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缇至少有半年没来过复兴街区了。
从耶撒莱恩那里听说，在这半年里，深渊吐出的旧民很多，复兴街区的人口暴涨了几万，蒸汽瓦特教会不得不和大地律法教会协商，将东南边郊外的一大片土地划为复兴街区管辖，才解决暴涨的人口问题。
刚刚走过齿轮大门，诺缇便发现了新鲜玩意。
是小火车，弹头型车头，面包型车厢，还是红色的！
崭新的小型轨道沿着复兴街区铺列，一旁的路牌显示可以直达水芝露天集市，票价只需要五枚铜币。
要知道去郑龙溪家坐小火车可是要花上五十枚铜币的船票和五十枚银币的门票，诺缇一对比，马上就把五枚铜币塞给了乘务员。
诺缇刚踩上踏板，就被乘务员困惑地看了一眼身后，问道：“小姐，那两只机械人偶是你的吗？”
两只？
诺缇回头一看，正是他的黑兔子与白兔子。
他昨晚问过小艾是否愿意继续同行，小艾明确提到过不想随意进入其他正神的王国，所以他便没有带上祂。
眼前的白兔子是……
白兔子玩偶的嘴是一条横着的线条，但现在它的两端明显向上弯起，露出了一个他再也熟悉不过的微笑。
是耶撒莱恩，祂跟过来了。
即将出发的汽笛声在此刻呜呜作响。
“是我的。”诺缇无奈，将两只兔子都抱进了车厢。
小火车的车厢是一人一间的，内里很宽敞，座椅是真皮沙发，下方还有储物空间，窗台是折叠后的桌板，窗户上面贴着途经站台表，拉开碎花薄纱窗帘，就可以透过窗户看见复兴街区的景色。
“耶撒莱恩，你怎么这样跟过来了？”
若是祂想要同行，完全可以自己来，不必将精神触须下潜进白兔子中。
“亲爱的，你没有邀请我。”祂的声音从白兔子里传了出来，不知为何，听上去有些幽怨。
祂现在连说话的语气都模拟得很到位……
“那你不打算陪我吗？”诺缇几乎脱口而出。
“亲爱的，你想我陪你，嗯？”祂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
“……明明是你自己跟过来的！”诺缇偏不想承认。
“我会陪你的。”祂的线条又往上弯去，更是挤开了黑兔子，爬上了自己的大腿，端坐在自己怀里，一副惬意的模样。
诺缇不说话了，默默扭头看向窗外，不自觉地抿起嘴角。
耶撒莱恩品尝着自家新娘的情绪，最近祂偶尔会感到困惑。
祂将诺缇从獬水之兽的设局中拉了出来，一步步教会他表达自己的喜恶，他之前会很自然地说出来，喜欢被自己抚摸，喜欢被自己拥抱，喜欢被自己亲吻。
现在，他反倒不会直白地冲自己撒娇。
是还在生那桩交易的气吗？祂愿意实现他的任何愿望以作补偿。
还是说人类这个年龄段的叛逆期到了？祂期待他的长大，却不希望他因此疏远自己。
“耶撒莱恩，你在想什么，怎么闻上去有股涩味？”诺缇抱紧了怀中的白兔子，他的水源第一次散发出这种味道，“你觉得我冷落你了吗？”
祂没有回答。
“我今晚会抱着你睡的。”诺缇哄道。
祂闻上去还是涩涩的。
“你……每次陪我出来都像只章鱼，巴不得整个身子都黏上来，会被太多人看着，我不习惯。”诺缇支支吾吾地解释起没有邀请祂的原因。
祂好像接受了这个解释，闻上去正常多了。
“应该快到了！”感知到火车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诺缇兴奋道。
小火车哐当哐当地驶过六个站点，来到了最后一站，水芝露天集市。
这里和科赛郡的集市相比，道路更为宽敞，商品种类划分更为规范，入口处是蔬菜摊，中段是肉摊，后段是杂货摊。
现在是上午，正是集市最热闹的时候，不少附近的旧民都来采购一天的食材。
左列前几家小摊都卖空了，只留下几个写着价格的标签，白菜一斤十枚铜币，青菜一斤二十枚铜币，土豆一斤十五枚铜币……
这么贵？
白米负责采购庄园所需食材，特意列了一张清单给他，他明明记得半年前，白菜一斤两枚铜币，青菜一斤四枚铜币，土豆一斤五枚铜币……
“老板，这些蔬菜怎么那么贵？”诺缇问一个正在收摊的农民道。
“亚雪恩的贵族小姐吗？”农民看了他一眼，边收拾边热情地解释道，“我们的蔬菜都是从郊外的北方黎明农场和黄金田野农场拉来的，最近一个月本该是雨季，却遇到了难得的干旱，农场蔬菜产量锐减，才那么贵的。”
讲完，农民也收拾好了摊子，见诺缇还站在这里，指向里面的一家推车：“那家是外国人开的，不知是不是他们自己种的，应该还能买到点新鲜蔬菜，你快去看看吧。”
“谢谢老板！”诺缇道了谢，连忙朝那边的推车跑了过去。
又有一个人从推车那买了袋东西拎走，货架上空无一物，似乎都卖光了。
诺缇晚了一步，正赶上摊主收摊。
“不好意思，只剩最后一个了，你拿走吧，不用给钱。”摊主是外国人，和他前几天见过的那个小偷眉眼相似，头发像海藻那般卷曲，他操着一口不太熟练的列尔语，将一颗形似土豆的蔬菜递给了自己。
“希尔韦，该走了！”他的同伴在呼喊他，他便急匆匆地拉着推车拐进巷中，像是在躲什么人。
“耶撒莱恩，他们是哪里人？”诺缇摸着手中从未见过的蔬菜，通过“堕落之种”的共感得知，这是一种名叫豆薯的作物，并非亚雪恩本土产物。
“尤卡人，来自大洋彼岸的尤卡大陆。”耶撒莱恩听上去没带什么情绪，下一句话却是，“亲爱的，你想吃了祂吗？”
在列尔语中，第三人称代词的读音是相同的。
诺缇以为耶撒莱恩指的是豆薯，便点点头：“嗯，里面的果肉白嫩，脆甜，可以生拌又可以翻炒。”
耶撒莱恩笑道：“亲爱的，你似乎对别的也感兴趣？”
诺缇想起了那个小偷。
所以他也来自尤卡？
为了决定下一次出行地点，诺缇看过地图的，亚雪恩王国南边毗邻亚特斯联邦，西边是东酥大草原，北边是极地，东边邻海，这些尤卡人是怎么渡过大洋来到这里的？
诺缇思考着，手指摩挲着豆薯树皮似的纹理，精神触须下意识地潜了进去，为他揭开了一幕记忆。
视野的前方是一片雪白，鹅毛大雪糊住了眼睛，眼角也缀满冰渣，随着前进，寒冷渐渐取代了体温。
风雪暂停了一瞬，诺缇才看见这个视角的主人正在推车，车上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抓住车把手的手套都结冰了，他也快要冻僵了，想象不到推车的主人是如何坚持下来，跨过这漫漫无边的冰原。
速度渐渐慢了下来，耳边响起同伴们吃力的喘息，诺缇不知为何听懂了他们的语言。
“库珀！走快点，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了！”
“利森，我知道你很冷，但你真得想回去吗？”
“好难受……好难受啊……有没有肉矿，我要舔肉矿啊啊啊……”
肉矿是什么？
单从字面意思上看，好像是好像是“肉”和“矿石”的结合。
忽然，周围的一切陷入了静止。
诺缇本以为是记忆到此结束，却没想到天上下起了雨……不对，血……？好像也不对，是……是肉泥？！
在肉泥落到自己头上前，诺缇猛地回神。
“耶撒莱恩，小艾说，这世上还有由邪神主宰的王国，他们是逃出来的吗？”诺缇没有忘记那日他在小偷的脖子后看见的血孔。
尤卡的邪神似乎与之有关。并且，那种肉矿似乎具有极强的上瘾性。
“亲爱的，我们暂时去不了海的另一边哦。”耶撒莱恩没有阻止他前往，只是他们需要优先解决资金问题。
既然过不去，那如果让祂过来呢？
诺缇小小地动了下坏心思。
耶撒莱恩知道祂的新娘在想什么，却没有出面干涉，真要发生了什么，头疼的也是大洋彼岸的那头臭蜥蜴。
逛完集市后，诺缇对目前行情有了大致的了解，准备再引入一些能在半个月内迅速成熟的蔬菜。
离午饭还有一点时间，刚好可以去蹭金凤花学院的食堂。
水芝露天集市和金凤花学院之间设有一家蒸汽瓦特教会的办事处，诺缇前脚刚刚闻路过，后脚就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是他的海鲜汤面老师，维萨里。
“是诺缇，是诺缇吧？”
诺缇回头，便见维萨里从办事处的台阶上快步走了下来，声音一如往常那般沙哑，身形远比之前瘦削，整个人看上去都很憔悴。
他的好友意外身亡后，除了远在亚特斯的阿姐应该无人会关心他的健康。
没等维萨里寒暄几句，诺缇微微皱眉：“维萨里，你迟早会把自己的身体搞垮的。”
“孩子，不是现在……”维萨里脸色骤变，眼珠下意识地往身后瞟去，像是在忌惮什么人。
“维萨里，不为我介绍一下吗？”
过于标准的发音，像是机械在说话。
眼前是一位容貌清秀的旧民少年，那头短发像是墨染成的，勾勒至眼睛时似乎没了墨水，淡色的瞳眸中情绪不明，看着他薄唇微启：“你好，我是维萨里的老师，楚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