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称诺赶紧告退,生怕惹恼这个翻脸无情的郡王。
江远等人偷鸡不成蚀把米,这让张挽心情舒畅,她兴高采烈地领了戒尺,回去罚抄。
“不好意思,让你陪我领罚。”
任飞笑着摆摆手,“这算什么啊,小事小事。”
“好兄弟。”张挽感动地看向他,十分够意思的将自己独门绝招教给了他,只见她将两只毛笔绑在一起,开始舔墨抄书,“你瞧,这样事半功倍。”
任飞惊讶地看着这一系列骚操作,震惊之余开始模仿起来。
罚抄结束,张挽带着几个卡通书皮,又挑选了几个三国名将陶俑盲盒去太子府看望病号陈深,“表兄,看我给你带什么好东西了。”
陈深见他嬉皮笑脸的模样也跟着高兴起来。
张挽将盲盒拿出来递给他,“看,一出新品就给你送来了。”
陈深笑着拆开,此陶俑彪腹狼腰,面如冠玉,正是三国名将马超,又见它做工精致,雕刻栩栩如生,更加爱不释手。
张挽贼兮兮又从背后掏出几个,“还有呢,表兄要是喜欢就拆着玩。”
这时周水上前见礼,“殿下,良娣听说小郎君来了,传他过去呢。”
陈深点点头催促张挽,“阿母传你,快去吧。”
张挽疑惑,一般情况下张丽华不会打扰他们表兄弟叙话。
装了满肚子疑问,张挽跟着婢女径直进屋,只见张丽华一身水红色长裙映衬着玉骨冰肌立在屏风前,屏风上绘着的簪花仕女不及她三分好颜色。
只是此刻美人紧拧着眉,神色忧虑。
“姑姑。”
张丽华回过神来,拉住张挽一同坐下,立马道出心中所忧之事,“阿婉可知朝堂上有人参你?”
张挽心里咯噔漏跳了一拍,“为何?”
张丽华微微叹气,在她看来自己侄女哪有什么错,那些学子仗着张氏背后无人肆意霸凌折辱,侄女动手教训也在情理之中,有心人想要利用此事小事化大,存心冲着太子来的。
“你上次揍人被有心人利用,明面上参你仗势欺人,想必是冲着太子府来得。”
张挽一颗心七上八下,屋内的熏香令人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一直觉得这是孩子间的小打小闹,没想到还能上升到政治高度。
许是见她神色慌乱不安,张丽华心疼地轻抚她的脑袋,“阿挽莫怕,有姑姑在呢。”
张挽抬头看向美人姑姑,那双盈盈如水的美眸中盛满了温柔与担忧,有一瞬间她想要溺毙在其中,心甘情愿地沉沦。
人本是群居动物,当孤立无助,当亲缘释放温情,用克制筑起的安全防线瞬间被摧毁,人总会忍不住靠过去。
分不清是不是原主情感作祟,张挽抱住了眼前温软的身子,心里却空落落的。
张丽华紧紧回抱她,小小年纪双亲离世,如今还要遇到这些腌臜事,让人的心揪着疼。
可换句话说,这是天子脚下,既然选了扮男子这条路,有些事迟早要遇到,如今被提前打了预防针,让她以后行事更加谨言慎行,兴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张丽华轻抚她的背,温柔哄着,“阿婉放心,不会有什么事的,天塌下来姑姑顶着。”
张挽从太子府出来申时将过,她心神不宁地边走边踢着石子,春光乍好,满城飞扬的桃花瓣也拽不回她的思绪,突然她停住脚,似是想到什么,招手唤来金子,“金子,你去拿上我的功课,我还有些问题想请教老师。”
张挽转道去了张府,张府门童似乎知道他要来,直接将他引到了书房。
不同于将军府,张府陈设更加古朴雅致。
院中遍是翠竹怪石,连廊弯曲,几步便有兰花吐露幽香,清风吹过,檐下挂着的铜铃和着竹叶的沙沙声,宛如一曲和风涤荡的阳春白雪。
书房坐落在东院,穿过青石桥,远远见一蓝衣美人从书房中走出。
那是老师唯一的女儿,名唤张洛华。
因着礼教,张挽来府中只远远瞧见过几次,当真是香含秋露,气质如兰。
待美人走远,张挽才走近书房,一进门,一股松烟墨香扑鼻而来,转过印着孔子教学漆画的屏风,就见“虚怀若谷”题字悬于中堂,下方还挂着卫协的《北风诗》。
张种在书案前写着什么,待到最后一笔落完,他才开口,“来了。”
张挽拱手行礼,“学生有些问题不懂,特意来请教老师。”
张种放下笔斜睨他一眼,冷哼道,“去任忠老匹夫那记得带东西,来老夫这却空着个手。”
张挽自顾自坐下,又端起一杯茶小口啜饮,笑道,“自家人还要带什么礼,这显得咱爷两多不亲近。”
这话虽谄媚,张种听着却舒服,“知道有人参你了?”
“那你猜猜谁参你?”
张挽原本以为是江远那几个小子想报仇,可从太子府出来,她知道自己想岔了。
明面上她是太子一派,而江远那几人的父亲全部效忠太子,参她就是与太子作对,他们不傻。
再观此事,不论是她殴打同窗,还是江远调戏良家子,捅出去都是连累太子名声。
这摆明了是和太子打擂台!
只要对那个位子有想法的人都有可能与太子作对,而那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吃素的人!
张挽不敢深想下去,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老师,我会死嘛?”
“现在知道怕了?”张种放下手中的茶盏朝他招手。
张挽可怜兮兮地上前,待到书案旁才看清了之前张种写的字,一个力透纸背的“等”字跃然纸上。
琢磨片刻,突然她眼神一亮,是了,太子不会袖手旁观的。
想来后面太子一派的官员都会澄清,将这些事实归咎到小儿打闹上,不论是打人还是调戏,他们都已受了祭酒大人的处罚,此事再闹也不会有什么风波。
而她这个小角色能做的,只有等。
“我迟早要揪出这个小人。”张挽恨得咬咬牙。
很显然,那人并不想致人死地,他的目的只是想弄出点动静,搅一搅建康的水。
“想来是有人嫌这日子过的太平静,”张种摇头叹息,看向张挽的目光亦有所指,“此事不是针对你而来,倒也不必忧心,只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你须多多警醒。”
树欲静而风不止,建康的路湿漉漉的,泥泞难行。
低调等结果的这几天,张挽内心沉闷,似是笼上一层厚重的阴霾,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怀着复杂心情度过一天又一天,结果除了姑姑将自己叫进太子府假装训斥了一番,其他什么都没发生。
暮色降临,张挽躺在屋顶,放眼望去秦淮河倒映着万家灯火,如同银河中的星子倾泻而下,明月高悬,凉风习习,天空广阔望不到边,穿过无边的夜色,那是未知且浩瀚的宇宙。
于这世界她渺小如尘埃,自恃蚍蜉,苟活于世,她只想好好读书混日子,简单地过活,却总是有人想要震碎这样的简单。
那些人动动手指,却能将她的生活搅个天翻地覆。
命运从来没有握在自己手中。
“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何时,任飞顺着屋檐旁的梯子爬上屋顶,见她发呆,便在她身边找个安全位置坐下。
张挽回神笑着起身,“你怎么来了?”
“你说呢?”任飞一脸不爽地盯着她,“这么大的事也不来找我,有没有把我当朋友?”
张挽也是头一次遇事,第一时间想的是找个有实权的靠山倾诉,倒没想到这一茬。
“我倒是忘了。”张挽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明日我请客,祥春楼随便点。”
千年的铁公鸡拔了毛,任飞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说到底,到底是何人看你不爽?”
张挽眯了眯眼睛,视线落在皇城之上,即使是无人问津的蚍蜉也有血性,那些人想利用她榨干最后一丝价值,也要看她愿不愿意。
“不知道呢,不过我迟早会查出来。”
任飞直愣愣地瞧着她,眼底不经意流露出的爱慕连他自个儿都没发觉,夜色中,那双明亮逼人的眸子让星光黯然失色。
回忆直冲脑海,他陡然记起,第一次救她落水之后,看到的也是这样的灼灼目光。
“我陪你一起。”
闻言,张挽一愣,随即浅笑开来。
任飞呆住,似是三魂去了七魄,他几乎要溺死在这甜笑中。
祥春楼一个包厢里,一位男子左手提着酒壶,右手环抱美妾,也不知道靠在美人耳边说了什么,惹得佳人连连娇笑。
一旁下属毕恭毕敬站在一旁,直到有人传来消息,他拂开珍珠帘,声音冷肃不带一丝情绪,“主人,此事已平,可就这样放过他们?”
那人隐在黑暗中看不清面容,只见他微微起身,腰间坠着的阴阳玉盘“叮咚”泛出粼粼寒光,“张种老匹夫竟肯为那小子开脱,也不算没有收获,派人盯着他。”
“诺。”
太子府内,张丽华斜倚在贵妃榻上,悠悠地摇着团扇。
“阿母,表弟确实无事了?”
陈深急得团团转,她这个做阿母的却扑哧一笑,“你这么关心她?”
陈深焦虑踱步,“自然。”
即使明白儿子不知道张挽的女儿身份,但听到这样的回话仍旧让她乐了起来,笑容绽放如含露芍药盛开,绝艳娇媚满室生光,“放心,她无事了。”
闻言,不明所以的陈深惊喜抬眸,“那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