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咹摇摇头,倏尔正色道:“所谓怀德畏威,天子之颜哪是我等小民可窥视的?”
郑十三一听姜咹这话,泪水唰唰唰的流下来,“难道天子就不是人吗?就必须孤独终老吗?我如今也感受到,虽然你跟以往相比,态度没有什么大变化,但是总不及刚相识那般亲热贴心。我不懂,为什么境况变好,咱们之间却疏远了?还有近日遇到的这些问题,我知道你们可能在背后偷偷笑话我,觉得我又傻又笨,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看不出来。”
“可我真的是太生气了,说出去都要被外邦人笑掉大牙啊!不说其他的,堂堂的一县之长竟然被个恶人挟持,还需要耗费人力物力去救他,这样无能的人我要他作甚?以后会不会再干出更加荒唐的事?”
姜咹叹了一口气,知道自从他们来到这里,乔从西做的每件事都不够亮眼,加之为了救人不顾大局,虽然说在老百姓眼中这是个心里有百姓的好官,但在上位者眼中就差了点意思,会显得他特别无能甚至不堪大用。
“我倒觉得乔从西还不错,十三,你想想,咱不能只盯着乔从西这一个人来看啊。都是县令,乔从西愿意把老百姓的利益和生命放在第一位,这个文县令,咱们来了这几天,可有听说他为百姓做了什么好事吗?”
“我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盯着乔从西看却说找不到他的优点,咱们横向对比一下,也能发现他其实还算不错呀,不说政绩卓著,好歹是兢兢业业勤勤恳恳,真的将百姓放在了心里,如果这都不能算好官的话,那到底什么才是好官?难道说像文县令刘县丞李维才这样以权谋私的才是好官吗?”
郑十三不语,姜咹又道:“你总说觉得我跟你疏远了,可是我总在你能看到的地方啊。你有什么问题,叫一声我就会给你答复。当然我也不是什么都懂的,但我一定尽我所能给你帮助。”
说完,姜咹直视着郑十三的眼睛,缓缓地道:“其实你以后会渐渐长大,懂得更多道理,慢慢也就不需要我啦。只是现在你还小,才会觉得我很重要。”
这话有一点伤感,听得郑十三心里更不舒服,可他本就不痛快,经过姜咹这么开解一番,心情更有些压抑,“我需要你,我什么时候都需要你。”
郑十三不得不承认,即使偶然他回想起永安说的话,心里也有些疑惑姜咹的用心,可大部分时候他只觉得自己好像天生对姜咹有一种依赖亲近之意,看到他因为别人而忽略自己,立刻便生出一种愤懑嫉妒之情,忍也忍不住。
身为君王,自然有人教他这样不好,他也知道不能过分依赖他人,尤其是姜咹这样的宦臣,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造成宦官权力过大危及朝堂的后果。
只是他觉得自己还小,就是要防备姜咹也可以等到再长大一点,毕竟他如今只有在姜咹这里才能体会到那种纯粹的感情,那种感情很像父母对子女的舐犊之情。
因为一直缺少,所以他很贪恋。
高夫子总说,一个帝王的路终将是孤独而残酷的。他常常在想,如果注定是这样的话,那么在不能回头之前,能不能先温情一点?毕竟,他一个人已经孤独了很久。
郑十三有的时候觉得自己很老,有的时候在众人的眼中却发现自己很年轻,不过还是个幼童。可在争权夺利的路上,十辈子的他加起来怎么也不可能是小孩子了。
“小安子,如果有一天,你有机会离开皇宫,你会走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拉回了姜咹的神思,她低头想了一会,想到后世人们常说的那句话,父母和孩子之间终将是一场离别,彼此渐行渐远。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的。那个时候,你应该已经不需要我了,世界这么大,我也想出去看看。”
这是后世一个老师说的话,姜咹觉得嵌在这里很合适,多少能掩盖一下她心里突然散发出来的兔死狐悲之感。
“哈哈,待到陛下大婚,你也应该早就可以独当一面。那时候小安子要是想出去走走,陛下可不能不同意。”
“嗯,”郑十三轻声道,“真到那时候,我应该就不能轻易出宫,肯定指望小安子出去走走,也算代我见识见识这世间了。”
犹记得当初小安子说要带他出来社会实践,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又过了两天,余姚镇传来消息,李维才查出杀害文县令和刘县丞的凶手,也是派人刺杀姜咹一行人的主谋——余姚钱记铁匠铺的老板钱金来。
据他所说,此人乃是马还青的好友,与马还青狼狈为奸残害无辜百姓,马还青等人的武器装备都是他提供的。
收到结案通知的时候,姜咹和徐员外正在亭里喝茶,听到钱金来是凶手,两人面面相觑。姜咹问徐员外,“员外,您可听说过钱金来这个人?”
徐员外点点头,“听过。据说他的铁匠铺是江南最大的铁匠铺,每年给龙将军提供不少武器。从这方面来看,那凶手们使用的弩箭确实可能与他有关。”
两人皆知此人不过是李维才推出来的替死鬼,但这替死鬼怕也不是那么的无辜,所以都没有觉得可惜痛心,“员外,这几日没见到吴四爷,他去了哪儿?”
徐员外还没来得及回话,吴昁清朗的声音就从两人身后传来,“在下出去调查李维才,现在遇到了麻烦,想请阿七帮个忙,姜小弟,你看可行?”
姜咹回头便看到气质如松的吴昁大踏步走进亭子里,借阿七查案自然是没话说的,“当然可以,吴四爷不用客气。不知吴四爷可有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哎,我们如今天天待在宅子里,倒累着您奔前忙后,属实过意不去,所以您有什么要求只管提。”
本来吴昁只是路过出手救了他们,没想到现在却成了做事的主力,反而他们歇了下来。
吴昁道:“这余姚我熟,你们可不熟,所以你们还是不要出去了,我也怕节外生枝。经过我这几天的调查,李维才推出钱金来作替死鬼,又不想花钱,于是扣压了他家人作人质来威胁他,所以我想请阿七找到他们,到时候让他们来指证李维才。他武功高,又面生,小心谨慎点的话不容易引起怀疑。”
徐员外道:“只是阿七一个人可够?不行的话,把孙富孙兴也叫上,他们两个手脚功夫弱了点,人倒也不笨。”
姜咹看到吴昁额头上沁出了薄汗,于是倒了杯茶递给他,吴昁接过去喝了一口,然后摇了摇头,“他们俩个还是留下来照看你们吧,宅子里下人虽多,可会武功的不多,把他们留下我也放心点。阿七一个人就够了。”
说完,又看着姜咹笑道:“不够,再来一点。”
“嗯?”姜咹一时没反应过来闹了个脸红,这才想起来他说的是茶,于是端起茶壶又给他添了点,吴昁一口气喝完,长输了一口气,“这个李维才到也算是个人才,心思细腻,为人狠辣,可惜走上了歪路。”
徐员外道:“不错。他这个人,头一个缺点便是爱财,若是把钻研贪污之术的脑子全用在管理和政绩上的话,只怕他早就升上去了,何必守着个小小的余姚?”
姜咹想了想,“他一个朝廷命官,就因为一点小小的政绩,与马还青这样的人合作,真不怕总有一天事情会暴露出来吗?”
吴昁说:“剿灭一窝匪徒的政绩可不小,而且他还可以频繁利用这些人,换个地方就打一枪,只要没被发现,这简直就是他往上爬的无上利器。只是这一次他没想到竟会碰到乔大人和你们,这才泄露了他的秘密。”
说到乔从西,他想了想,又道:“吴家来信,乔大人已经找到了,他现在跟张怀之秦故北一起在余姚城外搜索马还青的踪迹,我怀疑马还青已经和李维才联系上了。你们看,需要告诉乔大人他们我们在这吗?”
姜咹想也没想立马拒绝,“不用,我觉得他们在外面大张旗鼓地搜查倒也有好处,至少可以降低李维才他们对我们的关注,这样兵分两路,一明一暗,也能行动更自由一点。”
吴昁笑道:“姜小弟又跟我想到一块去了,在下也以为他们在城外搜寻可以吸引李维才马还青的注意力,这样咱们在城里的压力就小了,阿七去搜查钱金来的家人,也会更不引人注意。”
“不过,李维才到底有不少兵,咱们的人数还是少了,也不知道吴昂他们何时会到。”
吴昂和小红已经走了三天,什么消息都没有。姜咹好奇的问道:“吴四爷,你们吴家人应该有彼此联系的法门吧?”
吴昁面露难色,倒是徐员外开口笑道:“姜小弟,这可是人家家族里的重要机密,咱们这么直白的问可不礼貌。吴四爷只要把消息传给咱们就行啦,你说是不是?”
姜咹顿时不好意思了,连连道歉,“我没想到这些,真是让你们见笑啦!”
恰在此时,吴家一个下人急匆匆赶来,递给吴昁一个信笺,与上次的一模一样,姜咹心里一动,莫非小红他们有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