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为何?”谷天雨惘昧,“那么多人凭空消失,听起来实在离奇。”
“谁知道呢?”杨林淡淡地呢喃,手指则在地上重重地敲打,“或许真像外头的人传的那样,他拿钱跑了呢......要真是那样也挺好的,真挺好的......”说到这,头又自顾自点着,“这样老妈就不会那么执着了吧?不会一直待在这儿,非要守到我爸回来......”
“妈妈......也在这边工作吗?”季未眠小心翼翼地问着。
“嗯。”杨林点头,“我妈来这儿找我爸,我担心她在工地上不安全,也一块跟了过来,她什么时候回家,我就什么时候回家。”
“都会回的,爸爸会回来,你和妈妈也能回去的。”谷天雨也跟着蹲地,手则搭上杨林的肩膀。
“哎......”杨林不好意思地撇过头,“弄得好矫情......天雨哥,一直都是这样的么?”
“嗯。”冯晟坚定点头,“他一直都这样,傻得可爱。”
“啊,”谷天雨抬起头,“冯晟,你变坏了,是不是和沈维学的,净损人。”
“哎,别随便往我头上扣帽。”沈维的脚尖踢上谷天雨的鞋子。
“话说,你们来这儿干嘛啊?”杨林笑了一阵,才继续问道。
“我们来这儿收集素材,写点新闻稿的。”季未眠依旧这么回着话。
“记者么?”杨林又问。
“不是......几个学生而已。”谷天雨回道。
“大学生吗?”杨林继续问。
“是的,不过快毕业了。”谷天雨又回,然后沈维即刻指了指冯晟,补充道:“我们是学生,这家伙现在是无业游民。”
杨林被逗乐了:“哎......也用不着这么详细的。”腿蹲得似乎有点麻了,他便站了起来,“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么?正好我下午休息。”
“那真是太好了。”季未眠面露喜色,“我们打算先去给天盛集团的老板刘盛做个采访,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这我知道。”杨林说,“早上他还过来给我们做了个演讲,这会儿应该还在监工。跟我来吧,我带你们过去。”
众人便随着杨林出了帐篷,沿一条小径在笨重的机车间穿行而过。偶尔有几个人抬头瞅着格格不入的他们,大部分工人则是尽力把腰弓起,使着铲子,挖沙灰,和水泥。若是手上无工具,便用那一双披着老茧的手,往推车里一块一块地拾着砖,再一步一步地把它推上坡面。
小径尽头,一面木板子作桥,往上阶坎子搭起,众人寻着木板往上走,身侧的低洼处,架起一轮轮水泥搅拌机,里面的铁扇叶,缓慢而笨重地卷着灰色浆渍。
“哎!”杨林这时候回头喊了话,“你们往里靠,别走外头,水泥搅拌机很危险的。”
“但我看那扇叶转得挺慢的,吸力应该没有那么大吧?”谷天雨上前搭着话。
“用眼睛是看不出来的。”杨林说,“之前午休,几个孩子在这片闹腾,电线忘拔了,其中一小孩爬了进去,另一小孩儿不小心按到开关......里边那小孩儿就这么活生生被绞死了。”
谷天雨听得脸色兀地泛白,一种迟来的,已然无意义的惋惜。
“其实挺多这种事儿的。”杨林说得平静,“你也不用觉得太过震惊,好一点,遇到一个眼尖的,还能把骨头渣子捞出来,要是运气不那么好,没人往里边看,可能就不知踪迹了。”
冯晟望到那些高耸的泥墙,眼睛随着意识闪了闪,旋即又缩回暗影下,把谷天雨揽到身侧:“别太担心,现在安全措施应该比以前好了,我们快跟上他吧。”
出了建筑区,一石路横过,上边摆着数十辆车子。谷天雨的眼神顺着车子一路掠过,最后停在尽头的展台上,脚下铺着鲜艳的红毯,微抬眼,竖起的彩色牌匾同样灼目。
“奋力共建阳光花园,携手走进爱与希望新城市。”
一行标语,在浅色幕布上龙飞凤舞,阳光映照金色字体,愈发闪得人眼睛不得睁开。
“就是这儿了。”杨林搓了搓黑亮的脑门,“没事儿的话,我想过去看看我老妈。”
“没事儿了,你赶紧去忙吧。”谷天雨笑着招手,“多谢杨小弟带路了,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请你和你妈妈一起吃个饭吧。”
“不客气,能帮到你们,我也很高兴。”杨林那双同样黝黑的眼珠闪了闪。
“这可不是客气。”谷天雨笑说,“说真的,难得遇到一个小伙伴,什么时候有时间,我来约你,或者加个联系方式吧。”
“我手机前几天掉坑里被砸坏了。”杨林还是搓着脑门,“这样吧,我周末不上工,你知道我那帐篷怎么走不,你直接过来就好。”
“那成,就这么说定了啊。”谷天雨笑着摆手告别,“那快去你妈妈那边吧。”
杨林点点头,身影很快也似树杆模子,消失在了黄沙翻卷的尽头。
“感觉去哪都没有你交不到的朋友。”沈维咋舌。
“出门多个朋友总归是件好事,不是么?”谷天雨笑回。
“没想到一个启动仪式搞这么气派......”季未眠在一旁感慨,“都过了半个多月了,广告牌还是崭新地伫立在那。”
“可是,刘盛人呢?”谷天雨开始虎头虎脑地张望着。
“这边。”冯晟抬手,扶着他的头转了过去。
“被那么多媒体簇拥着,想来也只能是他了。”沈维说,“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多。”
“那我们岂不是压根挤不进去了?”季未眠摊手。
“放心,万事有我。”谷天雨灵机一动,自信拍了拍胸脯。
“你打算干嘛?”沈维忽然觉得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蹿上心头。
“既然以记者的身份打不过,那我们就换一个方式。”谷天雨意味深长地笑道。
片刻过后,众人目瞪口呆,沈维的下巴又开始合不上了。
“你出门......”沈维揪起谷天雨身上的黄色道袍袖角,“还随身携带这儿玩意儿?”
“我这不是怕法力不够,想着穿上它总归能给自己长点气势么?”谷天雨呵呵地摸头解释道。
“喏,再戴副眼镜吧。”季未眠也从自己包中掏出些物件,“你那双布灵布灵闪着光的大黑眼珠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让人信服的小道士。”
“你怎么也随身带着?”沈维又回头面向季未眠疑惑。
“哎呀,我之前不说了嘛,”季未眠说得有些羞怯,“想着来这里算一卦,捞笔小钱不是?”
“我倒是觉得小谷这个想法挺好的。”冯晟贴近谷天雨,正帮他理着领口的衣服。
“随便吧。”沈维放弃挣扎,跟着谷天雨上了高台。
谷天雨正立于中央,指间夹一符纸,闭眼,闻风动。季未眠与沈维则手持铃铛,分别斜身立于谷天雨旁边,摇铃,听风响。而个高的冯晟就被迫塞在他身后,两腿外翻着屈膝,双手握起八卦盘,直直伸到谷天雨头顶,他闭眼,宛如一尊凝固的石雕。
“天地开朗,四方为裳。玄水荡涤,辟除不详。双童把门,七灵守房......”
谷天雨平稳而蕴含力道的声音曳铃响起,在嘈杂乌泱的人群里,竟真别出一格,夺人耳目。
“灵精谨炼,万气混刚。内外贞利,福禄延长。急急如律今!”
咒声落下,谷天雨自信睁眼,料想群众们的目光该向台上看齐了吧。
然而,事实每次都令人大失所望。人群依旧兴奋地簇拥着刘盛,那些大炮似的摄像机,把人身形全部拦住,此刻更加望不到一点人影了。
“唔......”谷天呆愣半晌,而后茫然眨眼,“貌似失败了,他们的目光并没有看过来。”
“毕竟记者都是冲着时事热点去的。”沈维终于把别扭的姿势放下,悠悠地叹着气,“要是真把镜头冲向我们,明儿的新闻估计得分类到搞笑栏目去了,四个傻大叉。”
“你把自己也骂进去了。”玩儿找茬游戏似的,谷天雨露出得意洋洋的笑容。
折腾一番,沈维身心俱疲,懒得再搭理他。
“那现在咋办啊?”谷天雨又开始苦恼,“就算真的要挤进去,那咱也没设备啊。”
“别慌,我们先找个阴凉地歇一会儿吧。”冯晟镇定说道,眯着眼望向人群簇拥处,“我们动静挺大的,他应该看到了。”
冯晟说得挺准的,众人才下了台子,寻到一树下荫庇处,一人就径直走了过来,西装革履,但并非刘盛。
来人面带微笑,在众人面前站定,微微俯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是刘盛董事长的秘书,见几位有缘,我们老板想请您们吃个便饭,不知各位是否有时间赴约?”
“我去,这都行......”季未眠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哎......哎,这当然可以了,当然可以了。”机会来的措不及防,谷天雨连连应声。
“那各位先随我上车吧,外边风沙大。”秘书持着一身礼貌,领着众人去到那一排汽车处,均是黑皮小轿车,唯有车牌上的各类标志显出身份的尊卑。
“我们老板今天没坐长款礼宾车出门,恐怕各位得分坐两车了。”秘书提醒道。
众人均认同地点头。
秘书先拉开一辆车的门,再次作起请的手势,最近的沈维准备探入时,却被他拦住了。面上依旧是恰到好处,且不失礼貌的微笑:“还请这位客人先上,我们老板待会儿有话要和你说。”
眼神是望向谷天雨的。
谷天茫然地哦了一声,先上了车。当沈维再次准备探身而入的时候,冯晟紧随其后,抢先坐了进去,那件重新披上肩的衣服再次轻薄着他的脸颊。
沈维歪头,眼里满是不解。然冯晟拨动一番的肩肘似会说话一般,仿佛在告诉他,机会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无语凝噎,沈维只能和季未眠坐进了后一辆车。
秘书不进车,而是再次朝人群处走去。谷天雨扒拉在窗口,望向依旧簇拥的人堆,车里空调开着,他便惬意地把下巴搭上手背。
“我演技是不是足够精湛?”谷天雨撇过脸,一脸得意,“我都觉着自己能被颁一个小金人儿奖了......要是我长得再帅点,某天在街上被那些星探发现,指不定现在已经成为大明星了。”
冯晟与谷天雨挨得极近,却又刻意留出一条缝隙。他耐心地听完谷天雨的小得意,等话语歇住,宠溺地笑笑,才接话:“演得是挺好的......不过,也是因为刘盛足够心虚。”
“这是什么意思?”谷天雨还是倚靠在窗户上,半偏着头。
“现在可以允许你开天眼看一下。”冯晟说着把手探上谷天雨的额头。
也冰冰凉凉的,熨得他的皮肤一阵舒适的战栗。但冯晟的手每次都回落得很快,谷天雨恋恋不舍地睁开眼,缓了一阵,才把头转向窗外。
泥路另一头,秘书扶着刘盛迎面而来。
谷天雨原以为他会和照片上一样,圆润的脑袋,油光整齐的黑发紧贴在头皮,然后身体鼓起一个灯笼般的肚子,走路时,一颠一颠的,所幸有两条敦实粗壮的腿支撑起上边两个圆球,步履才能平稳落地。
当然,那只是他之前视频里所见到的模样。
此时的刘盛,圆脸瘪成马面,颧骨铮铮地往外翻出,头发并做几缕散在颅上,身体上的圆滚也不复存在,一件紧扣的衬衫被风吹得荡来荡去,步履也由此颤颤巍巍,唯有手间长出来的那节拐杖能勉强稳住身形。
最夺人眼目的,却是他肩上耷拉着的粘腻的、层层堆叠的、口水垂涎的小鬼。
黑色手指不断扣着男人的脸,因此两颊愈发深陷,眼球也似被扯住筋络般,重重地沉在骨架里。
“那些......都是鬼么......”谷天雨仍觉不可思议,揉了一遍眼睛,继续看去。
“嗯。”冯晟解释道,“你应该也能看出来,都是些还未成型的小鬼。它们生于一个人罪孽下的煞气,又靠着这些煞气滋养,直至完全成型,从母体中脱离。而在它们成型之日,母体的魂魄也将燃烬,一瞬间暴毙而死。”
“这哥到底做了多少缺德事儿啊?”谷天雨面上诧异仍在维持,“还是说,有对家看不惯他,一直在给他下咒养煞。”
“可能待会儿吃完饭就知道了吧。”冯晟坐正,“他就是为着身上这事来找的我们。”
话音落下,车门打开,刘盛坐进副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