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Greta去角落里给顾可温打电话，将事情原委说了，连那男人的每个字都模仿得惟妙惟肖。

顾可温听说那男人叫奶奶老师，猜测是方淮，只是不敢肯定，便立刻动身去了画廊。

“方淮叔叔，真的是你？”顾可温走近，看清那男人的模样和穿着，立刻露出个笑来。

“你是……可温？”方淮不敢置信地望过来，等她走近后也忍不住笑起来，“现在都长这么大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方淮身后的几个男人面上俱是惊疑不定，不知道可温是谁，只知方处像是和这位画廊老板相识。

“难道这副仿作就出自这位老板之手？”

方淮笑道：“你们不知道，她既是老板，那这幅《滕王阁序》必定是老师的真迹无疑了。”

“这话怎么说？”

方淮指着顾可温笑道：“她呀，是党夌老师的亲孙女，我看着长大的。”

几人在画廊的休息区坐下闲聊了一会儿，顾可温才知道方淮升职了，现任鄚城市政府办公室主任。两人寒暄了一会儿，方淮没再提买画的事，她便更识趣地不提了。

方淮走后，她想着既已到了市中心，便去挑了百日宴的礼物，又去钟辞公司等钟辞下班后一起回家。

1月21日是除夕，廖姨和唐师傅都回家了，年夜饭是钟辞做的。对于他们这一家三口来说已是十分丰盛，大多都是顾可温爱吃的。三人饭后一起看了会儿电视后就去洗漱睡觉，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顾可温趴在床上玩手机，钟辞正坐在她旁边看书。

“钟辞，初三那天我要去祭祖，你呢？你是把你的家人接来这里，还是……”她只知道他有个奶奶，连他其他家人是否还健在都不清楚。

钟辞翻书的手明显停顿了一下，“他们都去世了。只有我奶奶的骨灰在城南的养怡园里。”

听到钟辞的回话，顾可温心里难受，跪坐起来，倾身抱了下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她想说，‘那现在我们就是彼此的亲人了’，可她不能这样说。

他们终究是要分开的。

气氛沉闷，她正要松开他，却被钟辞紧紧抱在怀里，她以为他想念家人了，便不作挣扎，转而道：“我奶奶也在养怡园里，希望她们两个老人家能做个伴。”

养怡园的墓穴很贵，顾家破产后，她再买不起那儿了。她爸爸妈妈的骨灰都在南山公墓里。

“钟辞，初三祭祖那天，我们一起去吧。”

“好。”钟辞哑声开口。

他静了一会儿，放下书，取下眼镜，轻声说：“可能她们不太聊得来。”

她拧眉，疑惑道：“怎么会呢？”

“我奶奶是乡下人，不怎么识字，只怕你奶奶听不懂她乡下人的浑话。”

“呸，”她展颜一笑，“我奶奶年轻的时候还在乡下做过知青呢，她们肯定很聊得来。”

钟辞也笑了。

说起来，钟辞还见过她奶奶党夌女士的。

那是八年前，顾可温和钟辞刚谈了一年左右，但彼此并不相熟。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大多有吉明辉在场，几乎没有单独约会过。

如果是没有吉明辉的聚餐、玩耍场合，顾可温不会叫他一起去更不会告诉他。有时候钟辞甚至是在被沈泽宇带过来凑人头时，才知道原来他名义上的“女朋友”也在这里聚会。两人之间很少联系，但大家却都公认他们是情侣关系。

那时候钟辞的生意小有起色，至少他为自己配备了一辆公务车，大约十来万左右。

他和沈泽宇一起去医院探望客户时，无意间看到顾叔叔和一位很漂亮、看起来就很有涵养的女士在Vip病房门口交谈，是在说顾可温奶奶被下病危通知书的事。

那位女士说：“不知道可温是不是在画室，一直没接电话，可能手机开了静音没听见。”

顾叔叔说让助理去找她。

钟辞冲动地站出来道：“我去吧，我是可温的男朋友，我知道她在哪儿，我开车过去。”

他这辈子都记得顾叔叔当时看他的眼神，像看垃圾一样，将他从头到尾都扫了一遍。

听到男朋友三个字，从芝兰惊疑不定地说：“啊？明承，可温谈恋爱了？你知道这件事吗？”

顾明承和钟辞并不是第一次见面，听到从芝兰的问话，轻嗤道：“我不清楚，可温从没跟我提过他。”

从芝兰再看向钟辞时，眼神里充满了探究，那意思不言而喻，可温显然也没跟她这个做母亲的说过有关男朋友的事。

钟辞倔强地回看了顾明承一眼，转身去电梯间，“我马上带她过来。”

顾明承略嫌恶地看了眼钟辞的背影，打电话让助理去学校门口接顾可温。

顾可温一直没接电话也没回消息，钟辞看过她今天的课表，上午有课，下午是空的，这时候她一般会在画室画画。

画室外传来敲门声，顾可温如梦初醒般从画板前抬头，门上玻璃外正显出钟辞的脸来，她吃惊地放下画笔去开门，“钟辞？你来做什么？”

画室在五楼，学校里没电梯，他是跑上来的，此刻正喘着气儿说：“你奶奶病危，顾叔叔联系不上你，你手机呢？”

顾可温听了，脑袋嗡嗡作响，立刻转身去包里找手机，越是着急却越找不到。

钟辞走进画室，扯住她的手，“我车停在楼下的，你先跟我走，车上慢慢找。”

她点头，本能地被钟辞拽着往楼下走。

上车后，她终于在包里摸到了手机，这才看到爸爸妈妈爷爷的消息轰炸和无数个未接电话。

她立刻回拨给妈妈，问奶奶的情况，并称自己在来的路上。

妈妈问她是不是坐的爸爸助理的车。

她噤声，看了眼钟辞，撒谎道：“嗯，是赵叔叔来接的我。”

从芝兰松了口气，给了顾明承一个安心的眼神，又道：“那就好。”

顾明承却眼神幽然，他刚接到小赵的电话说还没接到小姐，那他的宝贝女儿上的谁的车——显而易见。

到医院后，顾可温不想让钟辞一起去楼上奶奶的病房，但不好明说。幸好钟辞很有分寸，并没有主动提出要陪她上去，只是说：“有什么事情需要我，给我打电话？”

顾可温头一次觉得他们真的是恋爱关系，头一次觉得钟辞实在太让人安心，她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钟辞点头，“去吧。”

从病房上下来时，已是晚上八点。妈妈担心她回学校时天色太晚不安全，让爸爸的司机送她回去。

但下楼后，她刚要上爸爸的豪车，却看见角落里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大众，似乎正要启动。

那是钟辞的车。

她跟司机夏叔叔指了下左后方那辆黑色大众，两手扣在一起，撒娇说：“夏叔叔，我朋友来接我了，你先回去吧，能不能不要告诉我爸爸？”

老夏转头看了眼那辆车，将车牌默记在心里，笑了下说“好”，但要求顾可温到学校时要给他发消息报个平安。

“一定，一定。”她关上门，往钟辞的车前小跑过去。

她敲了敲车窗，钟辞将车窗摇下来，意味不明地看着她：“有事？”

他余光瞥了眼前方的迈巴赫，已经开走了。

顾可温被他的冷淡吓得懵懵然：“你不是在这里等我吗？”

他顿了下，“沈泽宇在上面见客户。”显然，沈泽宇早就回去了。

顾可温以为自己会错了意，无奈道：“啊，我以为你在等我，我已经让夏叔叔回去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倾身替她打开副驾驶的门，“上车。”

顾可温也不想站着，便上了车，却迟迟没有系安全带的意思。

钟辞俯身去拉她身侧的安全带，插进另一侧的卡扣里。

此刻两人近得呼吸可闻。

顾可温情绪正低落着，完全没有意识到这回事。

两人都系好后，钟辞踩下油门，启动车子。

她这才有了些精神，“沈泽宇还没下来呢。”

他清冷道：“先送你回学校。”

“噢，好。”她应声，又垂头丧气地坐着。

“奶奶……身体怎么样了？”钟辞问。

她摇摇头：“奶奶心脏一直不太好，医生已经下病危通知书了，具体能撑多久医生也不清楚。”

钟辞干巴巴地安慰两句：“别担心，奶奶吉人自有天相。”

顾可温轻轻点头，两人便没后话了。

路上，她爸那辆迈巴赫一直跟着他的车，她不知道，他也只当没看见。

等到了学校，那辆迈巴赫才调头离开。

学校外头有个24小时便利店还开着灯，她下车后没进学校，径直去里面买了几罐啤酒，坐在路边就开始喝。

钟辞见状不妙，将车停在路边，走过去坐到她旁边，什么也没说，就静静地陪着。

顾可温还没喝几口，看见他走过来坐在自己旁边，疑惑道：“你怎么回来了？”

钟辞瞥了她一眼，“你一个女孩子坐在这里喝酒，不安全。”

她听了没说话，撇过头，又开了一罐啤酒，递给钟辞：“陪我喝吧？”

钟辞接过，只捧在手上，车子还停在路边，他不能喝。

顾可温见他不喝，也不理，抬头看天，小口小口地慢慢喝着酒。

天空黑漆漆的一片，只有一轮月牙儿似的月亮挂在空中，她轻声道：“钟辞，你有奶奶吗？”

钟辞也仰头看向月亮，轻声说：“有。”

她立刻转头看向他：“你奶奶现在在做什么？”

他眼神里充满了眷恋，“不知道，编竹篮？赶小鸡小鸭们回窝？睡觉？她身体也不好，等找个时间，我一定要带她来鄚城做个检查。”

她第一次听他说那么多和工作无关的话，却听得出他声音的思念，和她对奶奶的不舍如出一辙。

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她弯着身子搂住他的脖子，细声细气地哭起来，眼泪将他的白衬衫浸湿了一片，“钟辞，早点带奶奶来检查啊。”

钟辞点头。

“带来的时候要跟我说啊，我也去。”

钟辞点头。

“钟辞，我好舍不得我奶奶。”

钟辞无法再忍耐，回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嗯，我知道。”

最后钟辞还是喝酒了。他们两个人不知道喝了多少，只知道又去便利店买了好几次。

两人喝得酩酊大醉时，时间已经到十一点了，宿舍门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