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消息无疑是平地起惊雷，段知远倒不意外，詹琳和段均皆受惊不小。

他们从未想过段岁寒的第一选择会是这个。

当初听孟旌扬和段岁寒谈话，对方建议的道路中，无论是和段知远一起出国，还是跟着孟旌扬做直播公会，亦或是转入贵族艺体类院校，都比做青训打职业要轻松得多。

时隔一月，就在他们几乎要淡忘这桩悬而未决的心事时，判决突然下达。

他们该作何反应？

反对吗？

可等了这么久，又在腿伤将愈时宣布，段岁寒显然是下定了决心。

几个人面面相觑，五味杂陈，除了段知远，都没了看节目的心情，索性草草散场。

夜里，段岁寒洗漱完，詹琳敲门：“小寒，妈妈能进来吗？”

“可以。”

开门后，二人在床边坐下。

詹琳开口：“小寒，你想好了？”

“嗯。”

段岁寒道：“妈妈，我擅长、也喜欢打游戏。可能我还擅长别的，但我没有太多时间和精力一样样去试。打职业打出成绩，是我唯一能想到不给你们丢脸的办法了。”

他低下头，不自信地说：“我知道这对你们来说很难接受，但是我想让你们支持我，可以吗？”

“妈妈当然支持你。”詹琳的心早就软化成一摊水，更不要提反对。

来之前她就知道自己会投降，不，更早，早在段岁寒受伤那天，她便想好了无论他做什么都不再阻拦。

“但是小寒，你要向妈妈保证。”

“什么？”

詹琳目光切切：“你保证自己是因为想去才打职业的，你没有勉强自己，不是逞强，也不是为了给爸爸妈妈争气。”

事到如今，她只在乎段岁寒的意愿。她不要他为家庭牺牲做贡献，只求他事事如意，平安顺遂。

段岁寒眼神闪动，抿抿唇，又重重点头：“我保证。”

“哎哟，宝贝。”

两人目光交汇，詹琳抱住他，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流下来。

“打职业就不能住在家里了怎么办？妈妈想你了怎么办？”

“我一放假就会回来的。”

“每次都会回来？不可以骗妈妈。”

“真的，我不骗你。”

她笑起来。

段岁寒的哄她从来照单全收。

“你要经常给妈妈发消息。”

“嗯。”

“缺什么东西想吃什么都跟妈妈说。”

“好。”

“妈妈，”段岁寒在她怀里翁翁开口，“爸爸他是不是很生气？”

“别管他！”

“唔——”

詹琳手上使劲儿，把他按进怀里更紧。

“我同意就够了，他没资格反对，”詹琳毫不留情地说，“老古董心里别扭就让他别扭去，还是妈妈比较时尚，能理解你们年轻人的想法。”

段岁寒眯起眼睛偷笑，轻声附和爸爸的坏话：“对。”

-

脚伤彻底痊愈后，正月底的一天，段岁寒出发去火凤基地。

段知远过完元宵节就去了美国。几天前，詹琳给他收拾出五六箱行李，临行前段岁寒精简成两个，段均提着，一手一个放进孟旌扬车后备箱。

他在门口与家人道别。

这段时间，父亲对他的态度一直有些回避。

然而木已成舟，又到临别之际，段均再别扭也得放下心里的成见。

嘱托过一些在外的注意事项，段岁寒一一应下。见段岁寒神色乖巧，不像心中责备自己的样子，段均叹一口气。

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小儿子有肚量。

“对不起。”他道。

成见蒂固根深，迄今仍未绂除。段均自认为是固执的人，却从未反省这一点。坚持让他守住了家族与人生中许多重要的东西，他不认为自己需要改变。

然而，他会在最近的夜里忍不住想。

倘若不是他的愚笨和陈朽，段岁寒未必要在择业上绕如此一大段远路。

段岁寒摇摇头说：“我明白的。”

段均是个传统的男人，对离经叛道之事的容忍度为零。

偏偏段岁寒前十几年就没按照规章制度生活过，骤然放进段家，没被视作畸形异物矫正就不错了。

固执如父亲，强硬如母亲，都在他的大逆不道面前选择让步。连段岁寒自己都常常觉得自己任性过头、无法无天。

以至于此时此刻，他不可抑制地感到幸福。

恃爱行凶，他可真是个混蛋。

“爸、妈，我出发了。”拥抱过后，段岁寒坐上副驾，向窗外挥手。

“一路顺风。”

-

火凤，全名为火凤电子竞技俱乐部，是国内规模最大的电子竞技俱乐部之一。旗下有多个热门游戏分部，其中，CPL分部是历史最久、投入最大、热度最高、成绩最辉煌的一个。

但凡玩过《巅峰》，了解一点比赛的，一定知道“火凤”的大名。

原因无他。CPL创办四年，一共举办了14次大型赛事，火凤就拿了六个冠军。

他是最早三连冠、最早大满贯，也是迄今为止荣誉最高，明星选手最多，最配称之为名门的战队。

联盟早期，比赛基本由火凤一家独大，两年斩下四个冠军。

此后，《巅峰》的热度不断上升，国民度在各大游戏中逐渐无法撼动后，CPL关注度开始激增。

不少大厂入驻，建基地、挖教练、买选手，用钱从头砸出一支战队。CPL的固定席位也从18个提升到了24个，赛制随之调整，给老牌战队带来了不小的冲击。

火凤在CPL创办的第三年陷入低谷，一整年的成绩分别是四强、八强、亚军、十八强。

就在所有人以为火凤即将陨落时，联盟历史的第四年，也就是去年初，火凤以壮士断腕的决心重组队伍——卖掉荣誉满身的老队员，引入新的选手、赛训，构建一支全新的火凤。

人与人产生的化学反应是未知的，电竞尤其。花费半亿买明星选手组建的队伍可能毫不适配，二流选手加新秀组建的队伍没准异军突起。

新火凤如何？他们用过去一年的成绩给出答案——两次联赛两次世界赛，火凤的成绩是两冠一亚一季。

虽然没能复刻当初的三连冠，但这样的成绩，再没人敢说火凤的实力不复当年。

段岁寒做代练时，不是没人邀请他去打职业，包括火凤。但他嫌钱少事多成名慢，压根没考虑过。

青训选手一个月四千不到，包住不包吃，每天光训练就得打七八个小时游戏。即使俱乐部私下不严查队员接代打，就那几个小时休息时间，赚不了什么钱。

“破晓”可是巅峰有名的路人王，代练价格一颗星20，陪玩一局150，打标根据账号状况有所不同，基本不低于1000一个。

做到他这个程度的代练，除非为了梦想，没有人会选择去打职业。

冠军奖金3000万又如何？

真要从那么多选手里熬出来，成为第一且唯一的冠军战队中，五个首发的其中之一，太难了。

当初拒绝七八个战队试训邀约的段岁寒怎么也想不到，他的人生能在两年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当主播遇到孟旌扬，被家人认回，离家出走失败，融入学校失败，经历了过人生第一次打石膏和第一次看心理医生后，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选择成为火凤的青训选手。

人生无常啊。

至于眼下，他为什么坐着孟旌扬的车去火凤基地——

孟家主营电商，旗下有一个国内大宗购物平台和直播平台。CPL开放名额那年，孟氏没有选择入驻，后来再想买战队已经没什么很好的机会。

后来恰逢火凤危机，老板有意重建但资金不足，孟氏果断出手注资，帮助火凤涅槃重生。

这也是孟旌扬去孟氏学习时，促成的第一单生意。

如今孟氏是火凤的第二大股东，孟旌扬担任对火凤的话事人。去年火凤赚到钱搬新基地，选址就在孟氏园区边上五百米。

今天工作日，孟旌扬上班，顺带着就把段岁寒捎上了。

段岁寒虽然没选择来帮他搞直播公会，但阴差阳错，他还是成了段岁寒的老板。

孟旌扬握着方向盘，看向身侧困得眼角带泪的段岁寒，心想。

挺好，人放眼皮子底下，安心。

-

火凤新基地是两幢由连廊相接的别墅。较大的这幢作为主体，里面分为办公区、训练区和选手居住区。所有的青训选手都在这边生活、训练。

小一点的那个专门给一队二队使用，队员不仅可以独居，还有健身房、游泳池、训练室、每个人的专属直播空间，一应俱全。

来这里的青训选手，必定每个都想和火凤签约，最好能一举成为首发，然后拿到属于自己的第一个冠军。

然而谈何容易。

接触过电竞的人都知道，别说冠军，光是想要成为首发，就需要绝对的实力，和一定的气运。

电子竞技从不缺少天才。

不过没关系，段岁寒十六岁。

即使有一万个天才站在他面前，他依然只觉得自己就是最天才的那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