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多人啊!”周叙砚似乎是注意到飙升的观看人数,睁大眼睛,“以往只有十几个人。”
「啊啊啊!原来一直都在播吗?」
周叙砚点头:“偶尔,播一些跆拳道技术讲解,没什么人爱听。”
「没人听还一直播啊!」
周叙砚:“嗯,一直播,因为我爱讲。”
「闪开!爱听爱听!周教练!我这就去报班!有成人班吗?」
「已经给儿子报了,开学一年级,正好锻炼锻炼他。」
「周教练好像只带周末的班?兼职吗?」
周叙砚挑着评论里的一些问题回答:“我只上周末的课,是的,是兼职。本职吗?我是做游戏的,这两年其实有在做一款VR电竞跆拳道游戏,大家以后有条件的可以试试。”
“嗯,传统的体育项目也要自身革新,电竞的话降低了性别、年龄、体能等等方面带来的差异,很多不同身体条件的选手可以同场竞技,有更多的可能性。”
“以后有机会,可以跟大家直播跆拳道的电竞比赛。”
原来他是做游戏的啊。
什么?他都不是全职教练???一把小刀扎进景思麦的心,吐血。
近些年跆拳道的发展变化挺大的,规则在不断修改完善,护具变成了电子的,身兼计分功能,以前脚脚到肉,后来只要踢过感应力度,毕竟一套电子护具价格不菲,并且针对电子护具,出现了很多卡分的打法。
景思麦个人觉得,电子护具时代,跆拳道失去了本来的味道。
VR跆拳道,道馆里也有几套设备,馆长让他们都试试,要跟上时代的脚步。但景思麦一直有些排斥,他觉得,像跆拳道这种搏击类的竞技项目,不打到对手身上毫无意义。
话虽如此,跆拳道演变至今,已经分成了两种。
比较原汁原味那种,是国际跆拳道联盟(International TaekwonDo Federation)的,简称ITF,主打一个杀伤和攻击,没有护具,只有拳套和脚套,危险系数比较高。
现代奥运会正式比赛项目采用了世界跆拳道联合会(World Taekwondo Federation)那种,简称WTF,戴满护具,以竞技为主,为了增加比赛的观赏性,规则也在更新。
现在市面上的道馆,基本是教授WTF跆拳道的。
景思麦WTF入门,中途跑去玩ITF,去国外打那种接近于无规则的笼斗赛,后来骨折受伤退役。
真正的男人敢于直面铁拳铁腿!
现如今,居然还有隔空打的,景思麦摇摇头,跆风日下,道心不古,啧啧啧。
评论区聊上了电竞跆拳道,嚷着让周叙砚尽快开播。周叙砚说:“因为VR设备的需求,目前普及得还不算多,没有合适的对手。”
“没有合适的对手。”景思麦掐着嗓子重复一遍,凡尔赛!
于是他忍不住怼了一句。@JASMINE:「打空气有什么意思,要打打人。」
屏幕中的人,看到这一条,显而易见地愣了一下,然后敛起嘴角,又后退了一些,能看见他双手插在外套口袋里,把半张脸埋进了衣领中。
“你想,看我,打实战?”声音被布料阻隔,沉缓传出。
他的,断句,好奇怪。
景思麦刚敲出一个“想”,这字越看越不对劲,想什么想,谁要看他。删删删。大拇指在删除键上按得啪啪作响。
突然!一个交互框弹了出来。
@lightchaser邀请你连线。
【拒绝】 【接受】
景思麦还没来得及停下动作,指甲磕在屏幕上,清脆一声,点了接受。
我了个大草!怎么办怎么办!景思麦一想到马上会被周叙砚发现自己在网上挑衅他,血液上冲,几欲晕倒,想收拾包袱连夜坐火箭离开地球。
不行——不能是周叙砚——不可以是这个把他按在地上摩擦的男人——他破碎的自尊不允许——
千钧一发之际,景思麦翻转手机,长按息屏键,关机。
好险。
直播间里刷过一条条评论:
「好耶!真人比赛应该更帅!」
「想看想看!」
「周教什么时候开战!可以看现场吗?」
……
连线状态的直播间切成两个屏,左边屏幕里的人一手半握拳抵在鼻前,睫毛下一双眼眸微微垂动。而右边,从一闪而过的亮光变成一片漆黑。
「@JASMINE离开了@lightchaser的直播间。」
啊,看来是等不到答案了。
周叙砚轻笑:“今天就到这里吧,大家早点休息。”
「啊啊啊!怎么刚开播就下播了。」
「下次直播什么时候啊!周教!」
……
「直播已结束。」
景思麦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心虚,哪怕真露脸了,他也有理有据,搏击类的运动,就是要打到人身上才叫打啊。
啊,话虽如此,他还是心虚了。放下手机,去洗漱。仿佛这样就能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橘色灯光透过磨砂玻璃,不一会儿房间里响起了水声,初夏的燥意消弭在夜色中。
景思麦忍不住又想起了他俩的学生。
他俩正带着的这批学生里,比较出众的就是危星遥和涂薇,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六岁,是大厝和留屿的重点培养对象。
景思麦观察过涂薇,那个女孩子反应特别快,她前腿动作如果没能做得出来,遭遇反攻时都能迅速躲开。而危星遥,反应虽然不如涂薇,但力量大得离谱,挨上她一脚够喝好几壶。平时训练,学生互相举脚靶,危星遥是景思麦亲自给她举,同龄的小孩拿不住她的靶。让她踢一圈下来,就连景思麦,手都会被震得发麻。
两个小姑娘都是小学期间就开始练的,也算四大俱乐部的小红人,以前还有输有赢,周叙砚带比赛之后,危星遥肉眼可见变丧了。
唉,下次上课,小危要是还郁闷着,那就搞个体能特训吧,累了就没空想别的了。
洗完澡之后浑身透着水汽,景思麦索性在窗边站了一会儿。夜幕低垂,城市天空是深邃的蓝紫色。
景思麦和父母住在明江南边的老小区,六层的楼梯房,十二栋楼围出一个小院。楼下种了很多芒果树,绿树掩映着路灯,光影斑驳。晚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发出沙沙的响声。
他家楼层低,能闻到芒果树结出花苞的清香,香味混合着老城生活的气息,弥漫在空气里。
景思麦看着树影,胡乱想到,自己好像很久没有过斗志了。
想要赢,想要击倒对手,想要在极致的体力挥霍和疼痛中获得快乐。那些汗水和血液在皮肤上缓缓划过的触觉,明明那么熟悉,却又离自己很遥远了。
景思麦摊开手掌,连掌中关节处的茧子都薄了一些,这是经年累月在水泥地、在粗麻绳、在各种器械上磨出来的。
数数年份,也才过去几年,那些时光却好像是上辈子了。人真是奇怪,当初那么喜欢,受伤后,看到母亲那双含着泪的眼睛时,说放下也就是一瞬间。
景思麦的长相偏清秀,皮肤总是粉嘟嘟的,被人揍过之后很显痕。尽管是生活在低纬沿海地区,他似乎也丝毫不受紫外线的影响,看上去和流血流汗不沾边,哪怕二十六岁了,还是会让人产生“哪家男高呀”的想法。
哦,这两年钓鱼晒得多了些,才稍微显得成熟一点。
其实他小时候就上房揭瓦,逗猫惹狗,什么破坏都干。他爸景大鹏治不了他。
景大鹏在老仓山区的花阳岛体育训练基地当厨师,空闲遛弯儿的时候,看见了跆拳道训练馆是如何练人的,索性就把景思麦扔了进去。
没想到一扔还扔对了,景思麦旺盛的精力得到了充分地发挥。
景思麦读小学的时候,大厝俱乐部老板兼跆协会长的高承定还是花阳岛的教练,他是最早带景思麦训练的人,后来给领着到处打比赛。景思麦十六岁的时候拿到了世青赛的金牌,接着成为专业运动员,开始更加严苛的训练。
那几年景思麦拿了不少奖,只要是能参加的比赛,他基本都拿冠军,高承定对他寄予厚望,没想到他跑去国外打ITF的笼斗赛,把腿打断了。
回国时,景思麦坐在轮椅上,笑嘻嘻地说,我没有遗憾,这是我自己追求的,我就想要力量爆发在我最炽热的时候。
高承定掐着自己的人中说,我曾寄希望于你奥运夺金,没想到你的花期居然就像烟花一样短暂。景思麦自认十分有哲理地答复,生命的意义就在于燃烧时的那一簇火光。高承定想给他一耳光。
景思麦是体育生,养了一年伤后,又忙着学业的事,大学毕业之后就在大厝当教练。
跆拳道兴趣班,大部分是安排在工作日晚上和周末整天。
景思麦不想进体育系统,也不想管大厝的业务,更不想当专业裁判,于是上课之外就没什么事。
一开始,景思麦琢磨着空余时间太多了,想去当辅警,继续发光发热。
高承定说,不行,武道亦道,虚实相生,你现在只有实没有虚。景思麦说,阿巴阿巴玛卡巴卡?高承定说,你去钓鱼吧,磨磨性子。
从此,景思麦白天就带着竿出去悟道。
悟道悟出来没有未可知,可喜的是,他现在已经可以同时插15根竿极限钓鱼了。隔壁的老钓鱼佬对此很不屑:老手一根杆,新手摆地摊。
高承定看到他这样钓鱼后非常生气,自掐人中的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景思麦疑惑,不是你让我钓的吗?高承定一脚踹过去,我是让你这样钓吗?昂?是这样钓吗?
……
不知道是钓鱼这项活动消磨了斗志,还是人在自己游刃有余的环境里就会自然而然地摆烂,景思麦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迷茫,这种迷茫在危星遥拿下一个又一个亚军后指数增长。
景思麦单手托腮望向窗外,月光真令人惆怅。
他躺上床,摸到手机,开机,打开社交软件,搜索,跆拳道。
#这一腿踢到我心里去了
#跆拳道教练微微一笑
……
景思麦:“……”
景思麦很快在网友激烈的讨论中,找到了周叙砚的账号,打开了他的主页。
周叙砚的头像很有年代感,是他本人侧踹的图。
这一脚依然贯彻了他变态的柔韧度,两腿几乎达到了180度,直往天上踹。身体后仰,双手握拳挡在胸前,略长的头发被逆光描摹出风的形状。宽松的黑色道服衬得人很精神。他的比例应该很好,腰窄腿长。
那么一个费力的动作,他做起来似乎很轻松,隐约能看到脸上松弛的神情。
啧,这双腿就是天生鞭人脑袋的腿。
侧踹或者正踹的拍照姿势,在景思麦读小学的时候很流行。那会儿跆拳道传播途径少,花阳岛训练基地有很多来学习的大学生,他们就爱用侧踹当头像,主要是帅。企鹅空间也还流行,那些哥哥姐姐就在空间相册发训练照。
景思麦翻到周叙砚的投稿页,上面发布了很多时长在几分钟左右的视频,“战术干货”“世锦赛分析”“步法干货”“跆联新规则应用”,诸如此类。
干得口渴的干货,收藏量很高,播放量不高,直播间没人倒也正常。
景思麦随便点开了一个。
“这个视频,给大家讲讲面对身高更高的对手时,三种处理方式……”
画面里,踩在红蓝垫子上的男人,双手叉腰,身穿纯黑色的道服。语调平稳从容,他条理清晰地做着讲解。
腰带上是三道明黄的杠,还绣了他的名字,周叙砚,漂亮的正楷。
视频冷冷清清,十几个赞,偶有人评论:原来该这样打!脑子懂了,身体,摩西摩西?
“你的步伐、身法、手法控制都很重要。他能踢到你,你踢不到他,很多人以为后撤就行,但撤慢了就会被动,还有可能被判消极,出边线……”
周叙砚好像有一种掌控赛场上时间和空间的能力,他能预判对手的预判。景思麦回忆了一下过去的交手,这种被一张网笼罩般的感觉愈发强烈。
和周叙砚不同,景思麦是一个直觉型选手。
以前,训练和战术都是他的教练高承定在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