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弥漫开的鬼气之上，厚重的乌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很快便遮住了原本灿烂的日光，灰黑的乌云滚滚，细小的雷电在其中翻腾，泛出些妖冶的红色。

天生异象，山门处的巨树脚下炸开团团血雾，无比清晰地映在兰蔷和姬千的眼中。

“这是……什么？”

兰蔷怔愣道，几乎失去了反应能力。

身后偏厅的门砰地一声被打开，楚十真与白雁归一前一后走出来，楚十真姣好的面容上浸满冷峻，目光牢牢地钉在失去光芒的天空。

她径直朝着兰蔷的方向疾步走来，什么话也没说，蹲下身查看过血泊中的笛子尸体后，脸上已然阴云密布。

兰蔷还什么都没来得及说，楚十真的身影已如飞刃般朝山门而去，她的手中随动作出现一根一人高的乌黑法杖，虽然隔开一段距离，仍能看到上面黑金的流光。

凡世罕见的法器。

楚十真方才离去，白雁归便紧随其后掠向山门。

这会儿兰蔷才如梦初醒，赶忙抓紧自己的黑袍，与姬千一同向石阶下飞身而去。

越靠近那只庞然大物，看到的场景便越惨烈，那么短的时间内，满地都是残肢断臂，山门前后的石板路被黑红的血液浸透了，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

四周涌下来的蓝断弟子前赴后继，每时每刻都有人被撕成碎片，却硬是没让那棵异变的树越过山门。

蓝断山弟子稀少，放眼望去，怕是已折损近半数。

楚十真人还未落地，便已挥动法杖朝木怪击去，人眼不可见的气浪骤然爆出，其间是和昨日同样骇人的威压，席卷起狂风掠向木怪的方向。

狂风如洪水一般轰然冲向木怪，藤蔓与枝叶被吹得哗哗啦啦朝后飞去，木怪被迫向后挪动了几分，却很快在咆哮的风中停了下来。

自此直到风停，皆岿然不动。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昨日的藤蔓对上鬼帝之杖的威慑，分明连半分还击之力也没有，当场便瘫软下去。可今日的木怪却几乎没受什么影响，风停后又再次行动自如起来。

一次又一次的交锋中，这股神秘力量在飞快地变强。

以难以想象的速度。

难怪那些弟子今日甚至来不及通报，就命丧于此。

那木怪受到攻击，似被激怒，重归原位的叶片如玄铁机关一般倏地竖直起来，每片树叶边缘都溢出灰黑鬼气，骤然间如万箭齐发，旋转着铺天盖地袭来！

楚十真立即甩臂，法杖脱离她的手，在距离掌心半臂远的空中悬停，以其为中心散开一张巨大的结界屏障，真气流转如神兽怒吼，气势滔天，坚不可摧。

叶片刺到屏障便化为飞烟，四处发出滋滋声响。

虽然有结界挡住那些叶片攻击，但几人惊恐地发现，木怪的攻击非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多。

密密麻麻的叶片不要钱似的飞来，几乎完全遮住半片天。

血雾中的藤蔓弹起到极高的位置，一处末端突然炸开成数根藤蔓兜头而下，像木怪伸出的无数利爪，和那无尽叶片一同攻来。

楚十真瞳孔一缩，更多法力被注入法杖，晶蓝的结界中掺杂进些许黑色。

身后忽有万千束雪白的流光向外飞去，缥缈的光线触碰到叶片便如针一般将其穿透，两边仿佛化为墨绿与莹白的浪潮，交错之处有无数叶片被白针刺穿，扣在地上消失不见。

楚十真回头，瞧见姬千悬于身后，单手施法放出大片飞舞的流光，墨发飞扬。

“这不是一般的树妖。”

姬千皱眉道，他感受到极强的阻力，不是先前那些鬼魂能够相提并论的。

仿佛是印证他的话，木怪周身逐渐泛出红光，色泽不断加深的过程中，攻击力度也不断增强。

最重要的是它无休无止，越发密集狠厉，根本不给人任何喘息之机。

楚十真的额头渗出了细汗，几乎是被迫持续与它抗衡。

轰！

红光突然大盛，数条手腕粗的藤蔓如雷电般劈下，整个结界连带地面全都震了震，叶片泛出的红光也将大部分白色莹光吞噬殆尽。

楚十真吐出一口血来，另一只手盖在控制法杖的手背上，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才维持住结界没有碎裂。

姬千亦是脸色大变，怎么会如此之强？！

他朝楚十真急道：“快，催动鬼帝之杖，释放元始之力镇压它！”

楚十真犹豫了一刹那，视线扫过地上几乎望不见尽头的殷红，兰蔷和白雁归正施法将伤员与完好的尸体牵引回来。

她闭了闭眼，咬牙抬手划破自己的掌心，鲜血汩汩而出。

趁这时她口中念出诡秘的咒术，血珠一粒粒飞出朝着法杖而去，触碰到法杖，融入杖身的纹路之中，猛地发出灿烂的黑金光芒。

霎时间飓风席卷而起，疯狂聚集转动的空气几乎化为实体，将触碰到的一切尽数摧毁绞断。

楚十真长发尽散，目光不知何时变得阴狠起来，似乎身体里换了个人似的，借助着法杖，突然就爆发出一阵磅礴至极的力量，风暴狂吼。

数丈之内，伸手不见五指。

兰蔷和白雁归险些被吹飞，两人躲在结界下方的死角，方才逃过一劫，不过也足够使心跳快到难以抑制，皮肤都被吹得生疼。

姑奶奶，这是凡人能受得住的吗！

若是没有这结界，恐怕他俩也要在这飓风中成了残肢断臂了。

楚十真悬于半空，双臂抬起，两手在虚空中画出繁复诡谲的咒文，天空电闪雷鸣，云层中凝结出的鬼气几乎要尽数为她所用，天穹与地面旋转出两个巨大的漩涡，于她手中的法杖处交汇。

所谓地覆天翻不过如此。

姬千也似乎受到什么感召，青绿的眼眸罕见地透出彻骨寒意，周身鬼气大作，银白的光辉凝成细密的网，朝鬼帝之杖扩散而去，越展越大，裹挟着风暴中的气流，几乎从地面直达天顶。

轰——

他与楚十真同时朝向前方发力，那巨网和狂旋的气流就如同海啸中心的浪，张开血盆大口，铺天盖地朝木怪覆盖过去。

顷刻间地动山摇，风声盖住了其他所有的响动，完全充斥在所有人的耳中。

木怪浑身的红光浓得像要滴出血来，不知从何处发出一声响彻云霄的尖啸，红光中心的灵力也疯狂旋转起来，灰黑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竟还能抵挡得住！

楚十真和姬千几乎用上了全力，与木怪堪堪打平。

两方僵持不下。

木怪无休无止，但楚十真和姬千不行，如果不能速战速决，这样下去胜负就难说了。

兰蔷的心脏砰砰狂跳，那木怪不知使了什么法，身上的力量在一瞬间少说超过千年，楚十真再厉害也是凡人之躯，硬碰硬必然要吃亏。

她眯缝着眼看向木怪，它身后的四处集中过来的雾气源源不断为它输送着力量。

雾气砍不断，要如何让那些力量不再集中呢……

她的眉心猛地一跳。

有了！

“白——雁——归——”

她用尽平生最大的音量大吼，吃了一嘴巴土。

“分灵咒——你会不会——？”

白雁归艰难地转头，神色有些疑惑，而后似乎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于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两人几乎同步般抽出符篆，丢进风里的瞬间以法力抓住，从两边勾勒出一般无二的阵法，符篆刹那间分离开来，一边八张，变成了相同的十六张。

他们一使力，符篆顺着风的方向飞向木怪，在它周身竖直地围成一圈，散发出萤火一般微弱的光。

兰蔷与白雁归抓准时机，同时掐诀念咒，符篆骤然发出刺眼的光亮，竟以木怪为中心，将它身上鬼气吸了出来，收进各个符篆。

借雾气凝聚起来的力量，还未来得及为木怪所用，便给漏了出去。

这下，它便抵挡不住面前的狂风了。

很快，它的身体开始土崩瓦解，红光泄了气一般快速消散，在天昏地暗的强大法力中化成一触即散的沙土，还未落地便灰飞烟灭。

整个世界仿佛黑了一阵子，良久，才从天际的缝隙中透出一丝久违的光亮。

方才的震动衬得此刻格外安静，周遭有种末日浩劫之后的狼藉感。

兰蔷好不容易睁开眼睛，放松身体的时候，才感觉到自己的躯干四肢酸痛得厉害，泄力的瞬间，浑身每一处都叫嚣着紧绷与疼痛。

稍一动作，身上便扑簌簌落下大把沙尘，兜帽里也全是土，外袍布满了细碎的伤痕。

白雁归也没好到哪去，和兰蔷差不多狼狈。

姬千从半空翩然落下，平日一丝不苟的头发散开垂落，周身还残留着严肃对招导致的肃杀之气，冷意四溅。

兰蔷都极少见他这副样子，足可见方才的木怪实力之恐怖。

天色缓缓亮起，还悬在空中的楚十真脱力一般直直坠了下来，兰蔷离得最近，下意识一个箭步上去将人捞住，搀扶着她的腰和肩膀。

但似乎有些不太对。

兰蔷猛地看向楚十真的脸。

只见她的眼睛黑得可怕，脸上满是森寒，深处能看出某种嗜血的疯狂。

她突然抬手，直冲兰蔷面门袭来！

“靠！”

兰蔷大惊，甩开楚十真一个滑步后退好几丈远，堪堪躲过她的掌心，却还是被凌厉的掌风打了个措手不及。

姬千见状就要上前，楚十真的动作却猛然间顿住，姬千也随之一顿。

她在原地好像定住了似的，兰蔷左看右看，不晓得自己该不该动。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从山中石阶后缓缓降临，他落在楚十真身边，施咒接过那柄鬼帝之杖，指尖虚虚在她眉心一点，她便双眼一翻朝后倒去，被白雁归眼疾手快接住。

老者姿态挺拔仙风道骨，温和的目光扫过在场的人和鬼，最终落在白雁归的身上。

他的双眼似乎亮了一下，有些收敛的惊喜：“是你。”

白雁归颔首，抿了抿唇，低眉浅声道：“青河长老，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