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愣了片刻，微笑道：“不累啊，怎么，我看起来很疲倦吗？”

“有点儿。”宁玉兮关心地说。单看程池的样子，确实很难看出他的疲倦，他总是一副淡漠平静的样子，但宁玉兮有自己的判断方式，除了直觉，她狡黠地笑道，“你大概不知道吧，你疲倦的时候会很正经，呐，就是现在这样。”

程池略感惊讶，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有这个习惯。

看着女孩的笑脸，他忍不住笑了笑，顺着她的话说：“好吧，是有点儿。”

“工作上的事情吗？”

“算是吧。”他轻声说，“不过不影响，吃完饭还能继续辅导你功课。”

宁玉兮摇了摇头：“你应该好好休息一下，功课明天再做也行。”

“没关系，给你辅导功课算是一种娱乐方式。”他轻巧地说，说的是实话。

宁玉兮抿唇笑了：“是吗？”

“嗯哼。”

“你还没吃吧，一起吃？”

程池眼眸微垂：“嗯。”

“我去拿个碗……”宁玉兮说着就起身。

程池却说：“不用，你喂我一口就好了。”

啊？宁玉兮一时没反应过来，红着脸，支吾道：“可……可是，我感冒了，有病毒啊……”

“我开玩笑的。”程池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也许脑子太疲倦，潜意识里的想法不过脑就说出来。

宁玉兮被他弄得措不及防，她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心里敞亮，她和程池处在一种微妙的氛围里，心照不宣，任何直白的玩笑，都像在捅那层薄薄的窗户纸。

她既害怕又兴奋，矛盾交织。

“你吃吧，我把中午那份吃了。”程池又说，他指的是中午那份小米粥。

饭盒里是程池煮的冰糖雪梨和红枣粥。

宁玉兮蹲下，程池忽而伸手过来触碰她的额头。

手温凉，骨节分明，不粗糙，触到她发烫的额头，宁玉兮心尖抖了一下，眼神呆愣。

程池却那么自然：“还行，没那么烫了。”

宁玉兮眼神慌乱地跟他对视一眼，口不择言道：“程池，你好像妈妈呀，不对，简直比我妈妈还好。”

他瞭起眼皮看她，眼眸棕黑，像深不见底的潭水，是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这双眼睛漾起不真实的笑，他并不反感这个玩笑，只道：“我当你是在夸我了。但别真把我当你妈妈就行。”

“肯定不会，我妈妈哪有你那么……温柔。”她声音渐渐变小，耳朵发红。

程池闻声挑了挑眉。

这时，门铃响了。

宁玉兮一脸懵，和程池对视一眼，来人可能是杨婶，也可能是宁晴，还有可能是吴玉竹，不管是谁，看到程池在这里，少不得一顿说，尤其是宁晴和吴玉竹。

宁玉兮愣头愣脑地说：“你要不先去下卫生间？”

说的什么话。

她忙改口道：“你先去我房间帮我看看题，时间比较紧，一会儿跟你说。”

程池心知她在担忧什么，无奈地笑了一下，不与她为难，一句话没问，配合地去了她房间。

身后传来宁玉兮朝门喊的声音：“来了！”

宁玉兮开门，果然是杨婶，她不由自主松了口气，笑意盈盈地把人迎进来：“杨婶！您又来给我送吃的吗？”

她指着杨婶手边的饭盒问。

杨婶挺喜欢宁玉兮，这孩子无论何时脸上都挂着笑。

“是啊，杨婶给你送点鸡汤过来，怎么样了？烧退了没，没退的话，你小姑说让我带你去诊所挂两瓶药水。”

宁玉兮头还有点疼，但精神明显振奋了不少，她摇摇头：“好得差不多了呢，刚刚又测了一□□温，已经不烧了。”她指着桌上的东西解释道，“杨婶不好意思，我刚刚忘记让我小姑打电话跟你说，我去外边买了吃的，麻烦您多跑一趟了。”

“没事没事。”杨婶嗔怪道，“发着烧呢，怎么还往外跑啊。怪杨婶没你电话，应该打电话跟你说一声别往外边跑，想吃什么杨婶给你送，客气什么！”

宁玉兮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有些愧对，解释道：“太麻烦您了。我在家趟了一天，也顺便出去走走。”

“不麻烦不麻烦，你这孩子，可千万别跟杨婶客气！”

杨婶晚上没事忙，坐在客厅里跟她聊天，杨婶有个女儿，比宁玉兮小四五岁，在读初中，杨婶经常叫宁玉兮给她补课。

宁玉兮初中时还算学霸，文化艺术两手抓，高中就不行了，一是她就读的高中属于市重点，里面高手如云，她以艺术生的身份保持在中等水平已经是极限，二是高中的数学物理对她来说实在接受无能，每次考试能被这俩科目拉一大截分数。

不过，在街坊邻居眼里，她仍是个多才多艺的学霸，这得益于她初中打的基础。

学霸的光环，很容易讨长辈欢喜，聊天也热情。

程池第二次来到女孩的房间，开了空调的房间暖气很足，还是那股熟悉的香味，墙壁依旧挂着那几幅画，不同的是，床头上方的画框上摆放一只新的小熊，是他送的那只小熊。

而颜景荣当年无意送给她的那只，已经被她取下，不知道放到哪里。

床铺有些凌乱，厚厚的被子掀开一角，毯子掖团，床头的玩偶挤在一起，抱枕随意扔在床头。

他从凹陷的枕头上，揪起几根发丝。

空调温度有点高，热的，他摘下脖子上围巾，放置书桌，抽开书桌前的椅子。

书桌上，几本书交叠摆放，打开的练习册夹着黑笔和红笔，纯色笔袋随意摆放，各种各样的笔从里头探出。

桌上基本没有什么摆件，除了一副粉色相框，框着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八九岁的宁玉兮和吴玉竹，女孩望向镜头龇牙微笑，换牙期，门牙少一颗。

他手握住相框，仔细端详一会儿。

楼下传来宁玉兮和杨婶说话的声音，他放下相框，理书，视线停在书桌左侧，整齐摆放的一沓素描纸。

他缓缓抽出露出一角的素描像，画上是一个少年，身着校服冲锋衣，脖子上套着头戴式耳机，手指握着一边耳机，脸上挂着淡笑，眼神却透着淡淡的阴郁，刘海似乎在被风吹动。

画纸上方，用艺术字体写了两排字母：

一排大写的CC。

一排龙飞凤舞的chengchi。

这是她眼里的他……

他将那沓素描纸翻在手中，一张一张看，里面有白纸，有草稿，有画失败的他的像，有上色的图案，最终他翻到了几张漫画。

落款日期：十二月二十一日

她画了她和他的故事。

最后一幅图画，站在烟花下的两人相视而笑，她用字母和图案写下这样一句话：

NYX爱心CC。

无意窥视的少女心事。

心脏仿佛被一股有力的线牵动，每跳一下勒紧一分，每紧一分，就开始充血升温，空洞的心好像突然被灼热的血液填满。

他第一次觉得，活着是那么美妙的一件事。

楼下传来动静，是宁玉兮送客。听见关门声，程池没出房间，继续坐在书桌前，手里转着笔，给她检查作业。

宁玉兮来到房间，第一句话就是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毕竟刚刚的做法太奇怪了，搞得她和程池不清白似的。

“刚刚来我家的是杨婶，其实让她看见你也没什么。”

程池放下笔，饶有趣味地问：“那你怕谁看见我？小姑？小姑我已经跟她解释过了不是吗？”

宁玉兮别扭道：“其实是怕我妈了！小姑看见也没什么，她挺喜欢你的，就怕来人是我妈，我妈妈她……”

话说还没说完，宁玉兮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怎么跟程池说这个，怎么可以就这样把这些话说出来。

一来她和程池只是朋友，虽然有时候有点暧昧，但现在仍然只是朋友，二来直接跟程池说她妈妈不喜欢他，很伤人。

她生硬地改变话术：“也不是怕谁看见你啦，只是大晚上的，杨婶又知道我家里没人，看见你这么个大男生在这儿，准会给我小姑打电话。我小姑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解释起来很麻烦的，而且她特别喜欢开玩笑。”

“嗯。”程池短促笑笑，没细究她话里的前后矛盾，指着她的物理练习册说，“趁现在有时间，我教你做题吧。”

“好呀！”宁玉兮强打起精神，凑过去看习题册。

物理作业太催眠人了，哪怕是程池讲题，宁玉兮也困得不行，眼皮在打架，脑袋云里雾里，最后实在撑不住，喃喃道：“程池，我有点困了。”

语气有点像撒娇。

程池还没什么反应，灯光突然一闪，房间里突然陷入一片漆黑。

宁玉兮登时清醒了。

“怎么回事？”她问，眼睛还没适应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凭感觉摸墙，摁了两下床头灯，“没电了？不是吧！我打个电话跟我爸说一声。”

宁玉兮也不知道打电话给宁涛有什么用，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是下意识的，家里有点什么事，就要找宁涛。

她边说边在书桌上摸手机，触到一只温热的大手，只一下，她触电一般收回，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我手机呢？我刚刚不小心摸到你手了，快帮我找一下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