蹦出，维萨里似乎怕自己起疑，替祂找补道：“我老师是蒸汽瓦特教会的高级主管，掌握很多现在并不存在的技术。”

楚词似乎也怕自己对他口中的飞行器产生兴趣，补充道：“诺缇，如果你了解过蒸汽瓦特教会的教旨，那么应该知道我们提倡科技复兴。但很明显，现在的生产力规模无法达到复兴我口中科技的水平。而且……高铁和飞机只会让污秽的繁殖速度加快，令污染变得更加无法控制。”

诺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事不宜迟，我尽快去准备人工降雨，这可能会花上一周时间，维萨里你记得照顾好自己，我会时不时过来查看你的健康状况。”

终于，楚词离开了。

待楚词彻底消失在视野里，维萨里松了一口气，浑身都放松了下来。

“孩子，如你所见，不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维萨里看着他可爱的学生，强行扯出了一个健康的笑容。

诺缇迟疑了一会儿：“现在我更担心你的精神状况了。”

楚词，也就是先驱者，在他看来，是一个恐怖的控制狂。

“祂……他只是最近有些敏感，没事的。”

维萨里扶了一下镜框，回想起前不久刚刚发生的事情。

他的污染课题研究已经进展到深度二的污染拆解，尽管自己的加护已经下潜到深度三的程度，在真正接触到深度二的污染后还是不可避免地昏厥过去。

等他醒来，墙上的时针已经来到了了十二个小时之后。

先驱者，那团人形似的烟雾正飘在自己身旁，低头看着自己，微微皱起眉头。

维萨里艰难地爬了起来，抬头就发现书架上的相框微妙地换了一个角度。那张相片是他与他老师的合影，他的老师正是前一任科学之星，先驱者的上一任眷者。

“维萨里，你第一次缺席组会。”先驱者垂下眼帘，眸光黯淡，语气听上去有些委屈，仿佛自己并非缺席了一次组会，而是错过了一次约会。

“是我的失误，我原以为魔狼强劲的是其身体素质，未想过其血液中也含有致人昏厥的毒素。”维萨里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准备继续实验。

“维萨里，你有多久没有正常吃过一日三餐了？我很担心你的健康状况。”先驱者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从那团云雾中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生生拽住了维萨里的白袍，“带我去食堂，我要为你制定合适的食谱。”

在那之后，名为“楚词”的少年便缠上了他。

“对了，孩子，我记得你之前有交过两个朋友，她们学业应该已经进展到了最终阶段，最近一年是都她们的加护实习期。”维萨里扯开了话题。

“她们不在学院里了？”诺缇有些失落，他原以为来学院里便能见到她们俩的。

“孩子，我觉得你的加护下潜得很快，所以没有和你说过我们学院的培养方案。金凤花学院是一所综合教学的中学，我们不仅重视知识的传承，也重视加护的下潜，想要拿到毕业证书，升学到大学，有两种方案，第一种是下潜到深度二，成为该加护领域的佼佼者。第二种是修完所有学分，参加综合考试。”

“柯听兰因为加护的特殊性，已经回家实习。杨婉婉则跟随马戏团巡回演出。”

“不过不必担心，老师知道柯同学实习的地址，还有两张巡回演出的门票。”维萨里从长袍内侧掏出来两张门票，似乎早有准备，“也算是谢谢你救了我的老家和阿姐。”

诺缇接过门票，内心雀跃不已。

“谢谢老师！”诺缇太开心了，甚至用上了敬称。

这两张门票是明天下午的，也就是说，他明天上午去找柯听兰，中午一起用餐，下午一起去看杨婉婉的演出，三人一起吃晚餐，餐后再一起逛街叙旧。

这样的安排很好，他能与好久不见的朋友们一起聊天，一起玩耍，兑现之前的承诺。

只是这样的安排里，没有耶撒莱恩的位置。

“耶撒莱恩……”诺缇有些忸怩，明明已经到了晚安的时间，他甚至不好意思埋进对方的怀里，半晌才支支吾吾说道，“明天我不能和你一起出门。”

“亲爱的，你当然可以拥有自己的安排。”耶撒莱恩将他搂进怀里，“只是……”

“只是什么？”

祂故意在这里停顿。

“我也想被你需要。”

诺缇怔住了，自从他回到王都，不……自从他得到了真正属于自己的勋章，受到许多人的喜爱之后，他好像没有那么黏耶撒莱恩了。

原来天生的深渊造物也会有危机感吗？

“我需要你的，耶撒莱恩。”诺缇蹭进祂的颈窝，“白米想开一家奶茶店，我想为他提供最好的原材料，你得帮我照顾好耕地。”

“这是一个愿望吗？”耶撒莱恩抿起嘴角，不厌其烦地为祂的新娘梳理繁杂的欲求与情绪，“你想实现他的愿望吗？”

诺缇迟钝地反应了过来，那日在白米身上闻到的味道究竟是什么。

那是愿望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