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至,纪路驿像是得了云棉看上什么就要买什么的毛病,还得云棉都不能好好上街玩耍了。只要目光停留久一点点,纪路驿就要将东西买下来,不管云棉需不需要,用不用得上。
年二十八这天,妞妞悄咪咪地摸着墙角钻到云棉的房间,确定大哥出去了才轻手轻脚地快速跑进去,神神秘秘地说:“云棉哥哥,我们去街上玩儿吧。”
妞妞深知云棉的苦楚,偷摸着大哥不在的时候找云棉。只见云棉愁眉苦脸:“去不成,要回村里,你大哥上街找车去了。”
“咱家不是有骡车吗?”妞妞疑惑:“还找什么车?”
妞妞疑惑的不止纪路驿上街找车,还一脸迷茫地发问:“回村做什么?咱们在大爹家过年不好么?村里什么都没有。”妞妞一点也不客气,甚至对长大的地方一点留恋也没有。
外边的太阳暖烘烘,金黄色的阳光从东边洒进房里,亮堂了不少。云棉眯着眼睛回答:“不回去过年,回去看看,顺道送水仙儿两兄妹回家过年。你大哥说他们已经两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他回来了,就不该让人有家却回不去过年的。”
“哦哦,好吧。”妞妞停了一下,又问:“那水仙姐姐什么时候回来?大哥说了吗?”
云棉:“没有。”
很快,妞妞就知道大哥上街找什么车了——这哪里是什么车,不是富贵人家的马车吗?
两匹骏马鬃毛乌黑发亮,红色的木头构建的车厢庄重豪华,檀木框沿裹着铜饰,帘幕轻纱随风扬起时,隐约透出座椅上繁复的缠枝纹刺绣,妞妞张大嘴巴,迟迟回不过神,一旁的云棉也微微愣住了。随纪路驿一同出行找马车的军官有一人出声道:“云公子,这是老大专门给你找的马车,怎么样,还行吧?”看似问他,其实眉眼间俱是邀功。
云棉笑了笑,问出他目前比较关心的问题:“这是租的还是买的?”
那人道:“当然是买的了。给云公子用的,老大都是买下来啦,还租什么租。”
这话进所有人耳朵都觉得理所当然,因为事实就是这样的。只有云棉觉察出纪路驿的不一样,于是他只是笑,并无话可说。紧随着便一阵收拾,上了新奇的马车。车厢内尽显豪华无疑,空间宽敞,看样子至少能容纳十个人,虎子领着水仙儿上去,左看看右看看,像是很满意的样子,按着水仙儿的肩膀坐下:“那你就坐这儿呗,我大哥要一匹马,骑马回去。”
虎子说话的同时,妞妞在水仙儿和云棉中间坐下,听水仙叮嘱虎子:“你没骑过马,小心一点,别摔了。”相一个大姐姐一样叮嘱,虎子一边嘭嘭地踩着木头台阶一边不回头应着:“知道了知道了。”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纪路驿为首的七八人一支小军队,人数不多,但胜在军装军姿威严,赫然出现在暗淡颓败的乡村小道,尽显威仪,连马蹄声都彰显着慑人的权威,尤其后面还拉着一辆豪华马车,想必车里的就是贵人了吧。
一路经过的村庄村民无一不驻足观看,不过只有军队走远了才敢出声嘀咕两声,唯恐惊到了贵人,要受责罚。纪路驿骑在一匹红色鬃毛的骏马上,不怒自威,一个眼神便让人心生恐惧,在他的强大气场了,没有一个村民敢出声议论,到了江秀村也一样,村民只有睁大眼睛愣愣驻足观看的份,村里只有一家子例外——那就是小灰家。
小灰祖父年轻的时候科考中了举人,后来皇朝倾倒,风雨飘摇,老先生当即明智抛下一切功名利禄。回乡建立学堂,供许多穷苦人家的小孩上学,不说考取功名,教会明辨是非,知善恶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几十年过去,老先生桃李满天下,甚是有威望,乡里乡亲的有新生的小孩都请老先生为其取名,连虎子妞妞的大名也是老先生取的。
也是为虎子妞妞取名的时候纪路驿才知晓他的名字,也是老先生亲自取的。是他那已逝去的娘亲抱着襁褓中的他到老先生家取的。老先生看了他的生辰八字,沉吟片刻才抚着胡子心道:“孩子一生难免奔波,虽厚积薄发,官运亨通,但注定孤苦,那就叫路驿吧。希望奔波的同时也能够安定。”
这话当然没有当着刚当娘亲的面说。是那会儿纪路驿牵着云棉的手为虎子妞妞取名字时说给纪路驿听的话。纪路驿听到这些话的反应并不大,没有问厚积薄发,官运亨通什么的,只是淡淡道:“不会孤苦。”
老先生先是一愣,而后看着他又看了看一旁的云棉,云棉自是听不懂他们打什么哑谜,只是看着老先生意味深长地笑了,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有追问。
一行人回村的动静甚是响亮,马蹄声一阵一嗒嗒响,小灰继承祖父伟业在学堂教学,听到村里居然有这动静,当即好奇地探头出来,丝毫没有为人师表的样子,紧接着云棉就在小窗里看到一身干净斯文着装,举止却十分鬼祟的小灰。
云棉朝他招手:“小灰,来家里里坐坐。”说话的同时,前方的小支队在学堂前停了下来。
只见小灰迈步出来,站在静德学堂的牌匾下,抻了抻衣袖,然后手背在身后,清清嗓子,儒雅地道:“请叫我孙先生。”
云棉:“……”
空气中安静了一会儿,云棉有些无语地开口:“那孙小先生,等会儿有空吗?来家里坐坐,我买了好多吃的回来!”云棉有些期待地看着自己唯一的小伙伴,又有点忐忑对方会拒绝。
但,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
因为小灰当即就不装了,一边往马车走来,一边冲后面学堂的人留了一句话:“替本先生留一句话,剩下时间大家就自习吧,本先生要到金兰小友家一聚!”
云棉咂舌:“就这样丢下你的学生?”眼睛瞪得大大的,完全不敢相信,明明刚刚还一副儒雅小先生模样,没想到转眼间就变了。小灰充耳不闻,一个劲的瞅着马车的装饰,像极了一个时辰前的云棉虎子妞妞之辈,都被这架马车的豪华程度惊叹到了。
因胖东和水仙儿两个重量级人物已经送到家去了,车厢内的空间又宽敞了许多空间,连骑马累了的虎子也坐了进来,一点也不挤,还可以放下很多东西呢。
马车再次启驾,没一会儿便到了村口纪家,小灰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也随着大部队下了车。见每人手里都搬着东西,小灰也顺手抱了个包袱。院子里的石榴树光秃秃,见不到一张叶子,好在枝桠上停留一两只鸟儿,焕发着生气。
屋里的人听到门被打开的动静,几乎立马就一瘸一拐地出来了,语气有些冲:“谁啊?”只是在见到一身军装的纪路驿后,男人突然停下来了,语气徒然一变,仔细听还能听出恐惧的意思:“你……你,没死?”
谁家爹希望儿子死的?
纪家是独一份吧。
这话恰巧落入了跟在纪路驿身后的云棉耳朵中,他当即抢过小灰怀里的包袱,火冒三丈地往纪绍兴的方向狠狠砸去,“你才死!”距离有点远,没砸中,云棉不解恨地上前几步,将妞妞手中的木盒子抢过来,一把砸在他身上,恶狠狠地道:“你想死,我现在可以成全你。”
木盒子很大很结实,砰地砸中那人的肚子,正好是尖锐的角落,男人发出痛苦的喊叫,但云棉依旧不解恨,砸完四处看还能拿什么东西砸过去。妞妞被吓得不敢动,虎子在身后骂骂咧咧:“你在说什么?!要死也是你先死,你是当老子的。”好像眼前的人不是亲爹一样,而是敌人,连爹也没喊一句,劈头盖脸就是骂。
“好了。”纪路驿上前搂住云棉的腰,凑在他耳朵说了一句什么,云棉当即冷静了下来,也停下了寻找东西砸人的动作。既然本人开口了,虎子也闭嘴不骂了。只是这一刻开始空气便像是凝固住了一样,安静的只能听见石榴树上叽喳而叫的鸟鸣,纪路驿高深莫测的注视着那个头发已然灰白的男人,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目光晦暗,气场极其压人,男人像是想到什么一样,忽地跌倒,手脚发抖。
腿脚不便利。
纪路驿无声地哼笑,细长的丹凤眼压根猜不出在想什么,许久之后,只听到他淡淡地道:“我记得离开前,你还是躺在床上的,怎么我不在家,腿就能站起来了?”
“挺好。”纪路驿淡淡地评价:“可惜了。”
像是遗憾什么一样。
云棉和虎子没太懂,但纪路驿的部下一副了然的神情,在纪路驿沉默半响的期间抻了抻脖子,咯咯响地松了松拳头,真诚地发问:“老大现在动手还是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