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路驿微侧目,余光瞟了一眼部下,勾着一边嘴角轻笑了下:“做什么动不动动粗?别吓到云公子。”
“……”怔住片刻,那部下低头道歉:“是是是,是我粗鲁。云公子,跟老大没关系,绝对没关系!”其余部下一副看好戏的样子,抿嘴憋笑,看着挺辛苦的。
云棉:“……”
不打自招,这是?
就在这个时候,连月如突然抱着一筐杂草出现在门口,屋门前这么大阵仗,连月如连喂鸡鸭鹅的野草都不要了,砰地丢下地面,颤巍巍地小跑过来:“纪……纪,你回来了。”还是一见纪路驿话就说不利索,永远低头不敢看他。
如今的纪路驿怎会跟一个农村妇女计较,要计的较几年前已经计较了,要算的账,几年前已经算了,不过几口饭的事,不至于赶尽杀绝——看着人煎熬,会比较有趣。
纪路驿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对连月如眉什么反应,当是空气一样。手还搭在云棉的细腰上,轻轻地拍拍,低声说:“去,收拾一下想要带什么东西走,这次走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说不定就不回来了。”
云棉微微抬头看他,明亮的眼眸满是迷茫,听不懂他说什么。
虽然听不懂,但是云棉没有质疑,只要在纪路驿身边就好,他只有这一个意愿,就算上战场他也毫不犹豫,只是纪路驿根本不会带他上战场,他比谁都要清楚这一点。见纪路驿低声细语地和云棉说话,凝固住的气氛忽然作鸟兽散,大家自如地恢复先前的动作,搬东西的搬东西。
云棉在纪路驿怀里思考了一会儿,接着抬头迎接暖洋洋的金色阳光,阳光下的石榴树实在光秃的毫无美感,但云棉的目光就是停留在这颗树枝上,久久不动。纪路驿担忧他的脖子,有些好笑地将手掌贴进他的后颈,揉了揉说:“这棵树历史太久远了,移栽不一定能活。”
好吧。
云棉看过精怪的话本,相信万物有灵,天真地问古朴的石榴树:“大树大树,你能不能跟我们走?如果可以的话,今晚能不能在梦里告诉我,我……一定会好好待你的。”转头就跟纪路驿说:“我们今晚就住一晚吧,万一石榴树愿意跟我们走呢?”
“愿意也没那么快能运走。”纪路驿很是配合他的古灵精怪,但也将事实告诉他:“战事虽然有所缓和,但三五年怕是停不了,运一棵大树太招仇恨,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如果你真的想要,我们可以等万事俱备再着手安排。”
啊万事俱备这个词太遥远了,但也不是不值得期待。云棉将额头抵在纪路驿的肩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问出来心中的疑惑:“万事俱备的意思是战事停了,我们也在一起了的意思吗?”
“天天在一起的意思吗?”云棉认真地蹙眉,像是正在思考中的模样,着重地强调是不是会天天在一起的意思。纪路驿难得的毫不犹豫点头:“对,是天天在一起的意思。我们会定居到一个地方,生活在一起,像普罗大众的夫妻一样生活。”
纪路驿说像普通的夫妻一样生活,云棉没有异议,只是问他:“大爹跟我们一起吗?”
“虎子呢?妞妞呢?”
“胖东和水仙儿愿意跟我们一起去吗?”说到胖东和水仙儿,云棉露出一点为难的神色。刚才送他们回家的时候,见到了胖东和水仙儿的爹娘,他们很高兴儿子女儿能够回来过年,而且对他们都很热情,看起来像是很好的人。水仙儿说过,家里虽然穷,但是一个兄弟姐妹都没少,七个从娘胎里出来,就养大了七个人。爹娘两个人宁愿自己少吃一顿,也没把孩子卖掉赚钱养家。
反观自己的家,却是正正好跟胖东家截然相反。云棉上面有两个哥哥和两个姐姐,没有一个没有被发卖的,所以很早的时候云棉就知道自己逃不过被卖的命运,只不过他命好,买主是纪路驿。
如果他是胖东和水仙儿,还是希望生活在爹娘身边的,而不是雇主家里,这是人之常情。
纪路驿的话也正如他想的那样:“大爹当然是要接过去的,虎子和妞妞跟你一样,是我养大的,自然也是跟我们走的,至于胖东和水仙,看他们自己的选择,我们不能强迫他人。”
既然说起强不强迫的,云棉忽地就一肚子气。两年前纪路驿分明就是强迫他接受他要去当兵的事实!所以这会儿他撅嘴闹脾气了:“你怎么不问问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强迫我呢?!”
云棉叉腰,仰头瞪他。
风和缓地拂过云棉的脸颊,阳光下的卷发散发着柔软的金黄色,一撮头发在空中晃来晃去,好不柔软。云棉整个人被金黄色的阳光照的既温暖又生动,纪路驿总将自己类比成毫无生气得枯树,无趣,没有新意,所以他对温暖又生动的云棉总是很容易心动。
纪路驿露出一个愉快的笑容,手掌覆在他柔顺的卷发上揉了揉,亲了亲额头:“有吗?”云棉被他的动作搞的一愣,耳尖迅速地红了起来,紧接着脸颊也随之红了。要知道周围人都在身边走来走去,并不是房间!
显然,他并没有想起来纪路驿回来那天已经当众亲过他这回事了。如果想起来了,或许就不至于害羞到掉头就跑。毕竟周围人对他两的举动没啥大反应,只是多看了一眼而已,连脚步都没有停下,继续手中的事情。
除了一个人外,那就是小灰。他从没见过两男人如此不要脸,大庭广众之下亲亲我,成何体统?以至于追上去的不是纪路驿,而是小灰。作为云棉唯二从小长大的好友,孙小先生家门风严肃,家规甚多,是在条条框框之下长大的。日常看的书不是四书就是五经,再者三字经、弟子规等等经典,虎子那些奇形怪状的话本更是连碰也没碰过一下。
别说断袖之癖了。
小灰很快追上云棉,不怎么客气地抓住他的手:“云棉,怎么回事?他为什么亲你?难道他买你当他奴隶就……就为座做这事吗?”小灰前几年长得跟纪路驿以前猎的野猪一样胖,现在抽条了,长高了,一点也不胖,眼睛都大了很多。但这双眼睛瞪人的时候还是挺可怕的,在云棉心目中小灰几乎都是笑嘻嘻的,无非爱吃一点,但从来没这么严肃过,所以一时半会儿被唬住了,没说成话。
小灰狠狠地瞪着,见云棉跟一块木头似的没有反应,心下更气了,音量不免提高一个度:“他……他是不是欺负你?强迫你?”小灰恨铁不成,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加重,云棉被他抓的有点痛,挣扎了一下:“没有,他没有强迫我。”虽然没有挣脱开,但是纪路驿过来了。
看了一眼云棉被抓的地方,说:“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
“哎呀!”小灰怒目切齿甩开,在原地跺脚:“纪路驿,你……你太过分了!”指着纪路驿想要骂什么,却组织不出语言。最后云棉看不下去了,抓住他的手离开纪路驿的视线范围,他才好好跟小灰解释:“我……我跟他,约好了过一辈子的。没有强迫,我愿意跟他过。”
“像夫妻那样过。”云棉强调道。
“糊涂!”小灰七上八下、焦头烂额地围着云棉打转,“你俩可都是男的!怎么像夫妻那样过?!”
“而且只是说说的而已。两男的他还能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十里红妆娶你吗?”小灰说的理直气壮,大声朝云棉吼道:“他不能!”小灰凶巴巴的话简直扑面而来,云棉沉默着偏过头。这话他没问过纪路驿,但在当兵前他就已经说过会回来娶他的,让他当将军夫人,至于有没有三书六礼,是不是明媒正娶、十里红妆,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纪路驿会娶他。
即便他不是女人,没有办法生孩子,也会娶他。
纪路驿说过的话,一定是能做到的。
小灰吼完,像是经历了一场逃难,弯腰喘大气。等他缓过来后,云棉才出声,小灰听到他坚定不移的声音:“不重要,有没有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会娶我,会和我一起生活。我又不在意那些。”声线还是跟往常一样温柔,轻声细语的,但其中的坚定是无人能够撼动的,小灰听出来了。
小灰很不儒雅地啧了声,这原本是当先生后不允许出现的举止,但还是被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气到无所顾忌,什么礼仪涵养,通通都被云棉气的忘的一干二净:“你怎么那么倔。”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除了他一无所有。”云棉露出一个很淡的笑容,却并不让人感到悲戚或者不开心。小灰也亲眼见过云棉为纪路驿愁的吃不下饭,连笑都不怎么会了,脸上的任何表情都做的很是牵强,笑和哭都是没有灵魂的,只是那时候他以为云棉担心战场上的救命恩人,原来他们早就私相授受,互许终身了。
只听云棉说:“我只要他,其他别无所求。”
小灰的内心狠狠地被震撼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