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池见过许多人,学校里的,名利场上的,纵然常常将自己置于这两个世界的角落,保持距离却又紧密联系,仅仅用眼睛看,耳朵听,便能知晓许多表面背后的深意,也深谙很多人的心理。
然而,偏偏最在意的那个,他无法把握。
当宁玉兮明明失落他离开,却仍坚持留在没电的家里自处时,他是不解的,也许她对他有所顾忌,但这个顾忌对他来说同样不解,难道她一点不喜欢他吗?
那些画,并不特别吗?又或者,跟香薰蜡烛是一样的?
他最终只能默默离开。
另一边,宁玉兮的想法——
本来,特殊情况,去程池家留宿一晚,她觉得没什么,家里没电,没法洗澡,今天捂了一身汗,明天还得去学校,肯定不可能顶着一头油发去。她还是挺注重形象卫生的。
可刚刚那不清不楚的触碰,让她下不了决心。她并非不信任程池,她是不相信自己,怕自己经不起诱惑,在房间,程池抚上她的脸,她当时是什么感觉呢,她甚至想去抱抱他,只是单纯地想抱抱他,但也很可怕,她像是被一只男狐狸精诱惑住了。
很不妥,长久以来养成的观念告诉她,很不妥。
程池离开后,她锁上门,回到房间,掀开被子,在药物的作用下,没深想什么,很快便沉沉睡去。
冬日的阳光从玻璃窗折射进来,她昨晚没拉窗帘,故意没拉的,躺在床上,望着窗外的夜景而眠。
昨天晚上她跟程池约好了,八点半去他家找他。
捞起手机一看,才七点多。
宁晴给她打来电话,问她好点没,她说早就好了,洗个澡下午回学校上课。她昨晚又出了好多汗,今早醒来通体舒畅,把最近一段时间的觉都补回来了。
冬天,夜长昼短,七点过一刻,天空仍是灰蒙蒙一片。
宁玉兮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停电,放不出热水,认命似的用冷水刷牙洗脸,洗脸帕沾了冷水,拧干,敷在脸上还挺舒服。她之前早起上学,时而会用这种方法醒瞌睡,习以为常。
回房间把厚厚的睡衣换下,穿了件高领毛衣,外面是一件长款羽绒服,最近气温已经到了零下,学校的冬季冲锋衣不抗冻,她不再坚持穿校服上学。
出门前,她找了顶黑色毛线帽戴上,去年买的,洗过了,闻着还是香香的。
站在镜子前涂抹爽肤水时,她注意看了眼头发,没有想象中的油,她本来就是干性发质,头发油得没那么快,先前都是心理原因作怪。
虽然不油,但她也怕有味,戴上毛线帽会更有安全感。
她整理桌上的资料和书本,黑色围巾不小心从桌上滑落,是程池落下的围巾。
她没看见,脚踩了两脚,才发现,迅速弯腰捡起,拍了拍,凑近闻,一股熟悉的冷香,她之前买过雪松味道的洗发水,跟这味道有点像。
围巾踩脏了,她随手放在书桌上,洗过再给程池送去。
她背上书包,到长宁街买早餐,两份牛肉面,小卖部的胡叔看到她往巷子里走,提醒道:“小兮,这都八点多了,你还不去上学?”
宁玉兮抬起头:“我昨天发烧了胡叔,我下午再去上课。”
胡叔没多问,关心两句就过了。
宁玉兮来到程池家。
程池似乎才起没多久,头发蓬松,一身居家服,白色长裤和宽松的卫衣,睡眼惺忪。
宁玉兮为自己比他起得早并及时为他带来早餐而高兴,毕竟之前都是程池照顾她多些。
程池见她活力四射的样子,温声打趣:“这么快就好了?昨天还病殃殃的。”
“我都说了我体质好,今天发烧明天好。这下知道我不是吹牛的吧!”宁玉兮把牛肉面搁餐桌,神气十足地说。
程池低低笑了笑,继续打趣:“唱歌儿呢?”
宁玉兮脸一红,大早上来给他送吃的,还被他这么打趣,气不过,伸手推了一下他的肩膀。程池坐在椅子里,笑着往旁边歪斜,笑得含蓄又高调,任她推。
宁玉兮嘴角也压不住,她很少看到程池这样的孩子气的笑。
“有那么好笑吗?”她眼睛亮亮的,嘴上在生气,眼睛却跟着笑,“损我就好笑了?”
程池轻咳一声,不回答她,挂着笑,手伸向筷子:“吃面了。”
这段小插曲过去。
两人像往常一样边吃东西边聊天。
“今天下午你也回学校吗?”宁玉兮问他。
程池喝了口水,“嗯”一声:“回吧,今天没什么事,跟你一起回。明天要开始考试了吧?”
“对啊。”宁玉兮低头咬了一口面,有些好奇地问,“你这次也会参加考试吗?”
“考试这两天公司有事,不去学校了。”
宁玉兮心领神会地点点头,继而问他:“程池,你真的不打算念大学了?管理公司和念大学可以同时兼顾的嘛?”
没有哪个公司老板会不念大学吧?
程池神色稍顿,咀嚼面条的速度变慢,他言简意赅地回:“我情况比较特殊。”
见他没有要多说的意思,宁玉兮只好作罢,反正以后有的是机会问。
吃完早饭,程池开始辅导她写作业,错题讲解、查缺补漏,整了一早上,比听老师上课还管用。
中途两人又说了好半天的闲话,胜在效率高。
中午,两人是在外面吃的,在长宁街找了家餐馆,吃的家常菜。
回来以后,程池回屋又换了身衣服,宁玉兮笑他是不是有洁癖,他没否认。
下午一点半上课,还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宁玉兮借程池家浴室洗了个头,在洗手间吹干头发出来。
程池窝在沙发里,两条修长的腿交叠,双手环抱,闭目养神,正在午睡。
宁玉兮放慢脚步走过去,站在稍远的距离,呆呆看了一会儿。
男生乌黑的头发仍然偏长,快遮住了他的眼睛,皮肤白皙光滑,干净透亮,唇红脸白,闭上眼睛的他,阴郁成熟的气质消失了大半,少年的模样更加清晰。
视线移到他受伤的手指上,思绪回到昨天晚上,程池一系列奇怪的举动,她并非毫无知觉。
说来也奇异,她竟然从那短暂的变化中,窥探到一种掩藏在程池表面之下的极为真实的负面情绪,与那天在废楼中看到的有点像。她并不害怕,只有心疼。
程池,你心里到底藏着什么呢?
你是不是很孤单呢?
宁玉兮敛目,小心翼翼将他的羽绒服盖在他身上,尽量避免吵醒他,然后默不作声在另一边沙发坐下,也将自己的羽绒服搭在身上,小憩一会。
屋内寂静,针落地上都能听见。
程池比宁玉兮先醒来,手动了动,白色羽绒服从身上滑落,他弯腰捞起,脑袋同时清醒几分,想到宁玉兮,下意识抬眼找了找人。
视线停在旁边的沙发上,少女一头散发,盖着羽绒服睡得正香。
他嘴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
低头看了眼时间,打电话给李叔,让他开车过来。
宁玉兮心里记挂着下午上学,没让自己深睡,听见一点动静,就醒了过来。
她眯着眼,见程池醒了,坐在沙发边上看她的资料,她开口问:“几点了,程池?我们要去学校了吧?”
程池抬头与她视线交汇,宁玉兮不自在地躲了一下,跟程池对视总让她紧张。
程池不甚在意地回她:“还有二十分钟,一会儿李叔送我们过去。”
宁玉兮登时起身,往身上套羽绒服:“他来了吗?”
“还没,不用着急,我回房间收拾书包。你正好也收拾一下。”
-
宁玉兮和程池一前一后走进教室,他俩是同桌,又一次同时请假又同时回来。大家已经默认了他俩是一对,纷纷起哄。
顾言宝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但就数她起哄最凶。
宁玉兮尽量无视这种氛围,像程池一样。
可班里的男生女生不敢跟程池开玩笑,就专门拿她开涮,她只能硬着头皮跟同学们周旋。
好在今晚过后,大家的重心都在考试上面,八卦的事情得等到寒假回来才会继续。
两天考试结束。
放假那天,宁玉兮和顾言宝兑现承诺,邀请同学去KTV唱歌,都是一些平时和顾言宝关系比较好并且家里同意出来玩的同学。
宁玉兮在班里和谁都能说话,并且人缘也不赖,但深交的不多,就邀请了一个经常不厌其烦教她做作业的莫杰。
后来,又在齐光文和张铭恩以程池的名义号召下,加上高三年级其他班,一共来了二十几个人,不亚于一场大型同学聚会。
这阵仗把宁玉兮吓了一跳,顾言宝倒是乐呵,人越多越激动。
这种情况下,费用自然不用她们两个出,大家一致认同AA。
顾言宝化了妆,给自己好好打扮了一下,这次聚会,也算是她的一场告别会。
宁玉兮在她的撺掇下,也化了个淡妆,其实就是把抹了点素颜霜,再擦擦口红,顺便梳了一个半扎发,和她披发时一样温婉可人。
苏叶坚持没化妆,宁玉兮了解她的性格,就没为难她,上手给她从头顶编了两股辫子垂下来,小巧可爱。
学生聚会,玩游戏无非就是真心话大冒险,玩不起就喝酒,高三大部分学生都已成年,江中的学生都还算安分,以顾言宝为首的几个未成年被排除喝啤酒的行列,然而没人能管得住她。
几轮游戏下来,程池终于输了一次,作为这次聚会的焦点,他一输,必然会引起一阵喧哗,连在一边用话筒鬼哭狼嚎的同学都忍不住止住音量。
“程池,选吧,大冒险还是真心话?”齐光文“桀桀桀”阴笑道,这种热闹他最喜欢凑了。
程池不在意地说:“真心话吧。”
众人瞩目,盼着齐光文问点劲爆的出来。
齐光文反倒收敛了一些,点了点下巴,问了个很平常的问题:“谈过几次恋爱?”
他问这个问题时,没看宁玉兮,他知道宁玉兮和程池关系不赖,也并不能完全确定俩人就是一对,出于不想冒犯的心理,刻意没把视线转移到宁玉兮身上。
其他同学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毕竟问题又不是他们问的,大家都有意无意把视线落在坐在程池旁边的宁玉兮脸上。
宁玉兮故作淡然地握着可乐罐,不明白为什么程池受罚尴尬的却是她。
程池握着酒杯,不开玩笑地说:“没谈过。”
“你说真的?没开玩笑吧。”齐光文咧嘴笑问。
程池瞭起眼皮,直白道:“这事儿有什么说假话的必要吗。”
这话没毛病。
“不是,长那么帅都没谈过,那我心里平衡了!”有男生幽默道。
“在座的女生又有福了!”又一个男生起哄道。
大家说说笑笑,又开始下一轮游戏。
宁玉兮对这个答案是惊喜的,她其实也猜想过程池可能以前有谈过恋爱什么的,毕竟他喜欢他的人那么多,谁知,他和她一样,都没有谈过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