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咳……”
白雁归猛地咳呛住,脸颊呛得通红,连耳朵和脖颈都泛出血色,整个人都显得红润起来。
“我只是幼时见过她,连认识都算不上,你胡说什么?”
兰蔷着实是被他这反应给吓着了,赶忙拍拍他的脊背顺气,又跑到桌边倒了杯水回来给他喝下,这才瞧着好了些许。
她哭笑不得:“我不过随口一说,你未免也太夸张,人还伤着呢,再被我气出个三长两短,我就真不用活了。”
白雁归侃她一眼,干脆闭上眼睛靠回去,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这还真生气了。
兰蔷拍拍自己的嘴,这小子执拗得很,她也不敢再多留,丢下一句“那你先歇着,我出去走走”便落荒而逃,一阵风似的。
关闭的门扉遮住了外头照进来的日光,白雁归睁开眼,目光落在门板的缝隙,金黄的光漏进几缕,打在流动的浮尘之上。
楚十真。
他脑海中出现不甚清晰的画面,年岁过于久远,什么都看不真切,可那声响、温度、气息,尽数重新浮现,似乎又将他拉回到那个时候。
不见天日的山洞,周遭没有半分潮湿腐败,反而无比干燥,沙漠一般闷热,踏进去便感觉到口渴,铁链声清脆,听得人烦躁不安。
他那时不过几岁,跟在高挑的身影之后,雪白的衣袂自他眼前起伏,就这样进入了山洞深处。
他见到好些人。
或许是两名白袍,一名蓝袍,一名黑袍,记不清楚,只看见他们朝着什么东西施法,风大得厉害,数条铁链碰撞的声音刺耳至极。
女孩的尖叫声传入他耳中。
那种尖利的,压抑着痛苦的喊叫十分不悦耳,像雪原深处被围猎的狼,无助又坚决。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幕。
女孩被铁链捆在墙上,嘴边满是鲜血,双眼一片漆黑,尖叫着挥动四肢朝外攻击,黑色浓雾一般的法力滚滚而出,碎石不断滚落。
对面好几人同时出手才勉强与她打平,白雁归躲在面前的人背后,露出一只眼睛往里看,只看见女孩身上淋漓的血。
是谁焦急喊道:“楚十真!你一定要记得你是谁,切不可迷失在无尽法力中!”
回答他的只有嘶哑的喊叫。
刺痛自伤口传来,拉回了白雁归的思绪,回忆中的尖叫声却还在耳边挥之不去,那么绝望,那么痛苦。
看来她如今,是早已恢复如常了。
思索再三,白雁归扶着床沿下床,穿戴整齐,缓缓朝门外走去。
他要去找她,询问一些事。
。
日光爬升,蓝断厢房外种着棵巨大的菩提古树,枝干约得三四人合抱,虽已是深秋,可这棵树却没落多少枯叶,枝繁叶茂,遮住了大半阳光。
主干分叉之处,有红色衣摆垂落,危离阖眼躺在枝桠间,瞧着睡得正沉。
周遭半分响动也没有,却听他忽然开口道:“出来。”
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随着他的话毕,底下连廊的阴影后走出个高瘦的人,不是姬千还能是谁。
姬千来到树下,仰头看向树上舒舒服服躺着的身影,莞尔道:“果然逃不过危离的法眼。”
树上安安静静,似是懒得搭理这种套话。
姬千也不恼,仍然抬眼望着树梢,眸中却显露出越发浓重的忧色,他拿不准危离的态度,可又别无办法,最终还是踌躇着道:“日前城隍庙中异变的魂魄,和山下伤人的藤蔓,想必你也觉察出了异样。”
危离的眼睛缓缓睁开,漆黑的眸中暗潮汹涌,瞧不出神色来。
“是又如何。”
语气淡然得可怕,完全没有丝毫关心之意,每个音节尽是满不在乎。
姬千一怔,张口想要继续说什么,还未出声便对上了危离偏头看来的视线,轻飘飘的话自上方传来。
“不过,与我何干?”
姬千皱了眉,不自觉向前一步,语气也染上些迫切:“此事可能关系到整个鬼界,非同小可,你……”
他的话被一声冷笑打断,树梢间的身影消失不见,危离出现在地面,双手环胸斜倚在树干上,眼中是难掩的嘲意,情绪尽头是无边的冷。
“区区两百年,贵府莫不是真以为我会就此为鬼界,肝脑涂地了吧。”
语气中尽是疏离,听得姬千一惊,心中更是一点点沉下去。
危离被贬下鬼界两百多年,时至今日,话语中竟还是要与鬼界撇开关系,莫非……
“你,不是想回到神界去吧?”姬千呆呆道。
哪知危离居然毫不避讳,大大方方一歪脑袋,“有何不可。”
姬千指尖微绻。
原来危离从未打消过回归神界的念头,难怪他对锢魂铃抓得如此紧张,背后竟还有这层原因。
可已经被贬到鬼界哪有……还能再回去的道理?
即便对方是危离,天规森严,这也根本是痴人说梦。
姬千只觉头痛,争取道:“可无间地狱里关押的是谁你也知道,如若真出事,放眼整个鬼界,怕是只有你能与之一战。”
“那便趁早并入神界之下。”
危离毫不留情道,眼中嘲讽与不屑更甚。
鬼界面对自身曾经最为强大的存在,却无一战之力,不去想如何收服无间地狱里那位,反而来找他出手。
等无间地狱封印破开,他早已杀回神界,谁有功夫管鬼界纷争。
这与凡界牵连甚广的破地方,他一刻也不想多待。
姬千被危离的言论气到说不出话,后者却早已经消失在原地,没了踪迹。
眼下事情还扑朔迷离,可他却不得不尽早做好万无一失的准备,如果真的不作为,到真相水落石出之时,恐怕鬼界早已整个暴露在危险之中。
到时连凡界都在劫难逃。
鬼界,几位鬼帝之间还局势难明,一不小心就要兵戎相见,战乱一触即发。
姬千垂眸,无意间摩挲着指尖的皮肤。
危离作为不归属任何一方鬼帝的核心存在,绝不能置身事外。
。
蓝断山的道路都不如昆吾好走,又窄又陡峭,修得也并不平整,似乎根本不重视是否难行,兰蔷爬了小半段山,两只手都变得黢黑。
她在走神想昨日的事。
藤蔓上的白雾和章齐坤身上的如出一辙,章齐坤身上的红光又和阮娘身上的一般无二,用膝盖想也知道这其中必有关联。
但附在这凡人魂魄上它图什么呢?
这几次似乎都没得到什么好处啊。
鬼界的事兰蔷了解得着实不多,她更关心的,是昨天楚十真无意间问她的那句话。
“你们寻金忘川,可是为了解你身上的咒?”
兰蔷不相信楚十真会空穴来风问这么一句,她必然在自己身上看出了什么咒术,又碰巧知道金忘川可解咒,才会如此说。
问题在于,兰蔷根本未曾中过什么咒。
或者,是她不知道自己中过咒。
这就有点毛骨悚然了。
以天下玄妙咒法见长的昆吾都没有的咒,会是什么?又是何人所下呢?
兰蔷越想越觉得自己周围一片黑暗,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暗中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将她的人生都握在手里。
她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怪冷的。
思绪及此,她才忽然发觉周遭已然环境大变,方才走神,脚下漫无目的,这会儿不晓得走到了哪里来。
兰蔷脸色一僵。
这下完蛋了。
蓝断山处处是阵法,她别是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这会儿姬千不在,她还是得靠自己,盲目看路是断然行不通的,于是兰蔷思索一番,脚尖一点,旋身飞上近处的一棵树,朝来时的路望去。
入眼全是树和嶙峋怪石,即便站在高处俯视,还是看不清该往何处走。
兰蔷瞪着眼睛,仔仔细细扫过每一棵树,终于发现了些许不同之处。
一棵拦腰折断的树。
她的第一反应是谁练功将树都推了。
那或许会有蓝断弟子在,求助一番叫人将她带出去也是好的。
兰蔷深一脚浅一脚朝那棵断树的方向走去。
走得近了,才发现周遭不止这一棵断树,放眼望去错落着的全是折断的树木,越往前越严重,地面犹可见烧焦的痕迹。
她蹲下身,捏起一点焦土在指尖搓捻开,眉心逐渐皱起,又放在鼻尖嗅了嗅,脸色立即变得有些难看。
强大的恶灵之气,不是一般鬼怪能有的。
这里被什么至阴至邪之物袭击过。
兰蔷心头涌现出不太妙的感觉,加快了步伐朝前方走去,想要试图找到袭击的中心,看看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多时,她看见前方一处潭水,谭边似乎站着两个人正在说着什么。
兰蔷定睛一看,那不是白雁归和楚十真嘛。
好家伙刚醒来就跑来跟人家幽会,还说不是相好!
她瞬间压住步伐,轻快地跳到近处一颗巨石之后,旁边长了些灌木,正好能挡住她不被发现。
是个偷窥的绝佳角度。
兰蔷不敢太张扬,悄悄掐了个决,将自己的感知融入到距离更近的一颗断树之内,好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
白雁归正说着什么,楚十真的脸色越发难看,他还浑然未觉。
兰蔷内心无语。
那个呆瓜一看就不是会哄姑娘的类型,不过这说得未免也太难听,人家都快生气了。
她竖起耳朵,想听听他到底说了什么。
白雁归:“……我确实见过你,你当时看上去……不太好,所以如今,可有好些了?”
楚十真却突然发怒了似的,厉声道:“够了!你在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再一派胡言,休怪我翻脸无情!”
白雁归却没有要结束话题的意思:“你可以不记得我,但当时还有一人在场,你不可能不知,他是蓝断阁的人,我有极其重要的事,可否见他一面?”
“蓝断阁”三个字让楚十真恢复了理智,她冷着脸,审视的目光打量白雁归。
“蓝断阁怎会有你认识的人,想必也是记错了。”
白雁归用口型说出了三个字,兰蔷没听到,不过她看到楚十真神色大变,身形甚至晃了晃。
楚十真不敢置信地盯着白雁归,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艰难道:“你……竟认得师尊?”
白雁归亦是大惊失色。
“师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