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儿园办公室门外走廊。
白帆拉着小蕊的手坐在长椅一侧，长椅另一侧则坐着彤彤和她的奶奶。
老太太将一头油亮烫染过的卷发撮成一个髻子扎在脑后，髻子与脖子之间的碎发处别着一支黑色的老式绒布发卡，看上去该是新烫的发型，还没梳拢得习惯。彤彤翘着一只脚，歪歪扭扭地趴在老太太腿上，挽着奶奶戴着莲花纹银镯子的手腕来回揉搓着，时不时朝小蕊这边偷瞄两眼。
“站好了！”老太太抽回手，拨楞着腿边的彤彤，可刚扶立，一松手，彤彤又歪倒下来，张着嘴笑嘻嘻地以为玩闹。
“你再闯祸，我也不管你了！把你扔到垃圾箱里，让扫大街的捡去养着吧！”
白帆侧目过来，那彤彤还在嬉皮笑脸，应该不是第一次被这样吓唬了。原以为是乡镇老太太过于溺爱孙女，看起来却不像，倒像是老太太被孙女闯的祸折腾了太多回，已经不知道该怎么管教，没辙了就自暴自弃似的。
这孩子既不是被溺爱娇纵大的，怎么能这么没脸没皮的？
“彤彤，你别惹奶奶。”小蕊倚在白帆身旁，荡着一双小脚，担心地劝着彤彤。
老太太回头，朝小蕊身边的白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而后自责一般：“我们这孩子太皮了，呵呵。”
顺势拽了一把彤彤：“你听听人家孩子多懂事？再看看你，站好喽！待会儿等你妈出来，看怎么收拾你！”
彤彤朝小蕊嘟起了嘴。
看对方奶奶这般，白帆倒觉得心里不是滋味，彤彤那么小的孩子，得内心多强大，才能受得住这些大人们吓唬她的话？但毕竟是别人家的孩子，又是过错方，白帆又不便插嘴，只能对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
小蕊坐得久了也烦躁起来，扯着白帆的上衣，问道：“妈妈怎么还不出来？”
白帆起身，透过门框上的玻璃朝办公室里望了一眼：彤彤妈、卢莞与园方两位老师，仍坐在一张方桌前聊着，那条被泼了颜料的裤子被摊开在桌上。还好，看起来还算和和气气，至少那两个老师脸上都带着笑，各朝一边的家长看着。
“妈妈在里面和老师说话，很快就会出来了，小蕊再陪干妈一起等等，好不好？”白帆坐回长椅，弯腰与小蕊商量。
“好吧！干妈，我好困呐。”小蕊抱着白帆的腰，小脑袋靠了上来。
白帆斜转了转身，搂紧小蕊：“那就眯一会？待会儿妈妈出来，我叫你好不好？”
“嗯！”小蕊欢快地荡了下悬空的小腿，笑着眯起眼来，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撒娇要抱抱。
彤彤罚站一般杵在老太太腿边，玩儿似的扽着自己的裤腰，眼神却越过奶奶，直直望着小蕊，发愣一般。
白帆停下了抚摸小蕊头发的手，犹豫着朝彤彤招了招手，彤彤竟就闪过奶奶的拦手，朝她腿边跑了过来。
兜里还有一块糖心巧克力，是出门前，老白塞进来的，让她路上给小蕊预备着吃，结果小蕊吃了半块便腻了，剩下的几乎全让她和卢莞分着吃了，刚好还剩下一块来。
“彤彤，你吃巧克力吗？”白帆先小声问她。
“嗯！”彤彤立刻伸出手来。
这小孩倒是耿直。
白帆从兜里掏出来，塞到她手心里：“要慢慢吃哈，不可以一口吞。”
“嗯！谢谢阿姨～”彤彤攥紧了那颗巧克力，对白帆一本正经道了声谢，白帆更心里一酸，这孩子不是不懂礼貌啊。
白帆鼓励似地倾腰向前，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用孩子般的语调回她：“乖，不用谢呀～拿去给你奶奶撕开袋子再吃，别蹭到衣服上哈。”
老太太在旁更不好意思了：“谢谢你啊。”
接过孙女递过来的巧克力，老太太边撕包装纸边嗔怪道：“家里你妈给你买了那么多巧克力，也没见你吃几口…奶奶在身边可以，但如果你自己在外面，可不能随便吃别人给你的东西，知不知道？”
彤彤不耐烦地夺过巧克力，塞进嘴里，朝白帆嘿嘿笑起来。
白帆听了老太太的话，才觉得刚才自己有些唐突，对彤彤紧忙补充说了句：“彤彤，如果在外面遇到陌生人，不要吃他们的东西哦，要先问问奶奶或者妈妈，知道吗？”
彤彤嘴里含着巧克力：“嗯！我知道！外面有专门抓小孩子的大坏蛋！”
“喔哟，彤彤很聪明呢！”白帆随口就是一句夸奖话。
老太太手快地擦了擦彤彤的嘴角，嗔怪道：“我说你的话，你就不听，阿姨说你，你倒什么都懂。”
办公室里一阵桌椅推拉的声音，似是里面的人聊完了，难得的是卢莞全程冷静，没和对方家长急出什么动静来。
两位老师一前一后，客客气气将卢莞与彤彤妈送出走廊。
“辛苦老师了，也真是谢谢小蕊妈妈了。”彤彤妈背了一件LV老花水桶包，拉着卢莞的手巧笑嫣然，“彤彤，你看你把小蕊同学的裤子都弄脏成什么样子了，快给小蕊同学道歉！”
老太太推着彤彤的肩膀站到小蕊与白帆面前，督促道：“快说对不起。”
五六个大人挺在面前，彤彤扭捏地揪着自己的裤缝，小声地：“小蕊，对不起。”
老太太焦急地拍了下彤彤的肩头：“大点声。”
彤彤看了看妈妈的脸，仍然小声地：“对不起。”
小蕊牵着白帆的手，软声软语：“彤彤，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彤彤妈弯腰夸赞道：“小蕊可真可爱呀，阿姨替彤彤谢谢你哟。”
小蕊害羞地躲到白帆身后。
两位老师互相递了眼神，其中一人牵起小蕊和彤彤：“我先带小朋友们回班级吧。”
另一位大约是级别稍高一些的老师，点了点头：“嗯，你也回班级去吧，待会儿我送家长们出去就行。”
目送孩子们进了教室，这位老师便送几人下楼。
老太太和彤彤妈围在那老师身边说着些“真是不好意思，又给您添麻烦了”的话。
白帆与卢莞走在后头，卢莞看懂了白帆的眼神，掏出手机给她看，是老师发的一份500块的红包。
“她一上来就要道歉赔钱，我说不要她的钱，她就当着我的面转给老师，再让老师转给我，我被她搞得没脾气…”卢莞小声嘟囔。
一条裤子本身不过几十块钱的事，但对方态度实在太好，又极大方圆滑，卢莞便有理也弱三分，说不出狠话来了。
白帆：“那她和你们那老院长…”
卢莞：“不是她，是她们家老太太跟了老院长，老两口已经搬到一起过日子了，只是没扯证。”
白帆听闻，印证了自己的想法：“难怪呢，我看彤彤妈不像是个亲自带孩子的人，彤彤九成九是老太太一把手带大的，一家子人突然搬进了城，本来环境就不熟悉，加上老太太还要分心给院长家里的子子孙孙，彤彤可能是想通过闯祸来守住自己的奶奶吧。”
卢莞认可地看向白帆：“你也觉出来了？我刚才在里面就觉得不对劲，哪有当妈的认错那么快的？就算小蕊在外面闯祸了，别人找上门来，我无理还要讲上三分呢，哪有不护犊子的？她就是太年轻了，只顾自己享受，懒得带孩子，凡事都推给老人，只要能少给自己惹麻烦，宁愿多拿钱打发，将来有她后悔的时候。”
白帆：“所以小蕊没看错，她是真心不怪彤彤，小孩子什么都不懂，但眼睛是雪亮的。她说彤彤是刘浩宇的好朋友，也不是害怕被那小男孩欺负，而是看到了他们两个一起上下学，是我们这些大人们想多了。”
卢莞：“你也是关心则乱吧。”
到了校门口，与老师告辞后，看见老太太随儿媳妇上了一辆宝马车离开，白帆叹着气，卢莞摇着头：“别人家围着小的转，这一家围着老的转。”
白帆：“唉，不是围着老的，是围着钱转啊。”
陈柏青从后追上来：“你们聊妥了？”
白帆回头吓了一跳：“你怎么还在这！”
卢莞也吃惊：“是啊，你下了车没去照相馆么？”
陈柏青：“哦？呵呵，在那边公交亭等车时，接了个电话，一聊就聊过头了，刚看到你们出来，就过来问一嘴。”
卢莞：“妈耶，什么电话聊一个小时啊？”
陈柏青看了看白帆：“哦呵呵，外地朋友介绍了份工作…”
他大概是和剧组联系，但又不好意思和卢莞讲，才有这番说辞。
卢莞却懂了似的：“是吗？咱们这岁数，在外面找工作可不容易啊，不是去什么电子厂吧？我看你养花弄草读书看报的，还以为你是个搞文艺的呢。”
陈柏青不多解释：“还没说定去哪开工…对了，我刚才看你们把小蕊的裤子又拿回来了？”
卢莞将装裤子的袋子塞给他：“嗯，她们又是道歉又是赔钱的，把我准备的一箩筐话都堵回去了，算了，那孩子也情有可原，只要小蕊不被人欺负，我也不是得理不饶人。这裤子，麻烦你帮我处理处理？作为感谢，我送你去照相馆！”
陈柏青听到一切顺利，放心道：“那就好，那就好...”
白帆以为他还要卢莞送呢，朝车门处推了推卢莞：“你就请了两个小时的假，又不顺路…”
卢莞看看手表：“呀，还真是...唉，没事，我先送你们俩，怎么着也得先把你送回家去啊。”
白帆有意说给陈柏青听：“我又不是小孩，自己打车回去就行，你快上班去吧！”
卢莞犹豫着：“你一个人行吗？”
陈柏青在旁适时插话进来：“是啊，我也不用送，你放心去上班吧，这儿有我陪着她。”
卢莞扬了扬眉梢，觉得气氛有些不寻常，笑了笑：“行！那我不管你们俩了啊！”
车子开出不远，透过后视镜看到车屁股后的两个人，卢莞自言自语道：“这俩人...嗯...怎么瞧着还挺搭？”
“裤子给我吧，我捎带回去，你坐公交去吧。”白帆伸手。
陈柏青：“哦，我也正好要回去一趟，制片刚才打电话来要我尽快签一份文件。”
白帆眯着眼：“陈柏青，你不会是舍不得花钱打车，特意等着蹭我的出租车吧！”
陈柏青愣了一下：“哈，哈哈，被你看出来了…”
白帆没好气：“我真服了你！”
白帆叫了车，等车时，两人安安静静，陈柏青因为蹭车，没敢说话。
“你接了哪个剧啊？”
“哦，我觉得白叔和你说得有道理，接了那个警匪片。”
“演东南亚毒枭那个？”
“嗯。”
“没想到…不是片酬连另一部的一半都不到吗？我还以为你会挑钱多的那部古装剧呢…你不会真听进去我爸那话了吧？唉，我真心奉劝你，虽然那组里女演员多，但你没钱，人家谁愿意跟你一个中年回锅肉交往啊？”
陈柏青耷拉着眼皮：“我…我哪有这些心思…我就是不放心家里的花，这个剧组离家近，方便往返。”
白帆看看他，心软下来：“你别怪我说话难听，我也是昨天晚上听你说了那些事，觉得你这人…总之你得先给自己攒点家底吧！先把心思放在好好拍戏上，别惦记那些没用的，等你以后攒够了底气和实力，一切都来得及，好饭不怕晚么。”
陈柏青哀哀戚戚抬起眼来：“我就怕，好饭轮不到我。”
白帆像鼓励小朋友：“有志者，事竟成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