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雁归见过楚十真,楚十真却不认识他。
他认得楚十真的师尊,却不知道楚十真的身份。
兰蔷听墙角都听得一头雾水,就差没把自己绕晕进去,她扒在石块后面聚精会神,眼珠都快掉出来,目光紧紧黏在谭边的两人身上。
白雁归震惊过后,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他竟收了你当徒弟。”
楚十真的表情没好看到哪里去,紧皱的眉头就没松开过,目光如炬,声如寒泉。
“你究竟是何人?”
白雁归:“见到他后,你自会知晓。”
两人僵持不下,躲一旁偷听的兰蔷急得抓耳挠腮,肠子都痒了。
她问了几百遍白雁归的身份,那家伙死活不愿意说,他越隐瞒兰蔷就越好奇,好不容易逮着这么个机会,她比楚十真还希望白雁归赶紧知无不言。
可惜,结果注定让兰蔷失望。
楚十真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先败下阵来,她偏过头,浑身泄了气一般:“你见不到他了。”
这话一出,兰蔷感觉白雁归的三魂七魄都跟着震颤起来,他的脸上空白了一瞬,当即跨步过去一把抓住楚十真的肩头。
“你说什么?”
他好似有些茫然,又不愿相信,喉咙都变得哽塞,“他,他……”结巴半晌还是说不出那个字,只好艰难道:“他怎么了?”
“此乃蓝断门内事务……”
“他怎么了!”
楚十真感受到肩膀传来痛意,猛地挣开白雁归的手,颇为不满地后退两步,铁青着脸道:“师尊身归混沌,出路受阻,眼下暂时不得出。”
白雁归的目光凝滞住。
兰蔷都有点不忍心听了。
身归混沌,出路受阻。
虽然不是死了,但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
不对,死了还有可能找到魂魄,身归混沌那就是只要不出来,任你用尽所有办法,都啥踪迹也找不着。
得,这答案还不如死了。
果然,白雁归听完,瞧着就有些失态,先前温文尔雅的气质一溜烟飞了个干净,浑身透出点歇斯底里的意味。
“为何会出路受阻?”
楚十真的眼神也彻底冷下来,饶是白雁归要在她脸上盯出个窟窿,她也不会对这般无礼之人再作忍让。
“无可奉告。”
白雁归眼睛都红了,提气掐诀,将一张符咒当场炼成一柄长剑,正对着楚十真。
“回答我!”
后者亦无所畏惧,拔出佩剑相对而立。两边剑拔弩张,周遭很快法力四散,有风卷过树木,发出扑簌簌的声响。
兰蔷都看傻眼了,说好的相好呢?这一言不合都要打起来,她该拦还是不该拦?
思绪闪过的空档,两人已然剑锋相撞,真气荡开,裹挟沙尘滚滚而去,刀光剑影快得让人难以捕捉到,耳边只余金属碰撞的声响。
兰蔷被糊了一脸沙土,别说看两人过招,根本连眼睛都睁不开。
一只手自后方拍上兰蔷的肩,她一惊,猛地回头,看见姬千大摇大摆蹲下来,眼睛也望着前面战成一团的两人。
“干什么呢?”
“嘘!”
兰蔷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刚要揽过姬千让他藏好点,忽然反应过来那两人都看不见姬千,便自顾自又往里缩了些。
她还偷偷摸摸往外看,嘴上道:“你问我还是问他俩?他俩在打架,我在偷看。”
姬千:“……”
好一目了然的解释。
兰蔷眯缝着眼看得津津有味:“你觉得他俩谁会赢?”
姬千望向战场,两剑相对,术法冲撞,一路火花带闪电,针尖对麦芒,竟几乎打了个平手。
兰蔷:“我觉得仙女会赢。”
昨日那藤蔓险些要了白雁归的命,但仙女只一招就全部解决掉,高下立见,兰蔷都怀疑楚十真只是在逗白雁归玩。
姬千瞥他一眼,淡淡道:“她的法力可不能随便用,此时单论剑招,她未必是白雁归对手。”
说完久久未得到回应,姬千扭头,看见兰蔷幽幽的目光,里面满满的全是怨怼。
兰蔷:“你到底知道多少内情?”
姬千:“……”
潭边传来咣当一声,他立刻将兰蔷的脑袋扳过去面向那边,“快看,白雁归输了。”
一柄剑掉在地上,随即化为流光消失,白雁归两手空空,喉咙处正对着锋利的剑尖,楚十真手握剑柄,周身莹蓝光芒中有些细微的蓝黑色。
她果然赢在了修为上。
兰蔷被吸引了注意,睁大眼睛扒回石头侧面。
楚十真剑指白雁归,神色似乎冷静了些,一字一句冷冷道:“你和师尊,究竟是何关系?”
白雁归也不再如方才一般激动,只是静静凝视着她,眼中是常人难以读懂的复杂。
良久,才重新开口,嗓音染上些无力的颓败。
“他是我父亲。”
咣当。
楚十真手中的剑掉在地上。
更夸张的是她的神色,从眼睛到下巴,全都表现出难以抑制的愕然。
听墙角的兰蔷也张大嘴巴,险些一口气上不来。
她和姬千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眼中看到纯粹的震惊。
。
蓝断阁偏厅外。
姬千坐在连廊的围栏上,身后倚着雕花檀木柱子,深吸了不知道多少口气之后,终于忍不住道:“你能不能别转了。”
面前空地上,兰蔷像只无头苍蝇一般走来走去,楚十真和白雁归进去偏厅一个时辰,她硬生生转了一个时辰。
也不嫌累。
兰蔷偏头看姬千一眼,脚下却没停,口中还絮絮叨叨念着什么,活像个八十老母。
“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不会再打起来吧?这事儿是我能知道的吗?哎姬千你说这算天机吗?我不会遭天谴吧?”
姬千面无表情:“……”
一时听不出她是认真的还是阴阳怪气。
兰蔷越想心里越乱,这人物关系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得多,简直堪称惊悚。她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怎么也想不明白,干脆抓着脑袋就地坐了下来。
先前那蓝断阁主她也只是听说过,十分神秘又光辉伟岸的一个人物,不过她怎么记得人家好像姓蓝……
怪她对当世仙门名士了解颇浅,再多的消息是半分也想不到了。
但白雁归这人还真是奇怪,蓝断阁主之子这么响当当的名头,他居然遮遮掩掩,还一心想拜入昆吾门下,就这还拜师无门,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
也未免混得太惨。
怪人处处有,不差他一个。
“兰蔷。”
姬千忽然叫她,她回过神,抬起被自己抓得毛躁的头,仰视高处的姬千,眼神询问。
他问了一个没头没尾的问题:“若锢魂铃修复,你还要多久才能完全制成?”
“啊?”兰蔷连她能不能拿到锢魂铃都头疼,何时敢想如此长远的问题,苦恼地抓抓脑袋,道:“如果万事顺利的话,或许……半年?”
姬千的目光沉了几分。
“那集齐百鬼印呢?”
兰蔷思索一番:“大半年应该足够了吧,怎么了?”
姬千陷入了沉默,低垂的眼睫挡住眸中的情绪,显得严肃。
兰蔷是为了去除身上鬼气,将脸上鬼纹尽数抹去,才制作锢魂铃收集百鬼印,最终需到达黄泉饮下新鲜黄泉水,方可重获新生。
这是他们一早定下的计划,凶险万分困难重重,而此番就算修好锢魂铃,还要至少半年的时间。
可无间地狱怕是等不了那么久。
眼下唯一能牵制住危离,同他谈判的东西……
姬千望向兰蔷腰间系着的白色铃铛。
一瞬间,他脑中盘算过无数种可能:危离入局的胜算,不入局的胜算,鬼界的损失,凡界的伤亡,神界的态度……
还有,兰蔷成功到达黄泉的可能性。
这一切的因素决定着,未来某些可能的牺牲,是否值得。
他瞧见兰蔷困惑的表情,姿态放松,是信任的表现。
她为了这件事,已经努力十多年,怕是一刻也等不得。
姬千的指节微微蜷起,目光虚焦,指尖不知不觉间深深陷入衣料,几乎要扣出一个破洞来。
兰蔷就眼睁睁看着姬千的神色越来越怪异,好像浑身都僵硬起来,遂疑惑地将手伸过去,在他眼前大幅度地晃了晃。
“嘿老兄,你痴呆了吗?”
姬千回神,看向她。
那眼神看得兰蔷浑身发毛,嫌弃道:“你别用这种好像很对不起我的眼神看我,太诡异了。”
姬千张了张口,还未想好要说什么,东面殿前石阶下忽然有道人影飞上来,他下意识朝那边看过去,兰蔷亦回头。
大略看他装束,是蓝断山的普通弟子,这般着急地上来,恐怕有事要报。
兰蔷刚起身想迎上去,告诉他楚十真在偏厅内,就看见那弟子直直飞上石阶尽头来,而后,整个人如中箭的孤雁一般,坠落了下来!
嘭地一声,拍在地上。
几乎能听到骨骼碎裂的声音。
兰蔷大惊,回头与姬千对视一眼,便立刻跑上前去查看。
甫一靠近,便看见地面上大滩黑红的血液,不是中毒色泽,细看能看到鲜血之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黑雾,那是鬼气!
那名弟子的面色苍白如纸,虚弱如垂暮老人,身上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眼白泛出怪异的橙红色,唇边也溢出白沫。
他趴在地上,浑身战栗着朝兰蔷伸出手,浑身抖动越发剧烈,越发难以控制。
“……不………………跑……跑!”
话音未落,他的手指突然使力,骨节外翻,全身僵硬地朝中心缩进去,发出可怖的咔吧声,很快便没了生息。
兰蔷的手因震惊而捂住嘴,这是何等怨毒的鬼气,怎会出现在这里?!
就在此时,山门处传来异动,从此处石阶顶端俯视而下,正好能够看清全貌。
一颗巨大的树自山门拔地而起,树冠卷曲成凌乱、毫无章法的团块,周身无数藤蔓上下甩动着蔓延开,好似无数柔软的蛇,将整棵树团团包围。
其上爆发出的强烈灰黑鬼气,竟冲天而起与云彩相连,将天空带成阴沉的紫灰色,潮水般向兰蔷这边奔涌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