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奕和祖母正在屋里喂孩子,听到公爹敲门的声音,赶忙下地去开门。
江二海脸上带着几分担忧疑惑的说道:“门外来了两个人,说是要见你的,一个叫……”这人名有些绕口,江二海其实刚才进门的时候,就忘了这俩人叫什么。
这会儿想了半天,也只想出来一个姓,“一个姓彭一个姓付,话说是你徒弟呢,你可要去见见?”
听到这两个姓氏的时候,姝奕就已经晓得对方是谁,只是没有想到他们会找到这里来。
自从付婉珠成亲之后,姝奕就刻意和她疏远了关系,江林木也借着温书科举之事,推掉了彭雨生补课的事情。
而对方似乎也有心和他们疏远,于是从那之后他们便也没有再接触过,这会儿他们不远千里的跑到家里来寻她,不认为只是单纯的叙旧。
比起那些乡绅,彭雨生应该是晓得江林木此刻去了京城赶考,明知道他不在却带着付婉珠寻到家里来找她,这显然是另有目的。
林春花和江二海见她听到这两个名字后,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心里也不由得跟着打鼓。
显然这两个人是来者不善,林春花当即脸色也冷了下来,“丫头你在这里照顾孩子,我去打发他们走。”
姝奕反应过赶忙一把握住了祖母的手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既然他们都已经寻到了门上来,大过年的咱们也不好将人拒之门外,让他们进来坐着喝杯茶吧,这付婉珠便是前任知府之女。”
说起来前任的付知府,林春花和江二海瞬间晓得了,虽然没有见过付婉珠,可也已经和曾经听到的人对上了号。
于是江王氏便进屋帮着喂孩子,姝奕去堂屋里待客。
彭雨生和付婉珠进门后,目光就不断的打量着小院子,在江家眼里或者在村里这个院子已经足够大,也足够豪华。
但在付婉珠和彭雨生的眼里,这院子便显得十分局促,且这房子也十分的简陋。
可两人目光里却并没有嫌弃之色,进到屋里的时候,看到姝奕,二人赶忙行礼。
姝奕也笑盈盈的上前裣衽一礼,“你们二人怎么来了,刚才听到公爹说是你们的时候,我还当是自己听错了呢。”
她仍旧和往日一般,好像未曾和他们疏远过似的。
说完她打量了一下付婉珠的脸色,瞧着比她们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这人消瘦很多,眼眸里的光也浅淡很多,整个人也不似以往那样骄纵活泼。
可她也并没有多说,只当是没有看出来,彭雨生倒是还和曾经一样,一看到她笑的像个孩子似的。
“是我娘子有些想念师父了,今日书院里房间我就带着她出来走走,想着左右也没有地方去,不如来找江兄和嫂子说话,可到了村口我才想起来,江兄今年下场考试,这会儿人不在家中,可这来都来了。”
姝奕也赶忙招待着二人,“坐下说话,都别站着。”
说完她似是随口一提似的,“你们来的也是刚巧,孩子这会儿睡了,咱们还能安生的坐下说个话,这若是孩子醒了哭闹起来,我可也是顾不得你们了,那小子哭起来吵得人头疼的很。”
付婉珠有些意外和羡慕的看向姝奕,“师父您生了孩子?”
看着她这副样子,姝奕的心仍旧有些软,“是啊,之前你写帖子请我过去玩,那会儿刚诊出来,每日都不舒服,便也一回回推拒了,说起来你可莫怪啊。”
付婉珠终于露出一点真心的笑,“怎么会,若是你当时和我说清楚,我便去瞧瞧你了。”
姝奕掩唇浅笑,“不是有个习俗,说是月份浅不可对外说,所以我也只能闷着,现如今可算是摘了包袱。”
坐在一旁一直没有说话的彭雨生,似乎不怎么满意这个话题,突然将盛满茶汤的茶杯放在了付婉珠的面前,“你不是渴了吗,喝些水。”
看着送到面前的茶水,付婉珠的脸色瞬间淡了下来,却也止住了话头,低下头沉默的喝着茶。
姝奕看着那快溢出来的茶汤,微微挑眉,眼神里的嫌弃和警惕也升了几分,这彭雨生好歹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规矩道理自然都是明白的,又怎么会不懂得倒茶七分满的道理。
给人到满杯茶,这是分明在欺负人了。
姝奕抬手压住了付婉珠的手腕,阻止她喝茶的动作,“这个时辰喝了茶,怕你晚上难以安眠,不如喝杯水吧。”
她拿过对方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汤倒掉,又拎起一旁的烧水壶,给付婉珠倒了七分满的白水。
“说起来咱们都是自己人,我也不和你虚客套,这茶也都是村里的粗茶,你也未必喝的惯,反倒是这水是家里泉眼挖的井,这水清冽甘甜,比那茶还香几分,可世人总觉得茶比你手里这杯水好,故而以茶待客,爱茶至极,却忘了珍惜这冲茶的水。”
付婉珠捧着水喝了一口,有些疑惑的看向姝奕,总觉得她说的并不是这杯水,可她一时又想不到还有什么……
姝奕看着她有些愧疚的说道:“日后你也别叫我师父了,你我不过是玩笑两句,一则不曾真正拜师,二则我也没有教过你什么,这人生还得是自己去走,是要学医还是要刺绣,不过是你一念之间,不必困于这世俗称呼里,更不必在意他人唇舌,不管做什么只要自己喜欢开心就好,若是委屈自己,那这人生岂不是白白浪费。”
一旁的彭雨生脸色逐渐淡了下来,他端起手里的茶,抿了一口,果然苦涩的厉害,便是他家的茶叶沫子泡水,都比这个好喝。
可他面上不显,似是好奇的问道:“江兄这次中了举人,疏远里不少同窗都在为他高兴,这若是春闱在中个进士功名,日后嫂子是不是也要跟着江兄一起去京城长住了?”
姝奕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呵呵的笑了起来,“你更是能哄我,虽然我一个妇道人家不懂官场的事儿,可也晓得这京官的位子也不是谁都能坐得,他便是中了进士,只怕也要被外放做官,若是做不出点政绩,这辈子也别肖想挤进京城了。”
彭雨生垂下眸子,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认真之色,“以江兄的文采,也不无留在京都的可能,只是到底是人単力薄了些,若是在京城里有些熟人或者倚靠,凭借江兄的能力必是前途无量啊。”
对方的想要知道什么,姝奕心里大约有了几分猜测,她也垂下眸子带着几分无奈,“可惜,你们也瞧见了,我家夫君就是寒门士子,别说京城了,就是这城里也没有什么硬气的倚靠,若说当官依靠着谁,那也只能是依靠着陛下的圣明隆恩。”
彭雨生抬起眼皮看向她,眼神里满是探究和审视的味道,须臾他笑了一下,“嫂子说的对,咱们这些人谁又不是靠着陛下隆恩过活的呢。”
姝奕浅笑并未多言,端起眼前的茶杯喝了一口水,房间里一瞬间的静默下来,彭雨生规矩的喝完杯中的水,“今日冒昧到访,已然打扰许久,现在时辰不早了,我们就先告辞了。”
听到这话,付婉珠虽有些不舍,可也赶紧端起杯喝完了自己杯中的水,再看向姝奕的目光时,眼眸里多了些欲言又止,还有不舍的味道。
姝奕起身客气的送他们,走到院子里姝奕挽住了付婉珠的胳膊,“今日出了这扇门,咱们以后可就不是师徒了,但还没有出门,我托大再当一次你师父,人来到这世上一遭,就是要让自己过得开心些,若是来受罪挨欺负的,那费劲儿投什么胎?嘴长在自己的脸上,腿长在自己的身上,想开心并不难。”
察觉到走在前面的人看过来,姝奕赶忙叮嘱道:“平时多和朋友聚一聚说说话,也常去逛逛园子赏赏花,别总是憋在府里。”
彭雨生收了回目,付婉珠看着她的目光,脸上带着几分恍惚的讶然,她觉得姝奕不是单纯让她去散心,她隐约好像明白了什么,只是那样的选择是她曾经不敢想过的,或者说想过但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
恍惚着她上了马车,姝奕站在门外望着马车消失在村口,这才转身回屋里。
两个孩子这会儿也都已经睡着了,林春花有些担心的出来看看,看着姝奕脸色平静的进屋,赶忙上前询问。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
姝奕一边收拾着桌子上的茶杯,一边说道:“当初知府调任之前,曾经给过夫君两封信,其中一份是举荐信,有意将他举荐到西京王家,也就是知府夫人外祖母的娘家,如今付小姐嫁给了彭家公子,日后也算是和付家和西京王家结亲,今日过来便是想要试探,只是……”
“只是什么?”林春花有些听不懂姝奕在说些什么,可又觉得这事儿藏着太多的危险也算计。
“只是我不清楚,他今日过来是想问问夫君是否有意和王家走近,还是担心夫君会与王家走近。”
这下林春花更是听不懂,但看着姝奕的样子,她心里不断的庆幸,当初还好答应了这门亲事,还好二郎娶了姝奕这识文断字之人,这家里终有一个可以帮着他虑事之人,也有一个能懂他不易之人。
“好了,既然人已经打发走了,不管他出于什么目的,眼下咱们都无法左右,听你这话的语气,那王家也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既然二郎不会和他们有什么牵扯,那今日来这人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也都不会影响咱们太多。”
这话安抚到了姝奕,这事儿也像是一阵风,从姝奕的世界轻轻巧巧的路过,自此成为了陌路人。
而付婉珠离开江家之后,姝奕和她说的那几句话像是和尚敲打的木鱼,嘣嘣的不断在她脑袋里敲打着,一声声的回音更像是在解读,在江家听不懂的话,随着马车逐渐靠近彭家的时候,她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和经历,姝奕的话言犹在耳,一字一句她都懂了,可眼下她还缺少一点果断的勇气。
与此同时,京城里的人,这会儿坐在书桌旁,脚边摆着一个火盆,屋里弥漫着炭火升腾起来的烟雾,江林木披着一件厚实的衣服,手里捧着一杯热茶,目光一错不错的看着眼前的书籍。
一呼一吸间,口鼻之间呼出热气结成白雾,禄安抱着一个灌好水的汤婆子进来,“主子您抱着这个暖暖吧。”
江林木手有些冻麻了,带着几分僵硬感翻动一下书页,“外面的雪停了吗?”
“停了,停了都快一个时辰了。”
京城里的确是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们二人路上不敢耽搁,有几天也算是日夜兼程,赶到京城的时候大多数的考生还没到,这房租虽然涨了但也没有涨太多,于是他们以十两银子一个月的价格,住下了这间只有一间屋,和一个灶台的小院子,这每日倒恭桶还要交五文钱。
二人还要在这里住好几个月,处处都得用钱,就连喝水都要去巷子口花钱买,他们院子里倒是有一口井,可这井中的水没法喝,苦涩异常还带着一股子土腥味,平时烧来取暖擦桌子倒是可以。
江林木抱着烫手的汤婆子,一会儿放在腿上,一会儿拿在手里,“听闻今年春闱开始的比往年早,陛下还要加设一场恩科,这些日子咱们也常打听着点,这考试时间或许会有变动。”
“是,那明日起,我每天去买菜的时候,都先去贡院那边问问。”
“这事儿就辛苦你了。”江林木再次翻开一页,目光从未移开过书册。
禄安看着他这副废寝忘食玩命看书的样子,抿了抿唇说道:“这都是我该做的,没有主子您辛苦。”
这若是换做他这样看书,禄安觉得自己可能会突然吐血猝死,他宁可练一个月的拳法,也看不了一整日的书。
说完,他便去忙着做饭,江林木抬头看他一眼,也没有说别的,继续低下头看书。
兰村里,姝奕每日在两个孩子的哭闹和欢笑里,不知不觉得度过了一个月,这日中午太阳大,晒得院子里暖融融的,她给江云岚套了两层厚衣,这才抱着人出来晒晒。
小孩子不晒太阳也会生病,所以只有在阳光暖和的中午,她才敢抱着孩子晒一会儿后背。
“算着日子,二郎这会儿应该考完了吧?”江王氏也坐在太阳下,忙着缝新的小衣服,雁奴这月份逐渐大了,该准备的东西也都得准备起来。
姝奕让闺女趴在她的肩头,后背对着洒下来的阳光,“算着的确是该考完了,不过听说这次考试得二十日后才能出成绩,随意考完了他也不能直接启程。”
江王氏叹息一声,“这一趟二郎是受罪了,等着回来了便让他在家里好好歇歇,咱们多两顿好的,给他补补身子。”
姝奕心里却满是担忧,江林木这次还不晓得什么情况呢,若是真的中了功名,只怕在家里也歇不了几日,这赴任的时间也都得听吏部命令和陛下的旨意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