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老爷，选我，选我，一天只要一银币。”
“老板，我下潜到深度二了，保证不会让你买到假货！”
“九十铜币，九十铜币就够了！”
“我只要八十，求求您了，给口饭吃吧。”
从科赛郡集市的第二个巷口拐进去，便是人才市场。
集市贩卖的是商品，这里贩卖的是商人。
不是每一个商人都能一帆风顺，那些失去所有的商人往往会来到这里，通过出租自己的“加护”赚取重新来过的资本。
诺缇站在小巷入口，默默地看着被商人们围堵的帕沙。
男人板着脸，眼上的刀疤在逆光处显得有些狰狞，翡翠眼眸在微微眯起时像是锁定猎物一般凶狠，简单一瞟就能吓跑想要搭讪自己的商人们。
商人们也另有对策。
眼尖的商人很快意识到雇主另有其人，开始将话题转移到自己身上。
“老爷，我保证仅用一银币就能买到令堂喜欢的商品。”这人将自己当作了帕沙的女儿。
“老爷，我知道当地的一切特色，保证让您的客人不悔此行。”那人认出了自己是从远方而来的客人。
“老爷，你看看我，洗头膏，护肤品，首饰，裙子，我知道女孩子喜欢的一切！”面容姣好的女性开始冲自己眨眼。
爱美是魅魔的天性，不得不说，诺缇有些心动。
帕沙转头，想询问他的意见。
诺缇看了看这位本地的大姐姐，刚要开口，又听到一个新的声音推销自己。
“老爷，我一天只要五十铜币，保证能买到他最需要的商品。”
“五十铜币？！一顿饭都不止五十铜币！”
“年轻人，你这是扰乱市场秩序啊！”
“该死的，你这样贱卖自己，除了毁了我们的生路还有什么用！”
“呵呵，你小子，根本就不是商人，还和我们抢生意！”
一声闷响，拳头已经揍在了那年轻人的脸上，他依然站定，啐了口血沫，仍未改口，直直地盯着诺缇：“只要五十铜币，小主人。”
那一刻，诺缇似乎看见了一尾淡金色的孔雀鱼，拖着一曳残缺的鱼鳍，扬起一抹燃烧的水蓝，逆浪而来。
“停下。”帕沙叫停了商人间的闹剧，他低头看向呆愣住的小孩子，打趣道，“他确实算个帅哥，你喜欢这样的？”
诺缇回过神来，摇摇头。
年轻人约莫二十出头，听口音应该也是亚特斯当地人，但他的肤色在一众麦色皮肤的商人中显得格外洁净白皙，宛若每日沐浴圣水一般。
见诺缇投来打量的目光，年轻人微微一笑，碧玺般的眼眸上细密的睫毛匆动闪促，雕像似的鼻梁下紧抿的薄唇暗藏窘迫。
小魅魔很快明白，年轻人对接下他的订单有所心悸，但是别无他法。
他想燃烧自身，他想放手一搏，这笔订单是他最后的豪赌。
“那你……”帕沙见诺缇迟迟拿不定主意，指向那位女性。
“老爷，请叫我玛娜。”女性眼里冒光，连忙介绍自己道，“我是商人，深度二，能鉴定，会砍价，知道哪里会有最好的商品。”
“好，玛娜，还有这位……”帕沙又指向那位不惜贱卖自己的年轻人。
“龙川。”年轻人神情谦卑地颔首，“请相信我的判断。”
“你们去为他挑选一套饰品，价位在十银币左右，他愿意买下哪个谁就能成为他的随行商人。”帕沙抛出了考验，没被选上的商人也未气馁，纷纷行动起来，争先恐后地涌进市场。
他们并未过问顾客的意见，只是匆忙地打量一下合适的尺寸，作为一位“商人”，挑选的商品本就应该唤起顾客的需求，激起顾客的购买欲。
他们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顾客已经在刚刚的海港骚乱中饱腹一餐，此刻有些慵懒地倚靠在透亮的白墙上，缓缓打了一个哈欠。
绑着蝴蝶结的暗红发箍？
用当地玉石制成的手镯？
点缀着青色碎花的丝巾？
小魅魔甚至不愿意置于一个眼神，他们的爱意流向钱币，而非自己。
“亲爱的，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一颗玲珑小巧的红宝石在玛娜的手中晃动，令诺缇的眼底映出熠熠辉光，她语气惊喜地夸赞，“看吧，我就知道很衬你的眼睛。”
“看看你这柔顺的头发，白皙的皮肤，漂亮的锁骨……”
小魅魔享受着夸赞的浇灌，微微抿起嘴角。
见自己被勾起了兴趣，她上前一步，双手绕到他的脖颈后，扣上了链子。
她选择的饰品，是一条红宝石吊坠项链。
脖颈上的异物几乎是让诺缇下意识地释放了菌毯。
商人忙于推销她的商品，未注意到自己的鼻尖开始结霜。
项链摩挲着他的肌肤，金属的质感唤醒了被束缚的那段记忆，诺缇压抑着仓惶的内心，安抚他受惊的孢子们。
没事，没事的，只是一条项链，轻轻一勾就会断裂，它不会勒出红痕，也不会让自己窒息。
“哦，天啊……”玛娜打了一个喷嚏，这才察觉到指下肌肉的紧绷，顾客竟是对自己的商品如此抵触，她连忙赔笑道歉，“我以为你只是不擅长展示自己，没有想过会……抱歉，真是对不起。”
她解下了项链，不甘心地看向慢了一步的龙川：“对他好一点，丧家犬。”
女人随口放的狠话无意间掀起了巨浪。
小魅魔能感觉到，那尾残缺不齐的孔雀鱼的伤口在此刻隐隐作痛。
年轻人将一切隐藏在商业性的微笑下，开始展示他的商品，他为自己挑选了一块毫无杂质，水蓝净透的碧玺胸针。如此独特的颜色，就像年轻人那双灵动的眼眸。
小魅魔不经腹诽，难道他刚刚看向年轻人眼睛的眼神那么露骨？
“希望您能喜欢。”年轻人真诚地注视他，“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为您戴上。”
当诺缇点了头后，年轻人身后不甘示弱的商人们哄散而去，顾客主动的尝试就已经相当于交付了定金。
这枚胸针并不适合这件衣服，米白和鹅黄的交融中，水蓝显得突兀，哪怕它的做工精细，款式典雅。
“您并不需要它，但您喜欢它。”龙川微笑道，“或许您可以告诉我您真正想要什么？”
帕沙见这桩生意敲定，建议道：“小羊崽，决定好了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聊。”
诺缇最终还是以八银币的价格买下了那枚胸针。
接下来，他们跟随帕沙，踏着粉蓝瓷砖，离开了嘈杂的集市，在一处花坛边落脚。
“感谢您的认可，请允许我再做自我介绍，您可以称呼我为龙川……”
“停。”帕沙摊开手掌，打断了年轻人的客套，“他们说你不是商人，那你的加护是什么？”
“请您放心，我出生在一个商人世家，从小被当作商人培养，我的加护，不瞒您说，并非商人，而是船长，我已下潜至深度二，拥有精准的直觉。”龙川并未因质疑而胆怯，“如果我没猜错，老爷您的家中有两个女儿。”
被说中事实，帕沙严肃的神情也未改变分毫，聪明的商人只能尝试风险更大的投资。
“而您……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或许很相似。”龙川看着异国的少年犹豫了一会儿，继续道，“您的身边有一位危险的存在，而我将成为您摆脱他……祂的关键。”
话音刚落，那双眼眸便失去了色彩，眼珠向上翻去。
帕沙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连忙接住昏过去的年轻人：“喂，你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这一切发生得那么快，诺缇对祂的恶作剧后知后觉。
他低头望去，祂并未在这荫蔽中藏好祂的触须，一小截紫黑色还露在刚刚龙川所在的位置。
诺缇不禁想起那位同样遭到死亡威胁的蝴蝶绅士，或许，那位深渊造物其实很介意有人妄图破坏他们的关系？
这让小魅魔的内心隐隐雀跃。
“该死！”帕沙连忙将龙川平放在花坛边的长椅上，“小羊崽你在这等着，我去拿圣水。”
诺缇点头，在龙川身边坐了下来。
微风轻轻吹拂树叶，枝丫间洒下破碎的光影，花坛中的某种兰花在摇曳哼唱，餍足的小魅魔在这安静的环境中浑身放松了下来，靠在椅背上，合上了双眼。
诺缇梦见自己抓住了一条鱼。
鱼身似小刀，鱼鳞似黄金，鱼尾泛着灿烂的虹光，诺缇能想象它在海中遨游时划出一道绚烂的流星。
它脱离了赖以生存的水，被自己按在砧板上，微微曲起的指节，仅仅用了一点力气，就遏制住了它的挣扎。
鱼鳃仍在呼吸，无法合上的眼珠渐渐染上绝望。
他的动作在此停了许久，他记得自己的嘴角止不住上扬，像是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作。
接下来，他握住刀柄，在鱼腹上干净利落地划开一刀，将手伸进如花般绽开的腹腔，忽略黏糊的触感，掏出内里连结的内脏，抓住两侧将其摊开，放进清水里洗去血沫。
晶莹剔透的鱼刺似相间星光点缀在血肉交织的帷幕上，浮于清水之上，一条美丽的生命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种上等的食材。
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诺缇从梦中惊醒，双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居然觉得那里有些微微发烫。
还没细想这样的梦意味着什么，诺缇就听到龙川发出一声含糊不清的叫喊：“比斯……”
小魅魔垂下眼帘，才发现不知何时龙川将脑袋枕在了他的双腿上，此刻，他像是深陷噩梦一般脸色铁青，嘴唇发白。
“为什么……”
小魅魔忽然感到舌根发酸，龙川似乎受到了祂的影响，被唤起了心底最深处的欲望，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强烈的情绪涌向了自己，这是……痛苦的味道。
酸涩过后，是骤然破碎的甘美，是被祂评价为上瘾的味道。
小魅魔下意识地舔了下嘴角。
不，不对！
他是人，而非沙拉！
诺缇回过神来，连忙思索该如此缓解龙川的痛苦。
或许……就像他之前种下噩梦一样，他可以将龙川的心结作为“胚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