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清晨时分，诺缇感觉那些缠着自己的深渊造物尽数潜入了阴影，隐隐约约还听到了薇薇安振奋的一声怒吼，他没太在意，又睡了过去。

临近中午，雨声精心营造的白噪音被人们的声音打乱了鼓点，诺缇怀着困惑醒了过来，走到阳台，便瞅见整个阿锵活了过来。

“大家听好了，一份土壤样本就能换一碗肉汤！”奈汀歌的声音通过大喇叭回荡在上空，仿佛从现在开始天上下的不再是雨，而是肉汤。

阿锵人也厌倦了这场连绵不绝的雨，他们从湿透了的屋子里出来，在街道上撑起颜色各异的雨伞，仿佛一片在雨中绽放的花田。

“厨师”们带上厨刀，披上围裙，“猎人”们扛上猎枪，冲进象山，“渔民”们扯下暂时无用的防水帆布，搭起了临时遮雨棚。不甘沉沦的人们一起在清冷已久的街道上架起了篝火和餐桌，准备就地开始一场庆典。

小镇中央的喷泉旁堆满了刚刚打猎回来的新鲜野兽尸体，那位貌美如花，健壮如虎的金发修女就坐在猎物堆上，她在清晨被耶撒莱恩唤醒，欣然答应与祂一同前往象山打猎，她的狼牙棒锤死了一头野猪，铁处女又砸死了一头棕熊，剩下的冷兵器在她的操纵下随心所欲，时不时带回来几只可怜的野兔或者田鼠。

见到她带回来的猎物，困扰菌落已久的“猎人”们也按捺不住加护赋予的狩猎本能，纷纷动身前往象山，这边一伙人带回来了一整头巨型鳄鱼，那边一伙人扛回来了又一头巨型野猪，两伙人开始争论谁的猎物更加凶猛厉害，气氛愈演愈烈。这一会儿，“厨师”们已经开始着手拆解皮肉，处理膻味，将处理好的食材一步步传递到主厨手中。

喷泉不远处，人们排起了长队，队伍的尽头则是一锅热气腾腾的肉汤。

耶撒莱恩正站在那口黑铁大锅面前，一边检视着镇民们递过来的土壤样本，一边将炖煮好的新鲜肉汤递过去。这口大锅中原来只有清水，随着“厨师”们精心添加各种肉类，镇民们自愿投入各类香料，汤水变得越发醇厚金黄，汤面上浮着一层亮晶晶的油花，每一勺舀起来都是大块的炖到脱骨的肉，盛到碗里便散发出足以使整个阿锵沉醉其中的油脂香气。

一旁，“近三大碗”的老板娘低头清点着收集到的土壤数量，已经足够堆满她仓库的一整面墙。这时，她抬起头，便看到醒来的诺缇，连忙笑着招呼他下来，一起加入这场在大雨中举办的庆典。

在“魔法师”们的帮助下，镇上的篝火升了起来，庆典的氛围也愈发浓烈，“歌者”们开始恣意歌唱，“舞者”们随即伴歌起舞。人们迎着雨水加入了他们的舞步，一个人的歌声也渐渐变成了大家的合唱。

诺缇坐在合唱的人群里，一口一口地喝着鲜美的肉汤，沉浸在庆典的喜悦与热情里。

耶撒莱恩在他的身边坐了下来，只是安静地注视他，没有多说什么。

“庆典应该是这样的，对吗？翻涌灾厄口中的活祭根本不配叫做庆典。”诺缇喝完肉汤，满足地舔了舔唇瓣。

“你很喜欢这样。”耶撒莱恩听上去十分得意，“看来我的学习有所进步。”

祂又说起了如何爱自己那个话题。说实话，诺缇在喝到那碗肉汤前都实在想象不出耶撒莱恩这副主动的模样，祂一般只会等自己束手无策后抛出“代价”和“愿望”。

“是不是小艾在帮你？”诺缇忽然想明白了祂改变的契机。

“祂只是给了我一些学习建议。”耶撒莱恩无辜地眨着眼，“真正考试的还是我自己。”

诺缇盯着祂，看了良久，想了想，摸了摸祂的头，鼓励道：“继续保持。”

耶撒莱恩笑得想吃了他一样。

他落荒而逃。

……

“紧急报道，吞城突发大面积火灾，全城通讯瘫痪，伤亡不明，航标商会会长郑龙海心系二女儿安危，无奈缺席临时国会……”

临时国会已经离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帕沙从伟大的母神那里收到了外界最新的新闻报道，再看摆着郑龙海名牌的座位已然空缺，没有想过那两位投机取巧的商人竟真能成功。

郑龙海不在，剩下几个以“商人”为主导的小城邦代表立马丢失了风向，开始面面相觑。

“各位城邦的领袖，勇敢的亚特斯人，你们好，我是亚特斯联邦的总统佩晴。”

亚特斯联邦的总统佩晴第一个站上发言台，用沉稳庄重的声音拉开了此次临时国会的序幕。

佩晴是帕沙的老相识了，当时她还是教会的见习修女，后来在母神的鼓励下积极进入政治界，经过十几年的努力拼搏最终在去年的大选中胜利，成为了第一任亚特斯联邦的女性总统。在她上台后，亚特斯联邦的政策偏向更多的社会福利和救济，整体形势欣欣向荣。

“相信大家都对珂妮安提号袭击一事有所耳闻，大象岛上所发生的事便是其悲剧的延续，邪神的威胁迫在眉睫，我们若不奋起反抗，下一个被吞没的就是我们的港口，所以我在这里提倡团结一致，出面救援，希望各位代表畅所欲言，为大象岛的同胞们想想办法！”

不错的开场白，从帕沙的角度，他能看见那位年迈的副总统唯尊荣也在默默点头。

一只手率先举了起来。

佩晴作出请上来的手势，将话筒交给了第一位代表，不出所料，正是大象岛的名誉岛主，卢卡·啰。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清咳几声后的嗓音还是沙哑：“恳请各位尊敬的，善良的阁下，请救救我的家人们。我的提案是，希望能得到天上圣声代表的帮助。岛上情况不明，恐怕人们已经受到邪神的污染，希望天声座下的净化者们能够出面帮忙。”

天上圣声教派的出席代表有两位，一位是其眷者，十六岁的净化者希琳，另一位则是南岛的荣誉岛主，维斯拉·呜，原南岛族长维拉特·呜的弟弟。

看见大象岛的名誉岛主这副模样，希琳眼眶湿润，差点儿就要举手同意，可身边的维斯拉·呜却按住了她，站起来发言道：“勇敢的阿锵人，虽然我们南岛距离你们足足有几十个岛屿之远，但我们依然对你们的遭遇深感同情，我们岛上的净化者自然也愿意帮忙，可是相对的，我们该如何闯入那风暴之墙，海上的危险又有谁能来清除？”

这便是亚特斯联邦制的弊端，闯过邪神翻涌灾厄的风暴需要集结所有城邦和岛屿的力量，而每个城邦和岛屿往往难以团结一致。

维斯拉的发言正是在场大多数代表的内心想法，就他们出力，那其他人呢？他们要是失败了，又有谁来补偿？

“大象岛上的人们一定会感激你们的，我也会倾尽所有来报答你们的善意。”卢卡·啰声音发颤，大象岛原本就是较为偏远的岛屿，最大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业，其次便是航标商会投资的山葫芦生产基地，他确实拿不出来能让商人们疯狂的金币奖赏。

卢卡·啰的这番话在大多数代表耳中就是一张空头支票。

尽管维斯拉一再眼神暗示她不要冒进，希琳还是站了起来，大声回应道：“卢卡镇长先生，只要能突破那堵风暴之墙，我就会拼尽全力净化岛上受到污染的人们！”

“谢谢……谢谢你。”卢卡·啰不敢奢求太多，他感激这位小姑娘，在一连串卑微的鞠躬中走下了发言台。

然后，迟迟没有下一个代表愿意上台提案。

明明以前在商讨各种交通投资，地块建设之类的事项时，这些代表们巴不得将那小小的发言台挤破。

全场的沉默持续了将近五分钟，副总统唯尊荣见状站了出来，说道：“这次情况特殊，提案过程将持续一整天，必要时将会延长，现在中场休息三十分钟，请各位代表再好好考虑合适的提案。”

帕沙揉了揉太阳穴，靠在座位上，在面前的白纸上唰唰写下了几行字，向伟大的母神简短地报告了上午会议的进展，结果大体和之前预想的一样。

这时，蕴含他灵性的纸造耳朵又听见那两个商人碰头商讨。

郑龙溪感慨道：“小五，姐夫这发明是真厉害啊。那个什么微型辐射器一打开，全城的电话都打不出去，还有那个什么小型烟花装置，发出的火光就像烧起来一样，其实吞城根本没有事。”

郑龙川：“姐夫应该能帮助我们把父亲拖到提案末尾才回来。”

郑龙溪问：“小五，接下来我们怎么办？”

郑龙川顿了一下，应该是在确认他的直觉，随后带着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说道：“再得有合适的阳光。”

帕沙听到这里差点儿就要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巨大的问号，而郑龙溪稍作思考，便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

“阳光……嗯我懂了，要歌颂他们，赞美他们！对了，这不就是一次大型的商品展览会吗，每一个城邦和岛屿都有它独具特色的优势，只要能在这次营救上崭露头角便是一次天然的有效营销……这样的话，必须抛出橄榄枝，让他们相信自己的付出会得到回报。”郑龙溪用商人的视角理解郑龙川的直觉，很快就有了主意，再度吩咐他的秘书道，“郑多金，放出一些小道消息，就说郑龙海会长两个亲儿子的救命恩人现在就在那座大象岛上，若是有人能出面救援，就可以拿到五百金币的奖赏。”

他们身上真得连一枚金币都拿不出来了，郑龙川很难不质疑：“四哥，这样做不好吧？”

郑多金没有说话，似乎只管执行少爷的命令。

郑龙溪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熟门熟路地为郑龙川分享经商小技巧：“小五，不用担心，这只是一些善意的流言，只有那些想当真的人才会当真，长久来看对救援活动是有利的。你还记得之前有户卖什么鳄鱼皮的背包商，价格实惠，但鳄鱼皮不可能那么便宜啊，最后还不是查出来用的是从污秽上割下来的皮。”

帕沙还真得记得那户背包商，他们最开始被质疑也是因为航标商会旗下的某家报纸刊登了某个经济学家的颇有指向性的分析报告，原来这也是郑龙溪的手笔。

郑龙川似乎被说服了，或者船长的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航向大抵是正确的，他们的谈话就此终结。纸造耳朵最后听见的，只有郑多金故作不小心地将“小道消息”透露给蹲守在过道旁的新闻记者的声音。

帕沙另起了一页，至少让所有人出力的想法是好的，而现在最能起草这份与之相应的提案的只有自己。

想要突破由翻涌灾厄构筑的风暴之墙，三个条件必不可少。

第一个条件，足以抵御恶劣天气的舰船。

第二个条件，足以穿透风暴之墙的猛攻。

第三个条件，足以支撑从前往支援到最后撤离的物资。

现在，就看那两个商人的粗糙计划能够撬动多少资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