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在场的每一位弟子,语气变得极为沉肃:“你们都是刚迈入修途的弟子,年岁尚轻,许多事不曾经历过,但作为修士,有一件事你们需要永远铭记。”
“那就是两百年前,我们天阙大陆的天道,竟然毫无缘由的斩断了天梯,断绝了整片大陆所有修士飞升的可能。”
此言一出,台下立即一片哗然。
“什么?太过分了!天梯乃是每个修士飞升的必经之路,只有过了天梯才能够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仙人。身为天道,竟然主动斩断所有修士的通天之路,简直岂有此理!”
“就是!这是个什么天道,果真是不仁不义,冷酷无情,它自己得了永生,就不管我们的死活了吗?”
也有人担忧的问道:“可是陆教习,若是连天梯都断了的话,我们如此辛苦的修仙还有何意义?我修仙,就是为了能够有朝一日得证大道,叩问长生,现在飞升都无望了,我们还修的哪门子仙!”
闻言,陆教习眉眼一沉,厉声训斥道:“混账!你看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那弟子被他骂的肩膀一缩,却听他又道:“既知我们头顶这片天是如此的无情无义,难道你不想有朝一日能够凭自己的力量亲自去推翻它的暴行吗?”
“若不修仙,你又何来的力量,何来的寿命,来天争,与命争,与人争!”
那弟子似是被他的情绪所感染,脸上的彷徨尽去,眼神中闪烁着激动。
见状,陆教习满意的点了点头。
他负着手从学室里巡过一圈,而后重新走回了讲台上,慷慨激昂的说道:“与你们说这些,是想让你们永远铭记这一份耻辱!天道不仁,施以暴刑,然而我等作为修仙之士,却绝不会束手就擒!”
“身为修士,吾等毕生所愿,便是要推翻头顶这天,为自己争一条出路!”
讲到此处时,他那双细长的三角眼微微眯起,腰背也挺的笔直。
这一刻,他在弟子们眼中的形象似乎脱去了以往那个刻薄又阴沉的教习的形象,变得伟岸了起来。
陆教习站在讲台上,豪情万丈的对下方的一众弟子们振臂呐喊道:“我欲与天争寿!天不与我,我便捅破这天!地若阻我,我便踏碎这地!”
底下的弟子也被他的情绪所带动,一起齐声高呼着:“我欲与天争寿!天不与我,我便捅破这天!地若阻我,我便踏碎这地!”
然而在这片群情激昂的声音中,却有一声嗤笑传来,在一片整齐划一的声音中显得尤为明显。
在座的起码都是炼气期以上的弟子,耳力过人,于是纷纷寻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
目光聚集之处,只见一紫衣少女双手抱臂闲闲的倚靠在椅子上,她的唇角虽是带笑,一张精致昳丽的小脸上却是毫不掩饰的嘲讽之意。
见状,陆教习先是冷笑,而后又扬声骂道:“又是你!苏洛!一天到晚的到处挑事,你看看现在这满宗上下哪个见了你不是绕道走,现在连课都不好好上了是吧?不好好听课,在那笑什么笑?”
虽是在骂,但他的嘴角却是高高扬起,脸上是掩不住的得意之色,心中暗道这可真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枕头。
他正愁以后找不到机会治她,苏洛竟然还自己送上门来。
少女却丝毫不惧。
一阵椅子被推动的拖拉声,苏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直视陆教习,唇边的笑意尽数消失,只剩下一片冷凝,“我笑你是只白眼狼啊。”
话落,她又眯了眯眼,一张尚有些稚嫩的小脸上竟显出了一种与她的年纪所不符的威严之意,缓缓道:“你们每一个人,都是白眼狼!”
不知道为什么,在座有好几位弟子被她的目光扫过以后,只觉得方才那种头脑发热的激动忽然就冷静了下来。
像是被迎头破了一盆冰水,冰的人打了个寒战。
“混账!”陆教习脸上的笑意顿时止住,他暴呵一声,真实的被苏洛的话所激怒了。
他一掌重重的拍在讲台上,怒斥道:“你看看你在说的是个什么东西!藐视师长,辱骂同门,此事我定会上报学宫,必要给你记个大过!”
与台上陆教习那暴跳如雷的姿态相对比,少女此时却显得十分冷静。
她兀自抱着臂站着,冷笑着看向陆教习,语气满是嘲讽:“难道不是吗?陆教习既如此深明大义,你还修什么仙!”
“毕竟这方世界的一草一木,一石一土,甚至你所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天道创造这个世界之后才产生的。既然陆教习对天道如此鄙夷,你最好赶紧去死一死,省的叫这周围的空气侮辱了你高贵的灵魂!”
少女明明生了一副乖巧甜美的容貌,此时沉下脸来气场全开时却显得极有攻击力,一双杏眼瞳色又黑又沉,目光幽冷如万年寒冰。
陆教习被这句话噎了一下,又愤怒的斥道:“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我们方才讲的是天道不仁,绝此大陆的生机一事,你这是在胡搅蛮缠!”
苏洛却并不买账,她点点头,继续质问道:“好,那我们就来说说修道之事。陆教习,你说天道断绝此方大陆的生机,那么我且来问问你,你口中的生机,最开始是从何而来?你所谓的力量,又是从何而来?”
“天生烝民,有物有则。[②]人之所以能修仙,所吐纳的每一口灵气,所获得的每一件天材地宝,哪一样不是来自于天道对此方天地的馈赠?”
“宇宙洪荒,当第一个人感知到灵气,引气入体之时,尚且懂得感念天地的馈赠而跪地叩首,而万代之后的今日,陆教习,你又会些什么?”
话落,苏洛又将目光从陆教习的身上移开,这一次,她的视线落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目光里是明晃晃的讥诮,身上的气势也越来越盛。
“一个个的嘴里说的那么大义凛然,每一次何地一出现什么秘境,爆出什么天材地宝的时候,你们还不是跟乌眼鸡一样的去争?”
“若是真的那么有骨气,有本事你们不要靠着天道赐予的这些机缘和气运,自己另辟蹊径去修炼啊!”
少女语调如冰,质问斥责之言一句接着一句,完全不给人任何反驳的余地,随着她最后一个字落下,全场鸦雀无声。
有人的脸上出现尴尬闪烁的神色,有的人被这番毫不留情的话斥责的脸色通红,陆教习胸膛起伏几下,脸色变来变去,被堵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苏洛负手站着,目光从这群人面上逡巡而过,脸上止不住的一阵冷笑。
早在陆教习第一句辱骂天道的言论开始,她的心里就气的不轻了。
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天生万物以养人,世人犹怨天不仁,这世间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合着享受天道的资源供养的时候个个都觉得理所当然,现在出了点问题就天天杀之破之。
还天若不予,我便捅破这天呢,呸!
苏洛在心里狠狠的啐了一声,虽然骂了一通仍然觉得气的牙根痒痒。
静默片刻以后,陆教习似是终于反应过来了。
他被苏洛一番话气得浑身发抖,咬牙切齿的反驳道:“一派胡言!我们修道,修的是自己!靠的也是自己!若是天道当真仁慈,又怎会在每位修士渡劫之时降下雷劫。”
陆教习目光阴沉的盯着她,声音阴恻恻的,“你知那渡劫的天雷有多可怕,过往有多少人死于那天雷之下?”
闻言,苏洛倒是不气了,她挑了挑眉,饶有兴致的看着陆教习。
哦豁,你要说起这个,我可太知道了。
苏洛正欲开口,却忽然感觉身体一沉,她闷哼了一声,唇角立时蜿蜒出一道血线。
苏洛忍着全身骨头如被碾碎一般的生疼,咬着唇,抬起头来看向眼前的人。
只见那陆教习的脸上满是的得意之色,昂起下巴,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问道:“苏洛,你今日在课堂上当堂藐视师长,辱骂同门,我且问你,你知不知错!”
原来是那陆教习知道自己辩不过她,又见她还要开口,干脆直接以威压压过去,想要以势迫她低头。
却见苏洛闭口不言,只是抬手擦去了唇边那条血线,脊背笔直,眼神格外倔强。
见状,那陆教习蹙了蹙眉,再次加大威压,声音比之前又低了好几度,沉沉的呵道:“我问你,你知不知错?”
陆教习再怎么样也是金丹后期,而苏洛才刚刚晋升到筑基初期,横跨那么多层境界,这样沉沉的威压压下来,苏洛顿时感觉到如山一般的压力压在肩头。
苏洛的双脚往地上陷了些许,然而她的肩膀和脊背依旧挺的笔直,半分让步都没有。
陆教习的威压虽然绕过了在场的一众弟子独独施加在苏洛的身上,然而已经有人瞧出了异常,又想到方才苏洛那般咄咄逼人的样子,于是有些幸灾乐祸的小声道:
“活该,谁让她方才骂人骂的这般威风,就该让她吃吃教训。”
话音刚落,却见苏洛那犀利如刀一般的视线扫来,话音顿时掐在喉咙里,讪讪的闭了嘴。
少女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见她沉默了一会以后,忽然朝着陆教习意味不明的笑了一笑。
苏落的语气带着些古怪,“陆教习,你既然自视一身浩然正气,光明磊落,那你敢立天道誓言,说你从未行过任何不义亏心之事吗?”
想了想,她又补了一句,“若是你敢立誓,今日这罪,我便认。”
陆教习先是愣了一下,而后忍不住唇角翘起,又飞快的敛了下去。
他捋了捋唇边的八字胡,勉力控制着自己不至于喜形于色,“当真?”
苏洛点了点头,“当真。”
闻言,陆教习再也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自然知道苏洛让他立下天道誓约的意思。
若是放在从前,天道誓约可不是随便就能立的,正所谓言出法随,这天道誓约便是天道监督世人的一种方式。
尤其是修仙者,若是立了天道誓约但又无法做到的话,天道可是降下天雷来惩罚违誓者的。
然而这只是在从前,自从两百年前那场变故惹了众怒以后,天道早已不知所踪。
天道缺位,导致整片大陆的许多规则都在逐渐崩坏,譬如各地异象频出,轮回溃散,连修士渡劫时的天雷的威力都比寻常弱很多,更遑论这所谓的什么天道誓约呢。
他心中暗自嘲笑着苏洛,小女娃就是小女娃,涉世未深,半道上不知在哪里听到了点传闻就敢让他立天道誓约,可惜,结局定是要让她失望了。
想到他等会就可以亲自将苏洛送到戒律堂,亲眼看着她受罚,陆教习脸上忍不住绽出一片喜意。
他仰天狂笑了三声,激情澎湃的放话道:“这有什么不敢的!我陆某人愿以道心起誓,此生从未行过任何伤天害理之事,未做过任何不义之行,否则就叫我天打雷劈!”
然而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只见苏洛的唇角翘了翘。
紧接着,“轰隆”一声,头顶一声惊雷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