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风心下一沉,明白顾扶砚心意已决,凭他又如何能劝的回来?
他咬了咬牙,用力一拉缰绳,“撤退!”
白洎殷听到这一声浑身一颤,猛地抬起目光,便见顾时锦独自一人策马上前。
马蹄踏在地上,一步...两步...
有的人即使单枪匹马,可气势
“放了她。”
顾时锦看着顾扶砚带来的人撤离,他勾了勾唇,朝二人使了个眼色,“如你所愿。”
双臂桎梏一松,关节处剧痛袭来,可白洎殷已顾不得了。双目对视,她触碰到那双熟悉的眸子。电光火石间,白洎殷突然动了。
等众人反应过来俱是一惊,白洎殷竟然爬上了城墙。
向下望去,底下是黄色的沙土,马蹄印被缩小了数倍,远看便成了一个凹陷的小孔。远处是万里江山,草木萧瑟。
猎风穿过,她一袭松石色的衣摆随风呼啸着,如汹涌的波涛。
“拦住她!”
风凝聚成一双手,攀挪着伸向后背,无形中似有一道力量穿过,将人往下一推,百次,千次。枯叶无根,坠了下去。
于此同时一只飞赤凤破风而上,穿破云层,红绡倾斜而下,嘶鸣声震颤天地。
并没有预料而来的剧痛,白洎殷回过神,发现自己撞入一个结实的胸膛,一双手臂死死将自己箍住。
风停了,耳边那道心跳声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
白洎殷惊魂未定,撞进他漆黑的眸子。似恐惧,是担忧,亦有戾气。
来不及多想,白洎殷快速调整了位置,坐稳的一瞬间顾扶砚拉动缰绳,战马带着二人飞离原地。
风声呼啸,雨点般的箭矢从背后袭来。紧接着是玄铁交接的碰撞声。
箭雨还未倾盆而下,突然停了。
耳边传来一身闷哼,白洎殷瞳孔猛缩,余光便见一只箭镞穿透了顾扶砚的胸膛,冒出恶毒的尖,血珠渗出染红了衣襟。
她面色发白,颤抖着从怀里掏出帕子,头顶传来轻声,似是安抚,“没事。”
她鼻子一酸,泛红的眼眶看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痛极,顾扶砚有些呼吸不畅,却伸出一只手掩住了她的眼睛。
他哑声,“别这样看我。”
白洎殷抓住了他的手,视线恢复清明。顺着这个角度朝后看去,只见城墙上似有厮杀声,她目光一动,在那些人身上看到了一抹紫色,那是喻宁宫的标志。
是玉珏!
白洎殷心绪稍定。
与此同时兵戈声从四面八方挟裹而至。
白洎殷浑身一颤,伸手将身后的人护住。
顾扶砚似是注意到白洎殷情绪紧张,轻轻将她手臂放下,“别怕...是自己人。”
白洎殷听到这声,神经一松,整个人一阵脱力。顾扶砚半环着她,视线落在她身上,二人靠得极近。白洎殷却并未注意,只见原本波澜不惊的道路两侧,不知从何处涌来一大堆士兵。
她看了眼那个方向,心下了然。
是当时在白令堂时,顾扶砚要在城外修的宫殿。从那时起,他竟然就动了手脚了。
有了前世的记忆,有些东西与他而言倒真的和家家酒一样。
二人脱离了危险区,漓风带着折返而至的将士上前接应。
他见二人平安,一口气还未松下,便见到顾扶砚胸口插着的箭镞,当即面色大变。
白洎殷快速道,“找军医过来!快去!”
此地离喻宁宫还有一段距离。何况如今城内形势复杂,白洎殷不敢信那些人。顾扶砚伤口极身,不可再动。唯一的办法就是等军医过来。
漓风反应过来,迅速调转了马头。
白洎殷心跳得厉害,忽觉肩头一重。她回过神,“子昭?”
“子昭?”
她浑身一僵,只见到刺目的鲜红。她大脑一阵眩晕,颤抖着手去摸他脉搏。直到确认顾扶砚还活着,方定了魂。
顾扶砚醒来时,正是半夜。房间昏暗,唯一的光源是床边燃着的一盏鎏金台灯。
少女枕臂坐在床边,烛光柔和,落在少女绸缎般的发丝间,莹莹生辉。
他目光一动,伸手去抚她的头,这一下牵动了伤口,他却好似忘了疼痛。
离开瑶华苑后的很多年,顾扶砚都会想起那年他故意划伤自己,阿姐守在床头照顾他的情景。
是苦涩的药水夹着乌梅的酸甜,是她温暖的指尖裹着薄荷油的清凉。
亦是,漫漫长夜,唯一的光。
晨光微熹,日光穿透空气里的粉尘,撒在地上。
顾扶砚移过目光,便见白洎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一双目光落在他身上。
她语气担忧,“你何时醒的,怎么不叫我?”
“刚醒...”
不久...
白洎殷眉心微蹙,未等顾扶砚把话说完,转身取出一只茶盏倒了水过来。
她一只手托起顾扶砚的脑袋,将杯沿递至对方唇边。
“应该还有些余温,你先喝。我一会再叫人添。”
顾扶砚啜了一口,抬起目光看她,“烫...”
“烫?”白洎殷愣了一下,她触觉出问题了?还是这杯子隔热好?
“不信阿姐自己试试。”
白洎殷犹豫了一下,伸出一根手指准备将杯里的水倒一点出来感觉一下,余光却瞥见顾扶砚眼底闪过的狡黠。
杯子咚一下搁在几案上,“你别喝了。”
“阿姐...”他身体未恢复,声音软绵绵的,听起来有些委屈,“我头疼。”
他原本想说嗓子疼的,话到嘴边又改了。
“头疼?”白洎殷早不吃他这一套了,“你中箭怎么会头疼?”
顾扶砚就那样抬着目光看着她,没说话。那目光说不上来,如绵绵春雨,没有什么侵略性,却缠在人身上,好像真的有这么回事一样。
不出一会儿,白洎殷把杯盏塞回顾扶砚手里,冷着脸去拿薄荷油了。
顾扶砚见白洎殷回来,伸手将被子往里面扯了扯,让出半个床。
白洎殷在他身侧坐下,顾扶砚轻轻靠在白洎殷肩上。
她微微一僵,动了动唇,到底没说什么,指尖沾了些许薄荷油不轻不重地在顾扶砚太阳穴揉起来。
顾扶砚见白洎殷并不反感,心跳得飞快。鸦长的眼睫跟着一颤,不动声色地又靠近了些。
白洎殷专心上药,忽略了这些动作,“除了头疼,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伤口有一点...”
白洎殷半信半疑地掀开被子,却见伤口不知何时有些裂开了,原本雪白的中衣被血迹染红,她面色有些苍白,“你怎么不早说?”
“我让医师给你换药。”
白洎殷让顾扶砚靠在引枕上,作势就要起身,手腕一冰,一只手抓住了她。
“阿姐,我不信他们。”
白洎殷反应过来什么,转身回到床边,“你放心,我敢放进来的都是我的心腹,不会...”
她话未说完,触到顾扶砚目光,似是想到什么。
是啊,前世她也是这么相信琉书的,可最后琉书不还是欺骗了她。
何况这些人愿意忠诚待她,多是因为有一层利益在。而顾扶砚不同,这些人难保不会对顾扶砚做什么手脚。
“你放心,我不走,我去拿药箱。”
顾扶砚收回手,垂下的目光隐藏一抹得逞的光亮。
他支着身子,贪婪地看白洎殷忙碌的背影,心底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白洎殷取了干净的纱布,止血的药。
回来的时候顾扶砚已经靠回到床上了。
白洎殷拿着纱布的手一顿,“你...”
正犹豫着,一根手指已绕向腰间的系带,衣裳滑落,露出结实的胸膛。
白洎殷面色微僵,下意识错开了眼睛,不知怎得有些脸热。却听到那头传来一声倒吸冷气,她当即连尴尬也顾不得了,快步到床边坐下。
那张苍白的脸渗出汗珠,白洎殷问:“伤口又裂开了?”
顾扶砚眼睫颤了颤,未答。
白洎殷见他这般,只当他在硬撑,连忙从瓷瓶里倒出一颗药丸塞入顾扶砚口中。
齿关微微翕开,指尖触碰到唇瓣的一瞬,似有舌尖舔过指腹,白洎殷被灼到一般连忙收回了手,却见顾扶砚垂着眸子,眼里并无旁的情绪。
指尖残留的湿意已经散了,好似一切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顾扶砚把药丸咽下去了,问:“怎么了?”
白洎殷难得窘迫,“没事。”
她收了心绪,去解纱布。纵使早有心里准备,可看到那触目心惊的伤口,白洎殷还是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伤口极深,如果不是救治及时,顾扶砚几乎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
“没事,不疼的。”
她哽声,“怎么会不疼?”
顾扶砚没想到会引来白洎殷伤心,又是喜悦又是心疼。他抬了抬手,似是想抚一抚那颗几乎要贴在伤处的脑袋。
下一秒,伤口似有羽毛拂过,传来痒意。
白洎殷上药时,极为专注。
他把手收了回去。
伤口处理干净,苦涩的药味和白洎殷身上那股甜香中和在一起,让人安心,让人不由得贪恋。
可那股细密的痒意丝丝缕缕往骨头里渗,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白洎殷见药签上的药涂完了,又取了一些,准备再覆一层上去,手腕一凉,被一只手拽住。
她心头一跳,抬起目光,隐隐感觉到对方呼吸沾上几分急促,她语气紧张,“疼?”
喉结艰难滚动,他声音有些沙哑,“...有点。”
“我尽量轻点。”
她放轻了动作,谁知这回药签刚一碰到伤口,顾扶砚避开了。
白洎殷抬头看他,却见对方面露痛苦之色,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你...又怎么了?”
这回顾扶砚收了心思,终于没忍住笑一声,把头扭到一边,“痒...”
白洎殷:“。。。”
“你自己来吧。”
顾扶砚接过药签。白洎殷收了动作,去拿干净的纱布。双臂半环过身体,柔软的衣袖蹭起一片战栗,顾扶砚这回终于知道后悔两个字怎么写了。
纱布换完,白洎殷又伸出两只手绕到顾扶砚背后去拿外衣给顾扶砚穿上,这是一个极其亲密的姿势,白洎殷把衣服拿起来才发觉有什么不对,但做出来的动作断没有再收回的道理,她只得举着那件中衣等顾扶砚伸臂穿过衣袖才算结束。
她呼出一口气,收回手,把散在矮几上的医疗用具一件一件收回药箱里。她站起身,朝柜子走去,“你大病初愈,不宜动弹,再睡会吧。”
背后传来轻声,“阿姐我睡不着。”
这声音细听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