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梁凡以为他们有话要说,识趣地退出房间,去准备晚饭。
段重帆替他揉完脚,用白布替他仔细包扎固定,轻轻拍了拍他的小腿,“感觉如何?”
乞丐坐起身来,抬着腿动了动脚,闷声回应:“还是疼。”
段重帆捧着他的脚踝,施法运灵减轻他的痛苦,问道:“怎么伤到的?”
“我在荒宅不小心扭到。”
段重帆挑眉调侃道:“你是被吓得站不稳了吗?”
乞丐抬头欲言又止地轻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后,状似生气地偏过头。
段重帆无所谓地瘪了瘪嘴,侧过脸,故作失落地说道:“不想说就不说,你不信任我,我也不会逼你。”
“就算你不说我也能查个明白,顶多费些时间,就是向若琳许下的承诺,可能得晚些才能兑现。”
他这话说的是逞强、卖惨两手抓,一个都不放过。
乞丐也不知为何,自己一看到他这模样就忍不住心软,无奈叹了声气,耐心解释道:“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段重帆瞬间来了精神,眼睛都睁大了几分,回头一双漆瞳炯炯有神地盯着他,笑道:“那就从一开始说,你看到了什么?”
乞丐正要开口,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咚咚咚」门被敲响,梁凡健康爽朗的声音传来:“双道长,仰月兄弟,晚饭准备好了。”
“我们马上来。”段重帆回过梁凡后,低声对乞丐说道:“先带你出去吃饭,其他的晚些再说。”
“好。”
段重帆早已服过辟谷丹,他把乞丐扶到餐桌边后,便在一旁等着。
可乞丐无论在何时何地,吃相永远是慢条斯理,细嚼慢咽。小若琳都吃完了,他还在细嚼慢咽。
段重帆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把若琳带回他此前住的房间里,费尽心思把她哄睡着,再交由厉鬼三弟照看。
出来时乞丐已用完晚饭,他便去了他的屋中。
因他脚踝扭伤,考虑到他行动不便,梁凡贴心地端了热水,道:“仰月兄弟,我来帮你擦身体吧。”说着就要上手脱他衣服。
“什么?”闻言乞丐大惊失色,连忙揪住自己的衣襟,挪身后躲,“我仅是扭伤了脚,双手健在,尚能自如解决,就不麻烦你了。”
“那也没事,我等会替你把水倒出去。”梁凡说完便在原地站定,似打算等他用完水,就立刻把水盆端出去。
乞丐嘴角隐隐抽搐了几下,道:“我自己倒水就行。”
“你今天走路都成问题,更何况端着一盆水,我帮你吧。”
乞丐似脑筋出了问题一般,竟被说服了,点头同意道:“那好吧。”说完便当着梁凡的面,毫不顾忌地开始宽衣解带。
段重帆正巧看到这场面,心道:别人帮着脱不行,但让人看个干净是可以的。
登时气得面红耳赤,不知怎么说才好,又想起他身上的死怨黑斑还未全消,忙将梁凡拉了出去,顺手关上房门。
“我们出去吧,等二弟洁身完毕,稍后我来处理便是。”
梁凡晃头摆手,头手几乎都摇出了残影,他提议道:“双道长白日操劳,晚上就在我房间休息吧,我来照顾仰月兄弟便是。”说着就要绕过段重帆,钻进房里。
段重帆心道:“这年轻人怎地这么固执?”迈腿挡在他面前,转移话题,“对了,我有些事情要问你。”
“嗯?何事?”梁凡抬头看天,眼下静夜深沉,寒意渐盛,月光朦胧空幻,点点繁星悬于对立明月的天边,遂道:“眼下天色已晚,双道长要不明日再谈?”
段重帆循循善诱道:“你不想尽快解决村子里的事情?”
“当然想!双道长你要问我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偏僻小村虽然外界讯息来得慢些,但村里一旦有风吹草动,会流传得格外迅速,被添油加醋后历久弥新,说得神乎其神。
段重帆今日在村里逛了一整天,并非一无所获。例如,“我听人说你七八年前曾莫名消失过近一年。”
梁凡摇摇头,补充道:“对,就在七年前,不仅如此,那一年内我在哪儿,做了什么事,我没有任何印象。”
“你失忆了?”
“嗯,而且还发生了些奇怪的事情。”
段重帆了然地「哦」了一声,道:“这我倒是略有了解,你自幼体弱多病,离村一年后再次返回,陡然变得健步如飞,身强体壮。”
“对,”梁凡悄悄地瞥了他一眼,不自在地偏开头,结结巴巴地解释道:“其实,我跑得快和符箓没关系,当时担心你们觉得我奇怪,才拿出符箓当借口的。”
闻言,段重帆眼尾和嘴角一齐下垮,任谁看到一个正常人在你眼前,拿着烧到一半的符箓,以仿若破空之箭的速度极速狂奔,都会觉得是符箓起了作用吧。
他当时也先入为主,如此认为,结果真被哄骗过去了,真是失策!
如此想着,他咬了咬牙,斜目瞪了他一眼后,再轻咳润嗓,摆出一副淡然以对、高深莫测的模样,不以为然地说道:“但那符箓既然只剩下一半,定是起了作用。”
“我知道,我知道是符箓保护了我,祭司大人真的很厉害。”提起祭司,梁凡的语气立刻变得崇拜,眼中也充满了神往之色。
段重帆淡然自若地问道:“为何如此笃定是符箓保护了你?”
梁凡听出他话语中的猜疑,回头惊讶道:“我能安然无恙不就是铁证?双道长你不会怀疑祭司大人吧?”
段重帆想起那头戴巫面的祭司,昨日悄无声息地离开,今日也不在现场,遂问道:“你可知祭司住在哪儿?”
“祭司往日都隐居在山上,每到祈神求福的时候,村长会前去请他下山,那时他会住在村中祠堂。正因如此,我才能向他求来符箓。”
“如此说来,村里只有葛老知晓他山中的住处?”
梁凡黝黑的脸上露出憨厚质朴的微笑,“对,就在这周围的山里。”刚
可说完他嘴角蓦然变得紧绷,脑中似在思考着什么,双瞳失焦,视线落在虚空之处,硬生生营造出一种违和感。
段重帆察觉他笑容里暗藏着其他情绪,眉头微微一挑,追问道:“那你可知他姓名?”
梁凡摇摇头,“应该只有葛老知晓,而且村里无人见过祭司的真面目。”
段重帆故意拖长「哦」了一声,笑道:“这么神秘?难不成真是个老头?”
“双道长你问这些做什么?难道祭司真有问题?”
段重帆笑道:“并非如此,就是想多了解些情况。”
白天葛老失去了前一日的镇定,许是意识到祭司的设台作法无用,又或者是在看到那紫花后,确认了更为恐怖可怕的事实。
他接连追问了几个问题。可葛老一个都没回答,就说自己头疼,改日再谈。
段重帆心道,这些人心真大,倒显得他一个外人「皇帝不急太监急」似的。
梁凡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无法自拔,语气谨小慎微地问道:“我这样的例子很常见吗?为何双道长你不觉得惊讶?”
“你的情况确实特殊,但也不是不可能发生。”段重帆淡然回应,也陷入了沉思。
简南也自小体弱多病,仙门选拔时旧病复发,险些丧命。五年后仙武重逢,就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他面前,境界高深,实力强劲。
仅仅五年,就能发生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他想知道他到底经历过什么。
出于可称之为「好奇心」的驱使,他返回蔚城,因经历鬼修一案,开始着手调查死怨,看似是一切的起点,实则早已开始,往后一路都是万劫不复。
梁凡陡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双道长这般肯定,莫非是见过其他和我类似的人?”
段重帆说得十分笃定,“嗯,见过。”
“那人是谁啊?难道是仰月兄弟?”
乞丐?段重帆不由自主地发散思维想象了一下。
若是简南变成乞丐,居无室庐,幕天席地,风餐露宿…那他这十年到底是怎么过的?
不能再想,心里闷得慌。
“不是仰月,我和那人已经十年没见过。”
“十年?这么久了,双道长都不去看看他吗?”
段重帆抬头看了看天,望着月亮,轻声缱绻道:“我正要去找他。”
梁凡挠了挠后脑勺,憨厚一笑,“那就好,我还当你们只是一面之缘,萍水相逢呢。”
段重帆不想继续这个话题,转问道:“梁凡你没想过找回那一年的记忆吗?”
闻言梁凡迅速摆头,“我当然想过,我听人说,七年前我是在北边的林子走出来的,所以我去那边找过数次…但没找到任何线索。”
段重帆方才就觉得他提起周围的山林时,情绪相当奇怪,眼下又有那种感觉,追问道:“你在那里一无所获?”
可他却发现他此时神情踌躇,嘴唇蠕动,似在犹豫纠结到底说不说。
他霎时眉目一横,故作严肃,仿佛在审犯人一般,厉目沉声,气势凌人。
“你一大男子汉竟这般扭扭捏捏,真不像话。村里情况危急,一个两个全都遮遮掩掩,含糊其辞,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啊?我说,我说,”梁凡被他吓得声音一抖,咽了咽口水。连忙解释道:“我确实没找着线索,就是遇见了一个人,长得…长得格外好看,仙风道骨的,我想他是祭司的徒弟吧。”
“你至今都未确定他的身份?”
“…对,但我这么问他时,他并没有否认,还介绍自己叫吕寒。”
“此次吕寒也下山了?”
梁凡再次摇头,神色瞬间变得担忧,“村里情况不对时,我就去问过祭司大人,可祭司大人起初竟说他并不认识他。”
“我不相信,又追着问了许久,祭司大人才告诉说吕寒失踪了。”
“我担心他出意外,但又不敢擅闯北山,所以求来了这符,想着从留仙城请来仙长胜算更大。”
段重帆点点头,道:“那座荒宅是怎么回事?”
“我记得那荒宅多年前死过人,此后就再也没住过人,加上在村子最角落的地方,更不用说前些日子还有鬼火,村里人觉得危险又晦气,几乎没人会去。”
“多年前?具体多少年前?”
梁凡捂着额头,皱眉思考片刻后,愁眉苦脸地摇摇头,“我真不记得了。”
“那等你想起来再说吧,你回房间休息吧。”
“哦,好,双道长也早些休息。”
梁凡转身便走,走了几步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回身一看,正巧看到他开门,端出水盆,抬盆泼水,动作一气呵成。
然后在他的注视下,他走到他的面前,把水盆往他手上一放,微笑着感谢道:“你在这儿等水盆吗?多谢。”
他还未来得及说话,段重帆脚步哒哒哒地响起,一溜烟似的消失在了院里。
“……”
段重帆「嘭」地一下关紧了门,门闩一落,他看向坐在床上的乞丐,无奈地抿了抿唇,嘱咐道:“往后注意些,莫要随意在他人面前解带脱衣,你身上的黑斑还未消失,说不定会吓到别人。”
经他这么一提,乞丐才猛然反应过来,“我下次注意。”
“下次?就算没有死怨,你也不能在其他人面前随意脱衣。该有的礼义廉耻必须要有。”
“…可在云城客栈时,你我同住一屋,你不也在我面前随意脱衣沐浴吗?”
“……”段重帆张着嘴怔愣了一瞬,好像还真是这样。
“我沐浴时,你还闯进来,说我身板薄,骨瘦如柴。”
说得没错。
段重帆被他说得心虚,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道:“对,对啊,我,我那不是关心你吗?”
乞丐眼神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说道:“我很累了,熄灯吧。”说着便拉开被褥,背朝他躺到了床内侧。
段重帆思忖片刻,欲盖弥彰地解释道:“我是担心你半夜梦游看月亮,所以没让梁凡和你待在一起,可不是我想和你睡在一起。”
谁知乞丐挪了挪身体,沉默片刻后说道:“我不会梦游了。”
段重帆施过洁身咒,掀开被褥的动作一停,气恼地挥手把被褥往下一砸,沉声道:“你这么想和他一起睡觉?那我去把他叫回来。”
他这气生得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