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程池手腕动了一下,身子后仰伸长手臂,利索地往旁边的窗帘一拉,月光洒进来,房间亮了几分。
他打开手机亮光,宁玉兮从桌子底下找到自己的手机。
程池起身往窗户外看了两眼,回头对她说:“整栋楼都没电了。打电话给宁叔他也没办法,等一会儿吧,可能一会儿就来电了。”
宁玉兮觉得他说的有道理,点点头,把手机电筒打开,搁在书桌上方,指着程池身前的抽屉,说:“我抽屉里有香薰蜡烛,你有打火机吗?哦,我忘了,你又不抽烟,肯定没有。我去客厅找找有没有我爸的打火机。”
她当即踩着拖鞋,用手机照明,来到客厅,翻找两分钟,终于找到宁涛遗落的一个打火机,她拇指用力摁一下,小火苗立刻蹿出来,还行,能用。
她往房间走,程池在门边等她。
“香薰蜡烛找出来了吗?”她问。
“嗯。”程池从她手中拿过火机,走回房间,把两个白色的香薰蜡烛点燃,两抹微小的火苗摇晃,亮度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程池用气音笑了一声:“这火苗作用好像不大。”
宁玉兮也觉着好笑“没关系,点着吧。这是去年同学送我的生日礼物,点都点了,就给它用了吧。”
程池讶异道:“很重要的礼物?苏叶还是顾言宝送的?”
“不是啊,是莫杰送的。”宁玉兮她记得自己的每一份生日礼物来自于谁,说完,她又打趣道,“就是班里的数学课代表,那个经常来找我茬的男生,不过我猜你肯定对他没印象。”
程池在学校里不常与人交流,转来江城两个多月了,来学校的时间屈指可数,对班里大部分同学没印象很正常,他连王琪钰的名字都不知道,更别说莫杰了。
香薰火苗在轻轻晃动,一股暖暖的花香开始四溢,有些腻。
宁玉兮听见他说:“记得,你跟他——”
“关系还不错?”
“嗯,还可以,算是朋友了。”宁玉兮盯着燃烧的小火苗,絮絮叨叨地跟他聊天,她很开心程池对她的事情感兴趣,每次程池问她什么,她总是滔滔不绝说很多,她看得出,程池也喜欢听她说话。
“你没来之前,我题目都问他的,他成绩还不错,尤其是数学,考了几次满分,平行班里也就他数学能考满分了。他就是嘴巴不饶人,其实人还是挺不错的。”
宁玉兮坐在床头,语气淡然,一字一句却都在夸一个人。
“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程池笑容淡淡地问。
宁玉兮说:“你跟他不熟,跟你提他做什么呢。”
朋友?原来,那个男同学也是她的朋友。
宁玉兮在班里不常跟男生交流,莫杰出现在她周围时,他没在意,因为宁玉兮对莫杰的态度似乎一直没什么耐心。
程池以为她挺讨厌他。
现在,她却在私下直白地告诉他,她把莫杰当作朋友。
所以放了一年舍不得用的香薰是什么意思呢?
所以他也是特别的吗?
程池表情晦暗不明,内心空洞,先是迷茫,随之被一股强烈的愤怒代替,似乎唯有愤怒才能燃烧鲜血,把空洞填满,否则,迎接他的只有痛苦。
他想逃避痛苦,可愤怒带来的是难以抑制的冲动,致使他产生一种莫名的破坏欲。
不知道有什么东西把他往回扯,他终究无法越过那条线。
他不想,被她当作一个变态,哪怕他觉得自己就是。
整理试卷的曲别针被手指捏弯曲,抗议似的扎破了皮肉,渗出鲜血。
香薰蜡烛很暗,手机灯光一直没关,搁在书桌上方往下照,是能看出动静的。仍在絮絮叨叨的宁玉兮坐床头,手撑着书桌,面向程池,一开始没发现,视线下移,才注意到白纸一抹血,惊呼一声,扯过他的手。
“这怎么弄的,怎么突然出血了?”
伤口在拇指上,不大,可还在冒血,看见曲别针,宁玉兮立刻明白了:“那是曲别针呀,使劲儿捏会扎到手的。很疼吧?”
她感觉自己的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可能会让程池感到难堪,没等程池说话,便立刻岔开话题:“药箱里有消毒水和创口贴,等我一下。”
程池没什么反应。
宁玉兮习惯了他遇事总是波澜不惊的样子,兀自从床底下掏出药箱,低头找出一瓶消毒水,一包棉签,一沓创口贴。
程池的手很白,跟他的脸一样白皙,手很大,骨节分明,青筋明显。
给他处理完伤口,宁玉兮突然忘记要聊什么了。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空气好像不会流动,这次沉默,不同于往日说完话的默契沉默,给程池贴创口贴时,不知道怎的,她忽然发现他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纵然很多女生说程池是个冰山帅哥,冷冷的,但宁玉兮知道,那绝不是心情不好的样子,只是习惯使然,如果有人礼貌跟他搭话,他也会礼貌回应,不会不搭理,更不会把“我不高兴”四个字写脸上,除了被冒犯的时候。
宁玉兮忽然变得不自在起来,意识到一个问题,她刚刚可能说了什么,冒犯到他了。
糟糕的是,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哪句话冒犯到他。
程池会因为这个跟她生气吗?她之前说服他露出自己的缺陷时,他的反应都没有这样外放过……
她房间小,窗户紧闭,香薰蜡烛离得又近,花香味道太浓郁。
“程池……”还没想好说什么,就先叫了他。
“嗯?”程池的声音从胸腔里发出,听见她叫他,他偏头看过来,手机灯光照在头顶,他的脸半明半昧,宁玉兮突然觉得他有点陌生。
“你怎么不说话?”她小声问。
她声音低低的。
程池用食指和拇指捻灭了香薰蜡烛,语气像是为了说话而说话:“味道很难闻,不是吗?”
香薰的味道确实不太好闻,但是——
宁玉兮直直看着他手上动作,瞳孔睁大,拉过他发黑的手指,不解道:“吹灭就好了呀,这样会伤到手的!”
她赶紧扯湿纸巾擦拭他的手指。
“没事。”程池笑得淡淡的。
“你还没回答我呢,刚刚为什么不说话?”宁玉兮继续追问。
程池任她擦着,凉凉的触感,心口像被小猫爪子挠了一下,痒痒的。他没回答问题,反手覆在女孩的手上,清晰感觉到女生的手抖了一下。
他抬起手,抚在她的脸颊,她的脸很小,小小的半张脸,还没有他的手掌大,他轻轻触碰着,安抚着。
宁玉兮茫然地眨了眨眼,温凉的大手就这样罩着她的半边脸,她觉得自己应该躲开,可偏偏她定住了自己,没动,手紧紧攥着睡衣衣摆。呼吸仿佛都静止了,唯有心脏在撞击。
光线凌乱,照得不均匀,很亮又很暗,他们在对视,却看不清对方的表情,暧昧不明。
半明半昧的光线下,程池好像在靠近她。
宁玉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扭头,把脸从他掌心分开,做得不算太刻意。
程池自然而然地收回手。
好巧不巧,宁涛的电话打进来,一下子把她从兵荒马乱里拉出来,她心虚地抖了一下,慌忙接电话:“喂爸爸。”
宁涛问她:“你啥时候放寒假来着?八号还是九号?我给你买机票,自己能过来的吧?”
宁玉兮一点不想去兰姨家过年,她本来就不受兰姨家人欢迎,去那里的意义是什么呢!
她跟宁涛商量道:“爸爸,我打算在家里过年了,我假期也就二十天,还得抽出十天左右来补课呢,可不可以不过去啊!”
宁涛语气不好地说:“你不过来?那你去哪过年?在家一个人过年?像什么话!”
电话听筒的声音即使没开免提也足够大声,当着程池的面,被宁涛训,她有点无所适从,抬眼偷偷瞄了眼程池,他安静地坐着,没什么表情,认真听她和她爸爸讲话。
宁玉兮快速回答:“我跟我妈妈说过了,她说寒假带我去云南玩呢!”
这是她生日那天,吴玉竹承诺她的。
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兰姨家过年,早早为自己作了打算。
宁涛不满地嘟嚷了几句,便随她去了,本来把宁玉兮叫来也麻烦,既然她妈妈愿意管,那他自然不会反对。
挂断电话,氛围轻松了许多。
宁玉兮若无其事地对程池说:“电怎么还没来啊,我出去问问楼下邻居,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池也像个没事人一样,“嗯”了一声。
宁玉兮得以正常呼吸,没时间去想程池刚才的举动意味着什么,只顾着喘气。
回来时,程池在客厅里等她。
她说:“楼下邻居也出门打听过了,说是电路被烧了,明天物业才能过来处理。”
程池虚坐在沙发扶手上,举着手机电筒,对她说:“既然没电,你早点休息吧,玉兮。明天再请一天假,实在不想旷课,请半天也行,作业我明天带你补。”
“哦好……你要回去了吗?”宁玉兮心里涌起小小的失落,家里没电,他就这么走了吗?
她转念又想,不走,留下来也没什么事啊,总不能摸黑给她讲题吧,回去也正常。
“嗯。”程池淡淡地回,犹豫问,“一个人害怕吗?”
宁玉兮咬咬牙,说:“不怕啊,其实跟平常没什么差别,我一个人在家睡觉都关灯的。”
程池捕捉到她失落的情绪,想了想,站起身,提议道:“玉兮,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隔壁房间多,你可以在你那儿休息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