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她所料,那名叫玉书的女子被谈统认作了干女儿,二人自然便和好了。
“李夫人昨日骂了二老爷一个时辰呢,说好端端的花这冤枉钱去买女儿。”
曲屏捂着肚子笑。
“小姐,你现在吃这么多,明日可怎么办呀?”
曲屏切了一声,埋怨道:“还不是明天大清早就得起来,大半天连口吃的都没有。”
小彤上前给她揉肚子,道:“小姐与方大人成婚,这些礼仪自是免不了的,可那场面可壮观得很呢!”
曲屏不置可否。
突地,一个物什破窗而来,曲屏坐起来伸手夹住。
原来是一支飞镖。
小彤惊了一下,继而道:“小姐,上面捆了纸条。”
曲屏解开绳子,将卷曲的纸张展开。
——醉仙楼天字一号一叙,有要事相商。
字迹清秀,看着像是女子所写。
约的地点又是醉仙楼……
曲屏沉思片刻,便将飞镖纸条收入袖口暗袋。
“小姐?”
“小彤,如今天色已晚,我要偷偷出去一趟,你照常即可,我去去就回。”
“小姐,是有人约你见面吗?婚约在即,若是歹人……”
曲屏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不用担心,我打不过总跑得过。”
说完曲屏换了身轻便的灰色窄袖衣服,便运气飞身出了院子。
出了谈宅,曲屏径直朝醉仙楼奔去。
已是傍晚,酒楼中热闹非凡。
曲屏大步跨上木梯,推门直入天字一号房,里面并没有什么人。
“看来我是来早了。”
她倒也不担心被戏耍,毕竟这房间贵得很,别人没必要特意定了房间放她鸽子。
曲屏耐着性子坐在凳子上,凝神听着门外的动静。
“你在外面候着。”
“是。”
这娇滴滴的声音,是……华阳公主?
她怎么来了?
曲屏起身,放轻脚步走到门边,正要开了缝偷看,门却被人推开了。
她一个没站稳拉着黄若烟的宽袖,撕开了一个小口子。
“你放肆!”
黄若烟条件反射地一把将她甩开。
曲屏连连道歉,接着抬头说道:“难不成约我到这儿的是公主?”
“废话。”
宛白将门关上。
黄若烟盯着曲屏哼笑一声,道:“你胆子倒不小,竟敢假扮当朝大理寺卿的未婚妻。”
曲屏拧眉,没有反驳。
华阳公主特意约她前来,难不成是有了什么证据?
“怎么不狡辩了?”
曲屏默了默,道:“公主是从何处听说的。”
“这还用得着听说,长眼睛的都能看出来,”她继续说道:“更何况,谈郁李早就死了。”
“十年前就死了。”
“!”
什么……
“整个谈家都说是失踪,公主这消息是从何得知的?”
“你不必管我从何得知的,你只需知道本宫手里有证据,你若真嫁过去了,我有的是法子揭穿你。”
“可怜慎之哥哥这么多年都被谈家蒙在鼓里,险些就要娶了你这个冒牌货。”
曲屏心中已信了八分,谈郁李那样的身体便是没有遭遇不测也活不了几年。
她口中却是说道:“公主,我早已提过取消婚约,可方大人不同意。”
这话倒也没错。
“这样看来,还是我可怜一些。”
几句话的功夫,曲屏心思百转千回,定了主意便也不再担心得罪她。
“你!”
“好一个卑贱女子!竟敢嘲讽我!”
说着黄若烟扬手欲打她,曲屏一把攥住她的手腕,道:“我是有些贪图方弥谨的美色,只是还没到非嫁不可的地步,我自会离开这儿,公主放心。”
“公主,我不卑贱,您如果不知道怎么叫我,我可以告诉你我的名字。”
“我叫曲屏,华阳公主,后会有期。”
在宛白推门进来前,曲屏跳窗而走。
离开醉仙楼之后,曲屏还是回了谈宅。
倒不是她反悔了,而是联想到谈羽复上次的反常,她想着他或许知道些什么。
遂直奔容与院而去。
“二小姐。”几个丫鬟守在门口。
这些都是上次之后李夫人安排的,院中的荒草也被清理了,如今的容与院才有了些人气。
“谈羽复睡了吗?”看着黑乎乎的窗口,曲屏问道。
其中一个丫鬟说道:“少爷自醒了之后鲜少入睡,便是睡着了也常常梦中惊醒,只是少爷不喜光亮,这才吹了蜡烛。”
听到这话,曲屏推门走了进去。
“谈羽复!”
曲屏视力不错,一眼就看到他裹着毯子坐在窗下。
一想到方才黑乎乎的窗口有一部分是他披散的头发,曲屏就翻了一个白眼。
“大晚上的你坐这儿吓唬谁呢!”
谈羽复缓慢的扭头看向她,声音嘶哑,“你怎么过来了,不是明日就要成亲了吗?”
说完他站起身走到桌边,却是被桌腿拌倒在地。
曲屏扶起他,责怪道:“摸黑跑过来干嘛?”
“我……给你点蜡烛。”
曲屏嘁了一声,顺手将桌上的蜡烛点了。
“我看得见。”
“你怕黑。”
“……我不怕黑。”
在烛光微弱的照射下,谈羽复神色恹恹,轻声道:“你不是不想见我吗?怎么过来了?”
果然心思敏锐。
曲屏没有回答,而是直奔主题,悄声说道:“谈郁李是不是死了?”
出乎意料的是,谈羽复神情平淡,他抬头看着她,“你知道了?华阳公主跟你说的?”
见曲屏不回答,谈羽复自顾自地解释道:“我前些日子神志不清,说了些胡话,叫她的贴身丫鬟给听见了。”
“所以,是真的?”
谈羽复低头看着她,目光悠远。
“我自爆身份,你怎么……你早知道了?这几个月以来,你们谈家人陪我演戏?”
倒是荣幸。
曲屏低嘲一声。
他自顾自地细声说道:“她死在十年前的一个傍晚,那时漫天彩霞,整个天空都被染成了橙色。她被人折磨至死,四肢不全,就连头骨都裂成了两半。那人用参汤吊着她的命,将她折磨了整整两个时辰。谈郁李跟我说她死的时候会是漫天血色,可她骗了我,那日天气好得很,我还跑去街上看斗鸡,听人弹琵琶。
“我还是喜欢听她弹的琵琶。直到很久以后那人才将残缺的尸体送到谈家,伯父病重,我娘将这件事情瞒了下来,将尸体藏了起来,瞒得严严实实,整个谈家都无从知晓。
“直到几天前我全记起来了,十年前我就曾梦见过,只是后来又忘记了。谈郁李从来不会骗我的,我们果然是一体的,只有我能与她感同身受,她死了我也跟着死了。那把满是缺口的砍刀研磨的时候,我们都还没死呢,那声音像是从脑子里发出来的,谈郁李没有哭,她早就想死了。
“她跟我说她会死在一个秋日,可她又骗我,那分明是夏日,她的尸体很快就腐烂了,那人将她另外半个头颅随意抛掷,不知去了何处。
“她那样子一点都不漂亮了,我总觉得她怎样都漂亮的,可我错了。她若是瞧见定然会生气,她喜欢楚夫人,她同我说她想见楚夫人。”
曲屏愣愣地看着他,只觉周身一阵寒意。
“别说了,谈羽复。”
“她还答应给我再作一篇赋的,我早想好名字了,就叫《汤圆赋》,可她食言了,汤圆也老了。”
“别说了。”曲屏连着说了几遍,谈羽复还是毫无反应。
她走出房门,到院中时,只见房中瘦弱的影子随着烛光摇曳。
*
回到沉香院,曲屏愣愣地站在院中。
小彤他们早已睡了。
“你去找复少爷了?”
曲屏闻声抬头。
檀香扶着门框站在门槛边,形容憔悴。
她走过来,将曲屏拉入房中。
“想必你都知晓了,我家小姐既然失踪了十年,那就会继续失踪下去,你不该来顶替她。”
“你走吧,离开谈家。”檀香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羽毛拂过曲屏耳畔。
曲屏问道:“那人为何要杀她,她一个闺中女子,能与什么人结仇?”
檀香面无表情地回道:“这世上多的是这样的疯子。”
“这么多年,谈家上下心中都清楚谈二小姐回不来了,可我们都要瞒着她的死讯,她只能活着。这便是她的命数,生不由己,死亦如此。”
“只有几个时辰了,你走吧,天亮了就走不了了。”
曲屏扯出一个笑来,道:“我自然是要走的,走之前得先去看看房里还有什么宝贝。”
檀香瞥了她一眼,轻声道:“不过是身外之物,你想要全拿去吧。”
曲屏点头应是,特意嘟囔“那就好那就好”。
“周姑娘,后会有期。”
曲屏一顿,小声说道:“我可不想再见到你了,檀香姑娘,后会无期。”
“我姓牧。”
“难听,跟你名字一点也不搭。”
檀香无声一笑,如初春的暖风拂过积雪,不过瞬息便只剩冷意。
曲屏夸赞道:“你有点漂亮,笑起来更漂亮了。”
檀香轻声解释:“这是姑娘给我取的。”
回到房中,曲屏将李夫人之前给她几个金锭收了之后便飞身离开了谈宅。
她借着皎皎月色朝别院奔去。
刚落地,上方就传来白筝的声音。
“娘娘等姑娘许久了。”
曲屏诧异道:“太妃娘娘怎么会知道——”
白筝扶起她,焦急道:“姑娘且休说这些,先去见娘娘!”
还未踏入房间,曲屏便闻到浓重刺鼻的药味,夹杂着令人难以忽略的血腥味。
房门甫一推开,元太妃声音悠悠传来。
“是郁李吗?”
曲屏跑了过去,蹲在床边,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太妃娘娘,是我。”
“你可算是来了,可叫我好等。”
“您怎么知道我今夜会过来?”
元太妃缓慢地摇头,道:“我不知道,是猜的。”
说完她哼笑一声,“我猜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