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闭目养神也是好的。”
白洎殷已经拿起了桌上的云母灯罩,弯腰的动作勾勒出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身。
顾扶砚看着她动作,动了动唇还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止住了话音。
似是担心晚风灌进来,白洎殷出去时房门只打开一条缝隙。
灯熄了,屋内再度陷入黑暗。
那些要脱口而出,在心底打了无数遍腹稿的话,最终还是没说出来。空留一颗悸动的心在夜色笼罩的帘中跳得飞快。
顾扶砚坐起身,他只点了一根蜡烛,沿着房间走了几步,终于在角落找到一叠箱子。他将最上面那层箱子搬下来,伤口传来的疼痛让他忍不住皱眉倒吸了一口凉气,但他好似浑不在意般,已弯下腰,打开了第二层的箱子。
蜡烛再度端回手里,就这微弱的烛光,能看清箱子里是一叠整齐的衣物,他伸手,在约莫中间的位置里取出一个长条状的红木盒,手指被衬的愈发苍白。
盖子被轻轻掀起,放在里面的是一根通透的白玉簪。雕花栩栩如生,刻的是梅。
簪柄握在手心,被拽紧了些。
他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本册子。书脊用特质的线装订,不宜散。
天亮之时,玉珏送了早膳和药过来。
粥碗被端在桌上,玉珏目不斜视地做完一切把空了的盘子端回手里。
“多谢。”
玉珏动作一顿,抬起目光看了一眼顾扶砚,发现对方面色仍旧苍白。
“大人命奴婢来送药,您重伤未愈,吃完便歇着吧。毕竟宫里如今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刻,大人要明里暗里压制那头,多有不易。”
她这话倒说不上有多苦口婆心,反而是提醒的意味更浓厚些。
顾扶砚没有动筷子,只是噙着笑意看她,“玉珏姑姑似乎对我多有不满?”
“并无,七殿下多心了。”
“阿姐如今在哪里?”
玉珏眼底闪过一抹忌惮,“大人自有事要忙,殿下安心养病便是,缺什么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人会送来。”
“既如此...那便不耽误了,姑姑去忙吧...”
顾扶砚没再追问下去,玉珏扫了一眼对方,见他目光淡淡,好像真的歇了心思一般。她压下心底那股戒备,收回视线,端着盘子出去了。
眨眼夜幕已至,白洎殷把最后一本书册堆回到桌上,垂了垂酸痛的背。下一秒一道熟悉的雪松气萦绕在鼻尖。肩膀传来凉意,隔着不厚不薄的衣料,一只手在她肩上不轻不重地揉捏起来。
白洎殷稍稍放松了些,“你怎么来了?身体恢复了?”
身后传来一声咳嗽,白洎殷心跟着一紧,一回头果真见到一张苍白的脸。
白洎殷连忙站起身,让人坐下。
位置上还残留着白洎殷的体温。白洎殷取下身上的披风将他笼罩,率先缠上来的是那阵淡淡的梅香,紧接着是她微愠的声音,“你病没好,跑出来干嘛?!”
他一抬头,果然见到少女微微蹙起的眉头,那双平静的眼睛也灵动地染上了一层怒气。
“玉珏姑姑说因着我生病的事,你这几日都很忙,饭都没空吃。我过意不去,就想来看看。”
白洎殷问:“她当真这么说的?”
顾扶砚低低“嗯”了一声,似是不解,小心翼翼问:“怎么了?”
“倒也没有那么夸张,我还不至于应付不过来,你安心歇着,有什么等伤好了再说。”
顾扶砚微微颔首,朝旁边挪了挪,他勾了勾唇,挑起的眼尾像只小狐狸,“阿姐也坐。”
白洎殷看了他一眼,在他旁边坐下,“如今朝中事不仅有我,也有你那外祖坐镇。那几股蠢蠢欲动的势力要揪出来也不算太难,皇帝如今也出来了,只是瞧着不太好,大多数时候都不清醒,你们迟早要见一面。他有意立你为帝,名正言顺的,这回也算是得道多助。”
“好。”
今日怎么这么安生?
白洎殷狐疑地瞥了他一眼,却见对方从袖中取出两样东西,一个木盒,盒子下还压着一本书。他把东西递过来。
“这是?”
“阿姐看看。”
白洎殷打开木盒,发现里面是一只梅花玉簪。她想到什么,轻咳了一声,别开了视线,又去翻那本册子。那书极厚,书页翻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图,瞧着应该是雒伊的地图。白洎殷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又翻开第二页,第三页,这下白洎殷明了了——
这是一本路程书,上面画的是雒伊大大小小的地方,包括地形,名景等,上面附有文字记载地方美食,关卡,沿途客栈位置等等。
这么厚一本,白洎殷不敢想顾扶砚要画多久。她心绪一动,“怎么想到送我这个?”
顾扶砚试探道:“阿姐喜欢吗?”
白洎殷认真道:“这是我这么多年收到最好的礼物。”
顾扶砚连日紧绷的心在这一瞬间得到缓解,他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大概再恣意的人,在喜欢二字面前,都会变得风声鹤唳小心翼翼吧。
白洎殷总觉得顾扶砚有话要对他说,她看着他,在等他下文。
顾扶砚亦在看她。
白洎殷良久等不到对方开口,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收回目光,伸手去端桌上的残茶,“我不看你,你要说什么就说吧。”
却不防顾扶砚凑近了些,他呵气如兰,缠出点旖旎的味道来,“若是要当神器之重,那阿姐觉得,谁坐后位合适?”
“咳...咳咳咳...”白洎殷被这一问打了个措手不及,一下被水呛住。顾扶砚还颇为贴心地伸出一只手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
她呛出了眼泪,就这么看着他,“怎么突然问这个?”
顾扶砚眸底笑意渐深,“只是觉得宫中事务确实多了些,若是我一个人,恐应付不过来。”
“船到桥头自然直,你想那么多干嘛?”
“阿姐还没回我呢。”
白洎殷低下头,似是要喝茶,可下一秒手一空,已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手里的杯盏拿走了。她一抬头,便见那茶盏已出现在对方唇边了,杯沿细看还残留着一抹殷红,那是白洎殷先前留在上面的唇脂。
白洎殷面色微变,正要说什么,却见对方喝完茶,骨节分明的手把玩着茶杯,就这么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白洎殷心跳得飞快,不知怎得觉得有些热。她把话咽回了肚子里,看样子是要起身。却被抓住了手腕。
顾扶砚力道不大,与其说是抓着她,倒不如说只是轻轻搭了上来,若即若离,就这么静静勾着。可白洎殷果真不动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心绪压下去了些,问:“你待如何?”
顾扶砚把杯子放下,这会没了那副轻浮的样子,反倒有些认真,“阿姐知道我想听什么。”
“你容我想一下。”
顾扶砚目光一怔,但那股怔神很快被后知后觉的欣喜所取代,他突然伸手勾住了白洎殷的脖子,脑袋埋在白洎殷肩窝里。
“阿姐答应我了。”
白洎殷要把人推开,眸子里似有笑意,“我答应你什么了?”
却听那头传来一声倒吸凉气,她收了玩笑的心思,“你伤口未愈,坐好。”
他就这么勾着她的脖子,一双眸子离得极近,眼底似有暗波涌动,“你没答应,我不起来。”
白洎殷着急顾扶砚的伤势,这会被缠的没办法,却还是没松口,“我要是不答应呢?你要像上辈子那样把我关起来吗?”
她话音刚落,感觉到肩膀上的那双手臂明显一僵,“我不会的...”
“再也不会了。”
白洎殷微微松了一口气,却听耳边的人接着道:“阿姐去哪我就去哪,但是阿姐身边不能再有其他人。”
白洎殷:“。。。”
这有什么区别吗?
白洎殷半开玩笑道:“你不许我身边有其他人,那你呢?你能做到身边只有我一个吗?”
顾扶砚心绪一动,定定道:“可以。阿姐这些年,可曾见过我身边有别人?”
“倒是阿姐...”
他说这话时语气颇有些怨怼。
“这可不好说。”白洎殷眉毛轻挑,“等真坐在那个位置上,纵使你没有那个心思,有些东西也会逼着你不得不做那些事。”
“谁敢多嘴,我就杀了他。”
白洎殷微微侧目,却见少年眼尾压着冷意,不似作伪。她眨了眨眼睛,“我以前是这么教你的吗?”
顾扶砚摇摇头,眼底的寒气不自觉被一抹缱绻代替,“那年阿姐替我受罚,后来受伤卧病足足三日,醒来时你和我说了尧舜禹的故事。你说,上位者高居九五,掌生杀大权。眼中有众生,胸吞百川流,或可安稳一世,人恒助之。若被权势蒙蔽了双眼,只看得见自己,则亲戚畔之,囚人囚己。”
“你还说...”顾扶砚垂了垂眸,压下眼底的笑意,“这样的人,若是有朝一日众叛亲离落魄了,落到阿姐手里,你定要把人拿麻袋一套乱棍打一通,在沿着祭坛跪行一天一夜,边跪边喊,‘我知罪...我知罪...’。”
他模仿着白洎殷的腔调,悠悠道。
这话内涵的是谁,不言而喻。
旧事重提,白洎殷哭笑不得,“你还记得。”
“我知道了。”顾扶砚道:“可是百姓过得好不好,与君王娶几个妻子有何关系?拉拢朝臣不止有这一种方式。何况阿姐也说过,皇帝后宫三千,那些妃子就高兴吗?若是处理一国之政只能依靠这种方式,那也是废物一个。”
顾扶砚丝毫不提自己的想法,只是顺着白洎殷的话说如何做一个明君。
却不料白洎殷问:“那你呢?你怎么想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