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卢莞还有心思琢磨自己,白帆心里反倒松快些,说明小蕊的事情也没有多严重。
陈柏青洗好了杯子,随便在空中挥舞几下,就算是荡去了杯中的水珠,倒好了水,一杯送给白帆,一杯自顾端到一边,却怕卢莞再觉得不自在,主动关心道:“这么说,那孩子是故意欺负小蕊的?”
白帆也催促:“什么叫不是第一次?”
卢莞将女儿那条被弄脏了的裤子随手折了折,塞进了手边的提袋:“呵呵,这事还是小蕊她奶奶琢磨出来的,你知道我和老秦都没空去接孩子。那个彤彤是个插班生,她妈妈原本在下面乡镇医院上班,今年突然调到市妇幼了,好像是走通了什么关系,那孩子原本也是奶奶在乡镇带大的,野得很,一到新地方就把班里孩子挨个嚯嚯了一遍,被她妈妈和老师收拾了多少回了!那孩子就开始在班里专挑软柿子捏,欺负了人,人家还么怎么着呢,她自己先哭,闹得老师也得哄着她。我们家小蕊的性子软,被欺负了也不知道,还跟着老师一起哄那孩子呢。刚开始是算盘丢了,后来是跳绳坏了,小蕊回家也不说是别人闯的祸,我们还以为是小蕊没管好自己的东西,就再买新的。直到前阵子小蕊让奶奶送她上学时带一包酸奶,奶奶才发现不对劲,幼儿园中午发酸奶的。后来才问出来,小蕊的酸奶都被那孩子抢了。你说说,小蕊这软性子像谁?老秦脾气比我好,但他在外面可从来不吃亏,我就更没人敢欺负,怎么就生了小蕊这么个好说话的!之前的事,小蕊没提,我就不找补了,今天这事,我不能这么就算了!今天是颜料甩在裤子上,谁知道明天会不会甩在小蕊脸上?!”
白帆张大了嘴:“才五六岁的孩子,会这么坏吗?”
卢莞护女心急:“有些小孩就是打小就坏!反正我这回不能就这么了事。管她妈妈是什么来路,谁的关系,哪有这么一而再欺负人的!”
陈柏青不知道该不该插嘴,搞不好又让白帆觉得他没个分寸。
白帆垂眸,思索着白天接到小蕊时,那个老师和小蕊的话…现在想来,老师那话似乎是有意偏帮着对方家长做和事佬的,而小蕊第一句竟然是觉得自己闯祸了?
“小蕊幼儿园里是不是有个叫刘浩宇的小男孩?”
“你怎么知道?是我们老院长家的小孙子,幼儿园的老师都捧宝贝似的捧着那孩子,小小年纪就举手投足跟个小领导似的,幸亏我们小蕊跟他不在一个班,我看那种孩子以后长大了可不见得能有什么大出息。”
这么听来,是白帆误会小蕊了,小蕊那不是喜欢,是怕?是啊,那么小的孩子,懂什么害羞和喜欢,可不就是简单的害怕与逃避?
“小蕊跟我说,那个彤彤和刘浩宇是好朋友?”
“嗯?”卢莞瞪着溜圆的眼睛,“小蕊说的?”
卢莞脑子里快速盘点着,白帆也还在继续回忆小蕊的其他话,空气静止了一般。
陈柏青呷了口水,在旁淡淡地慨叹了一句:“没想到,现在的幼儿园里也是一个个小社会啊…小蕊还是太懂事了。”
恐怕也不全是小蕊懂事,幼儿园里的老师们在这种矛盾下,大约也是做了些调解纠纷的引导,比如让那孩子不疼不痒地道个歉,再夸奖一番小蕊的大方懂事?毕竟都是各个医院家属的孩子们,主观上,老师们也想息事宁人比较好吧。
但这样,对孩子们好吗?白帆没有生养过,不好纸上谈兵,听了陈柏青的话,抬头盯向卢莞。
卢莞似问非问般:“她们家走的是老院长的关系?不仅调了当妈的岗位,还把孩子也调到了一个幼儿园,这关系不简单啊?我平日里就是太忙,听得八卦也少...怪不得呢,我说一个乡镇上来的插班生怎么可能把全班孩子都惹了一圈,还能好好上幼儿园呢!”
白帆也是久经世故,拍了拍卢莞的肩膀:“小蕊还有半年就升学了。而且那老师特意让我转告你们,对方家长愿意赔偿道歉,听起来好像彤彤她妈妈也管不了那孩子似的。”
“哼,她早都替她家孩子道歉道了个遍,熟门熟路了!”卢莞不屑,在腿间默默攥紧了拳头,“管她哪门子关系,我明天去会会她!至少能让小蕊知道,该反击就要反击,害怕可以找妈妈出马!”
确定卢莞不是在强撑,而是真的这样决定,白帆亮出个大拇哥:“不愧是我闺蜜!明天,我陪你去!”
看卢莞这样子,明天还不得闹起来?白帆这走路都发飘的样子,万一有个推搡拉扯,卢莞可顾得上她?陈柏青有些担心:“你也要去掺合啊?”
白帆看不惯他这遇事躲事的样子:“我这几天得对小蕊负责啊,而且我是孩子干妈,我当然得去。”
卢莞点点头:“万一我明天一上头,说了什么蠢话,你可拽着我点。”
唉,陈柏青更不放心了,白帆尚且得有人拽着点,哪能再去拽别人?放下水杯,突然就对卢莞来了一句:“明天一早,我也正好要去市区取照片,能不能蹭你的车坐坐。”
白帆有意见:“你又不是没车!”
陈柏青:“我那车...坏了,我觉得八成让你说中了,我可能真被车行骗了,明天我得找他们去。”
白帆斜着眼,不信且不留情面:“你自己打车吧!”
陈柏青:“我这不是想省点钱...”
卢莞收拾着站起:“行!正好我车子停在你门外,本来也是要进来跟你打声招呼的。一脚油门,顺路的事。”这就算和陈柏青告辞了,而后转身问白帆,“帆子,你还待这么?我饿了。”
白帆将手中的水杯随手一搁,起身和卢莞一道离开:“我妈留了你的饭,待会儿我给你热热。”
直到走出了大门,她都不回头,也不和陈柏青说句再见。
陈柏青默默看着她二人回家,才关上了大门,长呼出一口气,转身回客厅,盯着白帆那还未喝过的水杯发呆。今天和她说了太多的话,也不知道她听进去多少,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实在地全盘托出,让她知道了所有底细,会不会更让她瞧不上自己。
回到白帆家中,卢莞心事重重地吃过晚饭,而后照顾女儿睡觉,一切收拾妥当,已是深夜,除了白帆还醒着等她,白家其他老少都已经歇下了。
“你平日都是这样的节奏?”白帆侧躺在床,看着卢莞在床头收拾吹风机。
卢莞将吹风机线圈卷好,物归原位:“这还算是早的~”
在白帆身旁躺下后,不由得又叹一声:“唉,终于躺下来了,我最近这腰真是不顶用了…你今天也受累了吧?我真怕小蕊毛手毛脚地折腾你个好歹,幸好有邻居跟你一起,我放心多了。”
白帆匀了匀自己身上的毯子:“你还有心思担心我呢?又是医院的事,又是家里的事,我都怀疑你是铁打的,换作我,我感觉我一天也撑不下来!”
卢莞翻身搭上一只腿,抱了抱白帆,闭着眼睛撒娇一般:“嗯~~还是你心疼我。我们俩都多久没这么一起睡觉啦?”
小时候,因为卢家爸妈也都是医生,常值夜班,卢莞放了学便跟白帆一起回家,晚上常睡在一起。可自从白帆去了外地上大学,卢莞也要跟导师到医院实习学习,两人就聚少离多,逢年过节见一面都要约来约去才能碰好时间,在外面饭馆匆匆吃一顿饭就各回各位;再后来,卢莞早早结婚生子,忙着医院和家里两头跑,白帆则忙着到处出差拼事业,两人连假期也对不到一起,就是通电话也要先微信问一嘴对方什么时候有空接,然后才按约好的时间打过去。所以,白帆辞职回老家的事,也是卢莞最近最开心的事,没有之一。
白帆缩了缩胳膊:“诶呀,好肉麻,你回家抱你的老秦嘛。”
“嘿嘿,不一样,老秦哪有你香?你回来了,老秦就得往后排!”卢莞又卷了卷她的胳膊,压在自己胳膊下。
白帆从她身下抽开腿,反过来搭上卢莞的屁股,侧躺睡时,谁不知道搭个人形支架上更舒服啊;卢莞屁股向后拱了一下,朝天蹬起一只腿,又反过来压住了白帆的屁股。
两人就关于谁压着谁的屁股,互相踢蹬了一番。
卢莞翻身坐起:“嘿,我以为你脖子不方便,刚才已经让着你了呢,你还来劲了?”
白帆气喘吁吁:“你腿都抬到我屁股上了,还说让着我?”
“我腰酸嘛!小时候是不是你压我腿的时候多?我现在压一压你,不行啊?”卢莞撒娇。
以前卢莞喜欢仰躺着睡,白帆喜欢侧躺着睡,后来卢莞怀孕生子,慢慢也改成了侧躺入睡。
白帆按着枕头,慢慢翻转,改成仰躺:“唉,咱俩一个颈椎不好,一个腰椎不好,真是两个半吊子凑一对。”
卢莞得逞:“是的嘛,仰躺对你有好处!嘿嘿。”重新躺下,大咧咧将一只腿搭上了白帆的肚皮。
白帆无奈:“你们家老秦可真不容易。”
卢莞捏了她一下:“男人的骨头都是硬邦邦的,还是抱着你舒服。对了,你还没跟我说谢华亭的事呢?你们俩聊得怎么样啊?”
今天一晚上,白帆都握着手机,时不时地看一眼,临别前,谢华亭那样说着晚上要打电话来,可却还是失约了。
想来大约还是孩子的事吧。
看了看躺在身旁的好闺蜜卢莞,白帆更加笃定和确认自己做不好一个称职的妻子和母亲,也许以前健康的自己是可以的,但现在,她觉得自己做不到,也做不好。
“卢莞,我还是觉得,我并不需要男人。”
卢莞抬起头来,掐住白帆的下巴,隆重其事:“宝贝,相信我,你需要。没尝过的东西,至少要尝一尝才知道好不好嘛。”
白帆笑着推开她:“我不稀罕!”
哈哈着笑过,卢莞贴着她肩膀,叹了口气:“唉,帆子,其实那天晚上吃完螃蟹回去,我也仔细想过了,我是真的希望你能过得幸福…设身处地,换作我是你现在的情况,我是会崩溃的,我会疯了一样找男人把自己嫁出去,心里好像才能有个着落。但我忘了你跟我不一样,别看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但其实根本是虚张声势,你虽然敏感内向还有点小心眼,但你其实才是胆子最大的那个,你还特别有主见!你从小就比我聪明,读的书多,懂得道理多,这些年走南闯北,见识也广,不像我,一辈子都被困在这小城里。看着你在外面大展拳脚、自由自在,我特别羡慕,我如果有你那样的头脑和胆气,我也早就出去闯一闯了!我希望你幸福,但不应该是按照我的模版套给你,你应该坚持你自己的。”
话风被卢莞一下子转变得这么深刻,白帆不敢顺着她的话往下想,只怕两人大半夜里要抱头痛哭,急着大转弯:“你才敏感内向小心眼呢!你一个年轻有为的外科女医生,羡慕我一个没家没业的,你是不是脑子傻掉了?你是怎么敢说你自己胆子小的?你记不记得上大学时给我写信,你说你终于能进实验室解剖小白鼠了,那段日子给你兴奋的...你不知道我看你那封信,我都吓死了,好几天都吃不下饭,你可是我认识的人里胆子最大的一个了!”
卢莞听着,就笑呵呵捂住了白帆的嘴:“够了,够了,咱俩就别互相吹嘘了。我就是想告诉你,别因为谢华亭是我和老秦介绍给你的,你就非得跟他怎么着,你如果不喜欢,就直接跟他拉倒,我和老秦无所谓!你要是一辈子不嫁人,到老了没人管的那天,就搬到我家来!”
白帆骂道:“你神经啊!我在上海有房子,我还有钱!到老了,我也是个有钱的老太太,我雇保姆不香?谁要跟你们一家老小挤来挤去的?”
“嘁!不过说真的,你对谢华亭怎么看?”
“嗯...还行吧,挺实在的。”
“哦?还行?这评价…有谱啊?”??
“没谱!早着呢。”
“行,你不想说,我就不问了。”
“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卢莞累了一天,搭着白帆,很快就睡着。
白帆拿起床头的手机,最后一次打开看了一眼,静悄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