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景思麦带了个U盘,想顺路去找高承定拷视频。
高承定身兼市跆协会长一职,市里大赛小赛的视频,都由跆协摄制,整理归档。
景思麦想要拿周叙砚学生的比赛视频来复盘,好给危星遥做针对训练。老实说,他觉得挺没面子的,兴趣班小朋友的比赛,还要兴师动众复盘,像专业运动员一样去盘细节。阵仗搞太大了。
但是不努力一把,他咽不下这口气。最好就是,悄悄努力。
高承定当时在打电话,嗯嗯两声就往外摆手,说“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忙,晚上讲”。就这样把景思麦打发走了。
景思麦回自己负责的道馆上课,下午的课结束时,五点多钟。他看了一眼手机,发现鲁达给他发了消息。
【达达:麦,高老大说晚上聚餐庆功,你要来哦。】
【达达:地点链接·某某商场某某私厨】
鲁达同学常年热衷健身,不到一米八的个子,比赛都打80公斤级的,壮得像一面墙。他和景思麦负责同一个道馆,上不同的时段,没课的时候多半都在高承定那儿做事。
鲁达他妈怀他的时候爱吃泡鲁达,后来生了个大胖小子,正好爸爸又姓鲁,她深思熟虑后给儿子取名鲁达,虽然这个名字乍看很敷衍。
【Jasmine:庆什么功?】
【达达:青锦赛啊】
景思麦正在想,又没拿冠军,按高承定以前的性格,胖揍一顿都算温柔的。高老大真是年纪上来了,对小孩这么宽容。恍然又反应过来,有那么多赛组、公斤级,危星遥虽然没拿到冠军,但总体应该是收获颇丰的。
【Jasmine:知道了,火速赶来,达达请帮我点拔丝芋头,海鲜炒粉,蚵仔煎。】
【达达:收到!嘿嘿】
景思麦又给妈妈发了消息,说今晚不回家吃饭,然后蹬上自己的小电车,往鲁达发的地址赶。
明江横摆,将榕城分为上半城和下半城。吃饭的地方也在江边,景思麦找地方停好车,走进商场。
高承定订的是个包间,景思麦跟着服务员到了包厢门口,他刚推开门,“高哥”两个字呼之欲出,却在抬眼对上屋里的人时戛然而止。
周叙砚正和高承定聊着什么,笑容忽而收敛,沉静的脸转过来,对着景思麦点了一下头。
呃。景思麦往后退一步,看门牌。
“别看了,没走错。麦麦来坐我旁边。”鲁达拉住门,对外面的服务员说到,“可以上菜了!”
景思麦还没从看到周叙砚的震惊中缓过来。准确地说不是震惊,是被人打了一巴掌打蒙了的感觉。他晕晕乎乎在鲁达身边坐下。
“叫人呐,你今天怎么愣了?”高承定刚气腾腾的眼刀削过来。
房间里热热闹闹一大桌人,景思麦最后到,他看了一下,不止是大厝的教练,留屿也来了人,除了周叙砚,还有一个叫肖准的教练,以及留屿的老板陈留云。
景思麦讷讷地打招呼:“陈哥好,老肖,好久不见,周、呃、周……你好。”
景思麦的目光飞快从周叙砚身上略过,对陈留云和肖准热情微笑。
陈留云和肖准冲景思麦示意。全是熟人,其实不必这么客气,以往都是景思麦主动张罗,一口一个哥,榕城跆圈交际花当之无愧。而高承定训景思麦完全是下意识,景思麦从小跳脱难管,这么多年来训规矩已经成了高承定对景思麦的条件反射。
被忽视的男人低头抿了一口热气氤氲的茉莉花茶,自然垂下的额发半遮住眼。
景思麦试探着往那边看,没想到,视线刚一接触到他,那人倏然抬眸,眼神直勾勾咬过来。景思麦冷不丁掉进那么一双眼睛里,从脖子僵到骶尾。
暖色顶光下,周叙砚好像镀了一层金边,平缓而柔软,这种绵和之中又藏了莫名的力道。大家都是练武的人,身上有种悍气,但周叙砚没有,他和这里其他人的气质截然不同,让人很难忽视。
“景思麦,你渴吗?”周叙砚突然问到,不等景思麦回答,他已经转动桌盘,将餐馆备的那壶茉莉花茶转到了景思麦面前。
“啊,谢谢。”景思麦机械地拿下水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战术喝水。水杯和水真是很好的掩饰道具。
几口热水下肚,景思麦算是缓过来了,也想清楚为什么留屿的人会出现。
先说高承定其人,他是个奋斗咖,四十来岁,事业有成,健壮沉稳,西装一穿,背头一梳,钻石王老五,离异带一娃,娃今年十八。
我们国家跆拳道事业起步晚,九十年代才组建国家队,高承定本来是很早一批国家队的队员,但因为跆联改制,把他所在的量级取消了,他被迫退役。
退役之后高承定并没有萎靡不振,而是回老家榕城当体育老师,他积极学习专业体育知识,碰巧赶上体育局建花阳岛训练基地,招教练,高承定又去当教练。
再后来,辞职创业,在自己最热爱的这条赛道上大展拳脚,成立大厝——榕城最早的跆拳道培训机构。
千禧初年,互联网刚刚铺开,高承定就开始做武术网站,成立运动品牌,赶上风口赚了第一桶金。
多年来,他坚持看各种各样的书,接触各种各样的人。总而言之,他本人一刻没有停止过接受和学习新事物,从来不会在低谷中放弃自己,永远内心充盈,永远向上。
哪怕离婚,高承定也没有变成一个邋遢油腻男,依然每天穿不同的西装,戴不同的领带,喷不同的香水。
所以他千万次疑惑,为什么自己一手带出来的景思麦能这么潦草。凶狠的责骂里多少带了点恨铁不成钢。
留屿的老板陈留云是高承定当初在国家队的后辈,退役之后跟着高承定一起干。两人算是师兄弟,高承定想到对方在自己手下的话可能会施展不开,便大力传授经验,让他自己玩去,于是陈留云创立了留屿跆拳道俱乐部。
陈留云强迫症,留屿整个气质都有种精致感,重工刺绣的道服,定期保养的教具、护具,道馆不仅装有淋浴间,还有堪比国家队的专业训练器材,虽然这部分器材常年吃灰。最离谱的是上课有摄影师,满足了部分男男女女发朋友圈的需求。
留屿收费高,训练强度分散,教练帅,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男模水准,来的学员也大多是讲究人。
周叙砚开始兼职时,大厝在相对饱和的时期,教练满员,实在没有增员需求,这才让他去了留屿。高承定和陈留云都挺喜欢他的,宝贝疙瘩,VR跆拳道也指望着他搞个本土落地版。
据景思麦所知,高承定有参股留屿,他把陈留云叫来,这样四舍五入,他的队伍几乎包揽了前三,他根本就是随便找个理由聚餐。
景思麦瞥向高承定,那人正和陈留云推杯换盏。看透,蹭饭事大,什么拿奖、什么周叙砚,都先放放。
服务员端上了拔丝芋头,这道菜得趁热吃,不然等表面的糖糊冷却下来,就夹不动了。景思麦嗜甜如命,迫不及待动筷子,甜丝丝粉糯糯的芋头在嘴里化开,幸福得要死。
景思麦忙着埋头干饭,头顶上传来高承定喜气洋洋的声音:“这次青锦赛各个赛段我们都取得了不错的成绩,来,大家干一杯!”
景思麦忙不迭端了茶杯跟着站起来,往中间碰杯。桌子挺大的,这种场合,都是意思意思,杯子往前凑一下,“wow”两声就开喝。
手中的杯子陡然被撞了一下,玻璃发出清脆声响,景思麦循着杯口望过去,只见周叙砚对着自己抬了一下杯,然后仰头将紫红色的液体一饮而尽。
他有病啊!
景思麦咕噜咕噜灌着茶水。
肖准眼尖,发现景思麦喝的不是酒,一拍桌子:“小麦,你怎么还偷偷喝水呢,换上换上。”
“我骑车了,不能酒驾。”景思麦解释。
肖准:“没关系,叫代驾。”
景思麦:“谁家好人小电驴叫代驾……”
这时候,斜对面的周叙砚开口:“别劝了,他沾酒就醉,一会儿跟你打醉拳。”
景思麦挑着眉斜眼看过去,又没跟他一起喝过酒,他怎么知道我喝了酒什么样,而且,咱俩不熟好吧,他这话说的,谁跟他好兄弟一样。
鲁达是见过景思麦发酒疯的,赶紧附和:“对对对,麦麦酒量不行,他要是喝醉了老肖你善后啊。”
肖准倒是没再纠结劝酒的事,他疑惑地皱起眉头,对周叙砚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你们很熟?”
“待熟。”周叙砚回完这边,冲景思麦做了个口型——不用谢。
肖准:“什么袋鼠?”
周叙砚给肖准添酒:“没什么,我们给高老大敬一杯吧。”
肖准成功被带偏。
景思麦读懂了那个唇形,强忍翻白眼的冲动,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椒盐炸鱿鱼。
桌对面,周叙砚和肖准站起来给高承定敬酒,看得出来高承定很开心。高承定是榕城屈指可数的黑带五段,威望颇高。大部分练习者三段就到顶了,五段再往后的人很少,并且属于是对跆拳道有贡献和成就,德高望重,而不是多能打。
不知道高承定跟他们聊了什么,笑得特别灿烂,聊着聊着忽然转过头来:“诶,景思麦,你早上不是说想要小周的比赛视频吗?你自己跟人家说啊!”
在周叙砚发出二声的“哦”时,景思麦被一口芋泥八宝饭噎住:“哽!我什么时候……咳咳咳咳咳……”我说的明明是周叙砚的学生的视频……涂薇,还有个叫林什么的很拽的小男孩……
天菩萨,高老大真的老了,我如果要他的视频,找你干嘛?
景思麦捂嘴,接过鲁达递来的水猛灌几口,不行,暗地找高哥要视频就算了,他现在当众说出来,要是被大家知道自己去找小孩的比赛视频……啊,太丢脸了。
景思麦脑中飞速思考对策,发现只有死不认账和承认是要周叙砚的视频两条路。
周叙砚慢悠悠晃动高脚杯,嗓音带了几分戏谑:“景思麦,你想看我打实战啊?”尾音低沉得欠扁。
这熟悉的台词令景思麦瞬间头皮发麻。昨晚上抬杠那个账号是他钓鱼记录专用,周叙砚应该不知道是他吧。
“哈、哈哈,”景思麦干笑,“听说,周教练在大学校队的时候拿过大运会冠军,就,看、随便看看呗。”
周叙砚点点头:“哦,那你直接找我啊,小事一桩。”
景思麦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
翠果!掌嘴!
周叙砚嘴角幅度变化不大,却透出一种极深的笑意,像极了颁奖典礼那一幕。景思麦浑身紧绷,害怕周叙砚说出一些“原来你一直很想加我吗”之类的话。
周叙砚二话不说在手机上敲几下,朝景思麦举过来一个二维码:“快。”
景思麦咬牙扫了对方的二维码,发送好友申请。
【之鸥:我通过了你的朋友验证请求,现在我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之鸥:晚上回去发你嗷】
景思麦低头看了一眼消息,抬头又对上发消息的人,对方夹了一只梅子闷虾,戴上手套慢条斯理开始剥虾。
长那么大高个,怎么这么爱说语气词。
【Jasmine:不急,你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