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钟辞和Stephanie老师的效率很有得一拼,翌日十点左右,顾可温刚睡醒就在卧室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他出差常用的小行李箱。
她伸手提了一下,是空的。灵机一动,她走上床侧的台阶,打开屏风,里面正挂了几身板正的男装西服和睡衣裤。
他一板一眼的工作装和她从前那些潮牌辣妹服放在一起委实显得格格不入。
她站在屏风前欣赏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下,便关上屏风下楼了。
今天是元旦节,钟辞放假,他这会儿想是在书房的露台上看书呢。也只有他放假的时候,顾可温才能一觉睡到十点。
她推开书房的门,却见里头空无一人,心里一空,才想起这是自己的家,想也知道他才不好意思在她爸的书房里看书。
果然,走到二楼拐角,隔着长长的红木楼梯,她在发现了沙发上正襟危坐的钟辞。
“看的什么书?”
听到她的声音,钟辞略微仰头,看到旋转木梯上把着扶手翩翩下楼的身影,雅正的镜片后流露出一抹温柔,“《伦巴第街》。”
“啊这个我知道,泰晤士河北岸的‘伦敦金融城’,是不是?”
钟辞点头给予肯定,“嗯,就是那里。”
“讲的什么?凄美的异国爱情故事?”她期待地走过来。
钟辞顿了一下,不想扫她的兴,踟蹰着说:“嗯……差不多。”
“说来听听。”
“嗯……金融危机的成因和补救措施算吗?”
“显然不算。”
她撇嘴,不再打扰他,转身往2801走去。要论画画用的颜料,还是2801里的好用。
“你去哪儿?”钟辞问。
“去画画。”她头也不回地说。
钟辞要跟过来,她制止他,“别来打扰我。”
他即刻止步,眼睁睁地看着她独自去隔壁三楼画室里画画。
画廊要开业了,她得赶紧多画几幅出来充充门面,她名气虽不大,却也算在世界各地都有受众。跟着拉米尔老师的日子里,偶尔拉米尔会在自己的画展上给她留一个小小的展位,总算给她积攒了些人气。
节假日期间,唐师傅和廖姨是轮休,这次正轮到廖姨领这天的三倍工资了。中午的饭也依旧是廖姨做好送到画室来的,她草草吃完便罢。
晚饭前,她给Ivan发邮件催他寄送作品。发完邮件后回到2901,才发现廖姨不在,钟辞也不在,只有爷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偌大的客厅里看电视。
“爷爷,钟辞呢?”
爷爷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缓缓抬起手,指向厨房。
——钟辞怎么会在厨房?
她很怀疑爷爷是不是把廖姨认成钟辞了。但找到廖姨也行,她雀跃地去了厨房。
却看见一身休闲服的钟辞正围着围裙在做饭。
“钟辞?怎么是你在做饭?廖姨呢?”
“廖姨孙女发烧了,家里人忙不过来,叫她回去,刚跟我请了假。”
钟辞一边说,一边给鲜虾开背,看起来熟练极了。
顾可温走过去在旁边看着,“你会做饭?”
“嗯。”
“你竟然会做饭?”
钟辞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小时候家里都是我做饭,我不做,大家就一起饿死。”
她舔了舔嘴唇,忽觉嘴里发干,不知道说什么好。她从没听钟辞提起过他家里人,此刻初听他简单说起,心里很替他发酸。
这些日子她竟都以为他也和她一般,养尊处优惯了,哪里会做这些。
她将洗手池左侧的真皮高脚椅搬过来,坐到钟辞对面去,又道:“你能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吗?”
钟辞站着在切菜,闻言抬眸看了她一眼,又低头从菜刀上把菜抹下来,轻声道:“八卦?”
“才不是。”她坐在高脚椅上,头只到他胸口,听他这样说,不禁有些忿忿然,“我是关心你啊。”
砧板上忽地渗出一丝血色。
“啊。”她惊得低呼出声,立刻去找常备的医药箱。
她家里医药箱还在,只是药都过期了,只好去隔壁取。
回来的时候,钟辞正用水龙头将血迹冲刷干净。她上前擦干他的手,一边呼呼伤口,一边替他贴上创口贴。
钟辞从头到尾没喊一声疼,却在这时候忍不住说,“别吹。”
顾可温动作一顿,以为他是觉得被当作小孩子来对待而不好意思。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替他粘好创口贴,犹疑着问,“不疼吗?为什么不能吹?”
他继续低头切菜,隔了一会儿才说:“会有反应。”
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片刻后却忽然懂了,脸“蹭”地就红了,“你要不要脸?”
钟辞勾唇,不答话,只无所谓地点点头,好整以暇地侧过身,面向炉灶,将黄油丢进热好的平底锅里,等它慢慢化掉,又将醒好的牛排放进去煎至变色,继而翻面,甚至还知道锁边。
他的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般,顾可温看得挪不开眼。这和她手忙脚乱煮的那碗面比起来,她实在是惭愧到无地自容。
“想吃几分熟?”他用余光看了眼她叹为观止的表情,满意地问道。
“七分。”
“嗯,爷爷呢?”
“一样。”
当顾可温看到桌上红酒烤牛排、酱爆河虾、糖醋里脊、醋溜黄瓜以及菠菜鲫鱼汤时,她忽然觉得很挫败。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怎么能这么大呢?他为什么在又是学霸又会赚钱的同时还能做得一手好菜呢?
想当初,她和钟辞刚认识时,他就已经因为成绩过于优异和长相出类拔萃在学校里声名鹊起。她“追”他时,甚至还有他的师妹扬言要和她公平竞争,不过最后师妹黯然离场了,而她靠家里的人脉和财富赢得相当漂亮。
至少她之前一直都以为是这样。
但目前看来,也许只是钟辞格外偏心她罢了。
她切了一块牛排来吃,醇香的红酒浇在厚切牛排上,又香又嫩,忍不住感慨道,“钟辞,要是六年前我在国外时,你也在我身边就好了。”
“嗯?”钟辞眼里闪过一丝浓浓的笑意,回答得却漫不经心。
她沉浸在美食里,旁若无人地说,“英国,众所周知的美食荒漠。我又不会做饭,那时候还没钱,我只会把冻玉米放在水里煮熟了吃,实在馋了就跟留学生买方便面,因为那群黑心的留子们卖的火鸡面太贵了。”
钟辞听了,心里难免心疼,又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打了碗鲫鱼汤放到她手边,“那多吃点。”
爷爷不知道是认出了她,还是想到了那个还在国外的“可温”,也放下筷子,拍拍她的头:“我可怜的孙女。”
气氛温存起来,她不住地夸奖他。
向来清冷严肃的钟辞也忍俊不禁。
1月8日,画廊的装修竣工了。
这些日子闲着,她也攒了不少画,有肖像画、风景画、静物画等等。
钟辞的那幅画她早已画完,只是用遮光布盖着,藏在角落里。
没等她把自己的画搬进画廊,顾可温就接到了杨老板的电话。
她还以为杨老板是觉得后悔了要来找她买回铺面云云,结果并不是,杨老板是来给她介绍生意的。
杨老板有一个朋友,是做艺术品公司的,现在想做个小型艺术文化展,想租用一个市中心两百平左右的大平层,就找上了杨老板,却得知杨老板将这个铺面卖了,这才有杨老板来当介绍人。
顾可温并没有马上答应,先是说了自己刚装修好的事以抬高租金,又说自己给其中一个主题厅加了四面大型LED电子屏,担心租赁方弄坏了。
杨老板也明白她的意思,立刻说去跟他朋友谈下价格。
最后对方因为她能提供大型电子屏和沉浸式展览体验,愿意加钱到一万二一天,一共租三天。
这也算是一笔意外收入了。
晚上她和钟辞说起这件事时眉飞色舞,很是畅快。
钟辞瞧她挣了仨瓜俩枣的开心样觉得可爱,提醒道:“别忘了收布展押金。”
“噢对对。”她应声。
“年后有个合伙人给孩子办百日宴,可能得你出席一下。”钟辞又说。
“嗯,那我过几天去选礼物……关系好吗?”
“还行。”
她点点头。
杨老板朋友的艺术展结束后,画廊正式开业,顾可温和刚招的四名员工在门口剪了彩。
Ivan寄过来的作品有七八幅画,大多是旧作,但色彩光线都处理得很漂亮。加上顾可温这些年的积累,竟也凑出了一二十幅画,其中不乏大、中型作品,把画廊撑得满满当当。
装修时她在画廊入口处打了两个大型橱窗,一个挂奶奶的字,一个挂妈妈的画。一是为画廊积攒人气和口碑,二是她不想她们的作品随着她们的逝世而一起被埋没进历史的洪流中。
一天,有几个路过的中年人,在入口处奶奶那副《滕王阁序》前,站了许久。
画廊的员工Greta看到了,走过去问:“先生,需要为您介绍吗?”
为首的中年人笑了下,“不必。”
Greta点头,退至一旁,不说话了。
他身后的几个人笑道:“党老师的真迹怎么可能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画廊里如此随意地挂着。”
Greta在心里叫嚣:哪里随意了,那可是我们老板的镇店之宝!
那为首的男人也感慨似地点点头:“也是。老师的临终之作,我至今未看到成品,不承想竟然在一个小画廊里看到了仿作……只是这笔触,倒颇有几分老师的味道。”
Greta听不得他们随意诋毁店内作品,再次走上前道:“先生,你们好,我们‘山麓’,店内绝没有任何一件赝品,这幅《滕王阁序》绝对是党夌女士的真迹,您可以放心品鉴。”
那男人笑着摇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问:“这副《滕王阁序》,卖吗?多少钱?”
Greta礼貌又不失谦和地笑了下:“这个是非卖品,我们老板说了,只供客人品鉴,绝不出售。”
那男人又道:“你们老板在吗?我想我出的价格她一定会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