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宋述带上几个身强力壮的侍卫,分别蹲守在知府府的多个出口。
府里的小厮清早开门时都被吓了一跳,被门口立着的高大人影慑得瞌睡都跑了,冷着脸赶人又因为害怕而气势不够,问他们只是说“我家主子要见知府大人”,骇得小厮以为是来寻仇的。
府内管家听说消息,“哎呦”了一声就连忙去门口赶客,若是让知府知道了,一定会极其生气,江知府又是个笑面虎,心狠得很,到时候他可没好果子吃,就算赶不走,也要做出尽力尽心的样子。
“哎呦我的祖宗,这是在干什么啊,怎么聚在府门了!”管家一边喊着一边做着赶人的手势,“快别聚在这里了,堂堂知府府是你们这样乱来的吗!”
宋述无动于衷,抱着臂靠着门阀,一身气势凌人,看得管家像是被什么猛兽盯上了一样,仿佛下一刻就要被一举咬上脖领无法挣脱。
管家见说了半天对方却根本不想搭理他,心道不好,对方这是来势汹汹,恐怕见不到知府是不会走的了,他连忙让小厮盯住他们,转身往府内跑去,一边求上天保佑江知府千万别迁怒他。
“知府,知府不好了!”管家跌跌撞撞地冲进主院,江知府正在更衣洗漱,尚且还有起床气,此时看到管家冒失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一巴掌就呼向管家的头,管家只感觉一阵眼冒金星。
“混账!发生了什么用得着这么紧张吗!看你这没皮没脸的样,真是不想活了!”江知府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憨厚模样,压着粗眉,表情恶狠狠的,连满脸油光都显得格外刻薄。
管家瑟缩着肩膀,不敢摸火辣辣的脸庞,颤声说:“知府恕罪,实在是那些人太过分了,之前总是要来拜访大人的那些人现在就堵在门外,还说什么见不到大人就不走了。奴担心街上行人多起来后,看到他们会对大人产生误解……”
“该死的,”江知府眼睛都气得吊起来,脸上的横肉一颤一颤的,他抓住手边的花瓶就往地上砸,“真是给他们脸了,竟敢闹到府门口,该死该死,那些定安来的人一个比一个该死!”
看着江知府控制不住脾气地发泄,管家心里恨极了这个性子极端的主子,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弓着肩膀希望不被注意到。
江知府发泄一通后,沉着脸冷哼道:“那就去会会他们,能让他们如愿我就不是长乐的知府。”
管家亦步亦趋地跟着江知府去往门口,恰好荀定正担心宋述他们的情况,也在往门口走来,江知府一到大门口,就碰上了恰好赶到的荀定。
荀定愣了一下,这还是除去到长乐之后的那天他第一次见到江知府,没想到江知府依然笑呵呵的,热情地拉过荀定的手臂,抱歉道:“哎呀荀公子,你看我,还要你到府门口来拜访,我本来是就要去客栈请你来的,真是不好意思啊。”
虚伪,荀定看着他令人作呕的笑容,心下一阵反胃,他在江知府溢满横肉的脸上好像看到了堆积起来的尸山鲜血。
他勉强扯起笑容,尽量不让江知府察觉到异样,迎合道:“不怪江知府,是我们贸然前来,唐突了知府,若知府现在有空,我们可以谈一谈正事。”
“请进吧。”江知府颇有礼仪地让开身子,用手作出欢迎状,只是脸上的笑容不自觉带着些恶意,让人看着毛骨悚然。
宋述沉默地挡在荀定身侧,遮开那不怀好意的注视。
穿过亭台楼阁后又是一个花园,又是一个池子,又是一个长廊,荀定感觉走了很久才到府上的会客厅,一进去更是感觉被金银闪了眼,连那进门的低门槛都感觉镶上了宝石,晃眼。
奢靡至极,和赵知府的府邸相比,简直可以说是用民脂民膏一层层砌起来的,荀定一想到这是踩在暗巷后的苦痛建起来的豪宅,就隐约可以听见哭喊嚎叫声。
江知府坐在主座上,管家顶着泛红的脸给他们沏茶,江知府品了一口茶,满意地点头,“荀公子你们也试试,这可是上好的春茶,采着清晨的甘露泡,这味,尝过一次就忘不了。”
那些被奴役的人吃不起饭,生不起病,他倒是奢靡享受,也不知道半夜睡觉会不会被自己的恶行惊醒。
荀定压下心中的愤然,知晓此刻计较只是徒劳,他扬起标准的笑,“知府大人,我们还是来谈谈北邦的事吧。”
“我倒不知道北邦和我们长乐有什么关系。”江知府装傻充愣,轻柔吹着杯中的茶叶,语气中带着纯然的疑惑。
“北邦势力日渐庞大,长乐也无法幸免,知府大人觉得,若是北邦一路高歌打入中原,中原的同胞百姓们怎么办,长乐的百姓们怎么办,我相信知府是爱民如子的好官,不会弃百姓于不顾的。”
说到爱民如子时,荀定显然是咬着牙一字一句顿着讲出。
江知府见荀定搬出百姓的说辞,将他置于道德的高点,让他被架住。虽然早已知道荀定一定会是这样的路子,还是怒不可遏,但依然端着笑脸。
他呵呵说道:“我当然不会置百姓于不顾,只是荀公子你知道的,我们长乐的兵力并不强。
“百姓们都各得其所,我也不愿意因为这件事征兵来打扰他们平静的生活,而且定安有小殿下坐阵,兵力也是数一数二的强,相信定安会挑起这个大梁,拯救百姓于水火的。”
看他笑得一脸鸡贼,荀定怎么会不知道他的小算盘,不过就是让定安出兵消耗兵力,既可以退北邦,还可以耗定安,等北邦一退,长乐就趁虚而入,直指定安。
荀定知道长乐知府这人油盐不进,出兵襄助的谈判没有什么希望,他也不愿再纠缠,显得定安过于咄咄逼人。
他站起身,虚与委蛇都没有什么意义了,温声告别道:“既如此,鹤归就不再叨扰知府大人了,愿长乐百姓都各得其所。”
说完,荀定深深地看了一眼江知府,而后掩下带着冰冷寒意的眸子。江知府装作惋惜留客,却稳坐主位,甚至不愿站起身相送,摆明了好走不送的意思。
荀定一行人满腹心事地走出议事厅,在管家的带领下穿过长廊,蓦地看见不远处的凉亭中正坐着江浔。
江浔似乎等待已久,远远看见他们却不敢有所动作,只能在管家的视线外比着手势。
荀定不敢多留,跟着管家往前走,那手势只一闪而过,荀定不确定自己是否有看清,担忧着管家察觉异样,只能压下思绪,若无其事向府外走去。
等荀定到达客栈后,发现何渡正坐在他房间等候他,见他进来,迫不及待地询问着情况。
荀定摇摇头,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令人感到些许沮丧。
“他怎么舍得出兵,只为了帮助我们赶走北邦,利欲熏心的政客不会关心百姓,若是北邦入局,对于江知府这样的人来说,说不定还是好事,正好可以趁两方打得火热时趁虚而入。”
听见荀定这样分析,何渡气得胸膛上下起伏,狠狠拍了下桌子,咬牙切齿:“欺人太甚!他这样的人就不配为官,不配活在世上,他对得起那些枉死的百姓吗!”
宋述瞧着何渡激动难平的模样,默默将还没关紧的房门拉上卡住。
“唉,”荀定不再提起江知府,想起今天看到的江浔,而何渡由于恩情一向和江浔走得近,说不定知道些什么,他问起,“你和江浔有什么约定的手势吗?”
“什么手势?”何渡茫然。
“今日我在知府府上见到了江浔,他向我比了个这个手势,但还没再多交流,就错过了……”荀定说着,边比了个大拇指抵住小拇指指节,手掌整体向下压的手势。
何渡觉得这手势极其熟悉,但他们并没有什么约定的特别手势,一下想不起来。
“哦!”何渡搜刮着脑海中的回忆,突然意识到什么,“我知道了!平常我们分开的时候,江浔他总是一挥手,做着这个手势就走了,意思是今晚家宴见。”
“今晚见……”荀定不知道江浔怎么在眼线遍布、守卫森严的知府府逃出来,若是被江知府发现了,恐怕江浔少不了被折磨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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担心江浔出什么意外,荀定和何渡都有点坐立难安,特别是何渡,他在房间里来来回回地打圈转,时不时叹口气。
宋述担心何渡会让小公子更加烦心,冷冷看着何渡:“你还是安分坐着比较好。”
何渡憋了口气,又不敢和宋述呛声,只好憋屈地坐下。
灯油逐渐微弱,又被加入新的灯芯,重新明亮,这样几轮过后已是深夜。
何渡终于忍不住出声:“江浔不会出什么事吧,怎么这么晚还没来。”
“别担心,”荀定虽然心里也着急,但还是安慰着何渡,“也许就是要等到深夜才好行动,我们要相信江浔。”
就在话音刚落下,他们房间的窗就被轻轻敲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