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朗气清,日光晴好。
正值学宫休沐,戒律堂内人影绰绰,值守弟子们正如往常那般有条不紊的忙碌着,便见一少女缓步迈入堂中。
少女一袭烟紫色襦裙,发间那耀目的银蓝色发饰随着她走路时的动作微微晃动,也将她一张脸衬的更加娇俏姝丽。
然而众弟子见到来人以后却纷纷露出一副头痛的表情。
“怎么又是苏师妹?她今日又是来告什么的?”
“完了完了,好不容易才消停了两天,又来了。”
“真的没有人能管管这位师妹吗?我现在当真是看到她都怕了。”
相关言论传入耳中,少女不为所动,只拦下一路过的弟子,礼貌的问道:“这位师兄打扰了,我想问问萧师兄今日在吗?”
那弟子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点头道:“在的,萧师兄在后堂,苏师妹稍等,我去唤他来。”
少女于是朝他弯眼笑了笑,回了个礼,“多谢师兄。”
那弟子一边掀开帘子往后堂走,一边摸了摸脑袋自言自语:“怪了,这苏师妹今日怎么感觉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
平日里她来戒律堂的时候哪次不是一副气势汹汹的样子,今日怎么变得那么有礼貌了。
......
后堂。
萧纪衍正提笔凝神书一份检视记录,听到苏洛要找他的时候,下笔写字的动作也条件反射的僵了一下。
他一边苦笑着摇头,一边将手中的笔挂回笔架上,随着弟子来到前堂。
然而当听少女说明了今日的来意以后,饶是萧纪衍也有些愣神。
好半晌后,他才反应过来,将少女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苏师妹是说,你今日来是想来道歉的?”
苏洛眨巴着眼睛,诚恳的点了点头,“抱歉,萧师兄,前段时间静贞真人之事,我知道我给戒律堂添了许多麻烦。”
一双杏眼圆而黑亮,模样看起来极为乖巧,一点也看不出前时那张牙舞爪的样子。
话落,她又从袖中取出一枚纳戒,有些不好意思的递给萧纪衍,“萧师兄,这些都是我师尊留给我的东西,我从中挑了一些,你帮我过目一下,看哪件合适作为给静贞真人道歉?”
闻言,萧纪衍挑眉,望着苏洛,神色莫名。
他就知道,这事找大师兄是找对了,这不,效果简直是立竿见影。
只是他实在是有些好奇,大师兄到底是用了什么样的方法,竟然能让这脾气直的让人无从下手的少女有如此大的改变。
心里这样想着,萧纪衍面上却不显。
他将那枚纳戒推了回去,正色道:“苏师妹,你的道歉我就收下了,这是这赔罪礼,却是不用了,况且大师兄也早已替你赔过一份了。”
话音刚落,却见面前的少女顿时愣住,一张清丽的小脸上浮现出错愕的神情。
半晌,才听她迟疑的问道:“你说,大师兄已经帮我赔过了?什么时候的事?赔的什么?”
见状,萧纪衍的语气中也染上了几分惊讶,“苏师妹不知道?”
......
半个时辰以后,苏洛神色怔然的走出了戒律堂,脑中不断的回响着方才萧纪衍在堂中与她说的话。
“苏师妹,抱歉,因为你一直听不见劝的样子,所以五日前,我曾经找大师兄来过一次。”
“当时大师兄听完所有的事以后,已经替你给过一份赔罪礼了,静贞真人那边我已安抚好了,包括陈师弟,刘师弟,还有这几月来你所得罪的那些人,大师兄都替你善后过了。”
“凭着大师兄给的那朵金仙雪莲,静贞真人日前已经成功清除了一身旧伤,突破指日可待。为此,她昨日还特地来了趟绛羽峰,说是还欠你一份人情,以后你若有什么事相求,她定会鼎力相助。”
“苏师妹,还望你不要怪我多管闲事,大师兄此番为了你的事着实是劳心劳力,如今你知道了,希望你日后能够谨记今日的教训,切勿再因一时冲动,给自己,他人添上这许多不必要麻烦了。”
苏洛说不出此刻自己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像是心被人捏了一把,又酸又涨,而正在她难受的厉害之际,又被一张柔软的大网绵密的裹缠住,温暖顺着伤处源源不断的传来,于是她整颗心也变得暖暖的,软软的。
少女抿着唇,鼻尖和眼尾都泛起些薄薄的红色。
原来在她一无所知的时候,大师兄却已在她的背后为她做了那么多。
萧纪衍没有细提那金线雪莲是什么,但能够让静贞真人前后的态度反差如此大,定然是个珍稀之物。
大师兄应当是一回宗就听闻了她的事,然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替她收拾残局。
等一切都善后好以后,他又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出现,细心的开导她的情绪,指导她的修炼,教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可是他做了那么那么多的事,却一句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
心头被感动涨的满满当当的,还有一种异样的酥麻感。长睫颤动,眨去眸中的湿意,她的手指慢慢的掐住掌心,轻喃出声。
“大师兄。”
他就像一个温柔而强大的存在,永远在她最要的时候出现。
不知从何时起,苏洛发现只要他在时,就能让她感到无比的安心。
日影偏移,绛羽峰上,来往的弟子也渐渐的多了起来。
许多做完早练的弟子路过时见少女呆呆的站在戒律堂门口一副欲哭不哭的样子都好奇的向她看来。
苏洛从复杂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她吸了吸鼻子,捏紧拳头,心中下定决心,接下来一定要努力修炼,不要再让他替自己操心。
*
感动于顾清予在背后的操持,苏洛下定决心要好好修炼。
然而,像是要故意考验她一般,次日苏洛重回学宫上课,碰到的第一堂课就是义理课。
义理课可谓是苏洛最讨厌的课程之一。
这门课程的本意是要加强新入门的弟子对修真界的认识,引导弟子更好的感悟,吐纳灵气,有点类似于修真世界观普及类的课程。
然而学宫里的教习们却只知道照本宣科。
诸如“得入道之门可以复元始之性,获修仙之路,得以晓以自然之心....[①]”之类的一长串句子念下来,拗口又枯燥,常常念的苏洛昏昏欲睡。
苏洛像往常那样来到学室,她旁边的位置空着,今天乔婉婉要跟着紫薇峰的师兄师姐们学习辨认草药,所以这一堂课她请了假。
学室里的弟子们照例对她投来关注的目光,然而这一次,满屋子不屑与不喜的目光却逐渐被惊愕所取代。
“等等,我没看错吧,苏师妹身上的气息是不是发生了点变化?”
“咦,你这么一说,好像是哎,前日她的修为还停留在炼气中期,但是今天我竟然看不穿她的境界了?”
“嘶,不会吧,我记得柳师兄你已经是炼气大圆满境界了吧,连你都看不穿她的境界,莫非她已经到了筑基期?!”
“怎么可能!师兄你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有人能够在一夜之间连破两境!就算是神仙也没有那么快的吧!我看定是她用了什么方法遮掩了修为!”
诸如此类的议论声并不算小,但苏洛却没怎么放在心上。
要说起来,她的破境确实与常人存在很大的区别。
一般修士突破,要么是努力积聚灵气,提升实力,要么是本身修为已经到位,只卡在心境上。
但不管是其中的哪一种,无疑都需要时间和机缘来促成,并且突破的过程险而又险,还极有可能会失败。
然而苏洛却不同,身为天雷,她本身已无阶可晋,因此对于她来说,更多修的还是对自己力量的掌控程度以及对天地法则的领悟。
相对来说,领悟天道法则比掌控力量更加重要,但只要二者能达其一,她的境界就会自然而然的提升,水到渠成的事,不存在任何危险。
从这一点上看,好像确实比之其他修士要优待许多,然而天道法则又岂是那么容易能够领悟的,要做到这一点,甚至比一般修士提升修为或是心性上的增益更难。
学堂里,虽然大多数弟子对苏洛为人确实多有不喜,但见她的境界确实是在一夜之间提升了,有好些人已经按耐不住的想要上前搭话。
然而还没等他们开口,课铃就响了,于是众人只能压下心里的好奇,敛神开始准备上课。
事不凑巧,由于原本上义理课的教习今日忽然有事告假,于是今天来给弟子们上课的还是陆教习。
课铃打响以后,陆教习板着那张刻薄阴沉的脸,负手走入学室。
瞧着他那张乌如墨汁的脸,众弟子们一时噤若寒蝉。
这陆教习的心眼可是出了名的小,前日他在术法实战课的时候被苏洛落了那么大一个脸,想也知道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
眼看就要天雷撞地火,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去触他的霉头。
陆教习也确实是这么想的。
那日他想要找苏洛的茬不成,还被留下了话柄,回去以后越想越不安心。
心里寻思着怎么也要想办法抓住苏洛的一个错处,最好是双方扯平然后再想办法给她再安一个罪名。
幸亏这苏洛脾气不怎么好,要寻个由头来激怒她还不是很容易的事?
这类所谓的天才一向都很自负,就拿她的修为来说事儿好了。
陆教习越想越得意,他都已经想好了一大通极具羞辱的言辞,打算今天一来就要寻个由头将苏洛骂的狗血淋头。
然而他才刚深吸了一口气,却正好对上底下少女朝他投来的似笑非笑的目光。
她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一般,脸上的表情完全不惧,甚至还挑了挑眉。
陆教习被气得不轻,正欲张嘴开骂时,瞳孔却忽然剧烈的颤动了一下,紧接着整个人就像是被呛到了一般,捂着胸膛剧烈的咳嗽起来。
陆教习心头大震。
怎么可能!
旁的弟子或许囿于修为的原因看不出来,然而他却看的再清楚不过。
苏洛的境界竟已经晋阶到了筑基初期!
这才两天的时间!怎么可能有人在短短的两日之间一连堪破两境!!
难道这真的是所谓的天赋超品根骨与他们这些普通人在修行上的差距?!
陆教习本身只是个三灵根,四品根骨的修士,天赋平平,心性也不怎么样。
苏洛的根骨和修行速度让他嫉妒不已,而更让他暗恨的是,苏洛的修为升到了筑基期,那么就意味着在今天这堂课以后,她就要去筑基期的学堂里上课了。
筑基期的教习至少都是元婴期以上的长老,像他这样的金丹期修为,甚至没有资格去为筑基期的弟子上课。
这也就意味着,以后他想要再找苏洛的麻烦都很难!
想到这里,陆教习脸上的面色忍不住一阵青一阵紫,浑身气血翻腾的厉害,想要骂人,却又找不到缘由,由此变得更加憋闷。
气氛沉凝了半天,陆教习实在找不到由头发作,不得不冷哼一声,重重的放下自己的书,开始咬牙切齿的授课。
苏洛冷笑一声,见对方没有主动来找茬,她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
见状,学室里的其他弟子也都松了一口气。
接下来,陆教习像是把自己的对苏洛的不满都发泄到了课上了一般。
他的语气不再像平日里那么古板平直,而是义愤填膺,讲到激动之处更是连唾沫星子都要喷出来了,却是意外的让这堂课上起来不像往日那么无趣。
这堂课讲的恰好是三千世界的关系与天道。
只听陆教习沉着脸道:“宇宙之大,又可分为三千大千世界,我等所处之地,不过是这三千世界中的一方小世界,修士修真,为的便是有朝一日能够脱离此方世界,羽化而登仙。”
“至于天道,天道乃是一方世界的主宰,天道制定一方世界的法则令天下共守,可以说是一方世界之中最至高无上的存在。”
讲到这里时,陆教习忽然顿了顿。
只见他唇角边两撇细长的胡须上扬,眼梢沉下,忽然言辞激烈的批判道:“然而古语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言精辟,天道不仁不义,将万物生灵的性命视如刍狗,而我们这方世界的天道更是如此!”
陆教习的目光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