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沈维也面色严峻地走了过去。
“你还不知道么?”冯晟笑望沈维,“物体若是被从里面推出来的,落地时应当会有一个往前的惯性加持,更何况这是一截圆柱。”
“沙地上没有拖痕。”沈维很快就反应过来了,“推力会让石柱往前方飞出,下坠,但仍存在一定的惯性,迫使它继续往前移动,直到重力和沙地摩擦力以及空气的阻力把那股惯性给对消了。”
“那这样看来的话,”季未眠说,“本应该砸到我们的石柱,反而因为一种多出来的外力而被挡住了。”
“楼层中有人吗?”沈维望向谷天雨。
“我没上到二楼,也不是很清楚。”谷天雨摊手,“你是觉得石柱是被人推下来的么?”
“不太可能。”冯晟打断两人的猜想,解释道,“其中一扇阵门就在去往二楼的楼梯口处,我就是从那误入进去,在法阵里找到小谷的。”
“也就是说,普通人没法直接通过楼梯去到二楼。”季未眠又凝望着那扇窗户,但没了起初那股幽森感,“但我能确定,那扇窗户后面有鬼。”
“那又是为什么?”沈维喃喃,“企图伤害我们的同时,又保护着我们......不觉得矛盾么,还是说,里面存在着两种立场不同的鬼。”
“你们在里面遇到的鬼是怎样的?”季未眠又追问道。
“我看不清它们,就跟影子似的,能随意变换形状。”谷天雨回忆道,“它们嘴里一直念叨着‘杀了你’、‘去死’这些字样,倒是能明显的感受到它们对我们的杀气。”
冥想间,一道白光如剑气穿过记忆,思绪回缩,谷天雨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但是我和冯晟相遇之后,身后一直能察觉到淡淡的煞气,我们放慢速度,它们也跟着放慢速度......”
视线与冯晟对上,顿时心领神会。
“更像是一种驱赶。”冯晟补充道。
“对,就是这种感觉。”谷天雨说,“虽然不知道是否像阿维说的那样,中间存在两股势力,但至少能感受到,它们驱逐我们意图是真的。”
“那个大叔。”沈维补充道,“他之前一直待在这儿,也不见发生了什么意外。他和这里,到底有什么关系?”
“啊......”谷天雨垂头,“我起初以为他就是一个普通大叔,没想到竟是重点调查对象。”
“没谁能一眼把人看穿。”沈维说,“也没有能一眼就被看穿的人。”
“看他这样子,应当还在这里做工。”季未眠把手机的导航打开了,“我们先去南区楼盘那边看看吧。”
“走之前,要不要先把阵眼破了?”冯晟提议道。
“不了吧。”谷天雨说,“阵法其实也在变相地保护着它们,如果真的有心怀不轨的人跑进来,也能借此把他们赶跑。等一切调查清楚再过来也不迟。”
“嗯,听你的。”冯晟便收回目光,站在谷天雨身侧。
“啧啧啧......”季未眠叹然摇头,“没想到有一天,这小子也能使唤上别人了。”
“你用错词了。”谷天雨笑着反驳道,“我那是良好建议,怎么能用使唤这个词儿来说呢?”
“没关系。”冯晟也温和笑笑,“小谷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算了,我不懂。”季未眠尽力抿嘴,又用那种意味深长的目光瞟向离得极近的二人。
“她在笑什么啊?”谷天雨懵懵地望向冯晟。
“我也不清楚。”冯晟也是茫然地眨了下眼。
与北区的荒芜破败截然相反的景象。
各类机械的嗡隆声响彻不绝,似天打下的滚滚震雷似地架起的捶捶鼓点,也似人身上澎湃跃动的叠番心跳。
不绝声响也在撼动着谷天雨他们的身躯。
一面震撼寰宇的场景将众人包裹其间,细微如沙粒,脚步不知该安放何处。
“好震撼......”谷天雨瞠目结舌。
百层高楼栋栋叠起,挡住半面天,俯首睥睨黄沙土地上攒动的他们,也斜眼觑着绳梁上蠕动的他们。
他们无处不在,黄色的,红色的,灰色的汗衫,头顶都戴一顶铺灰的安全帽,光起的膀子,在日头下,均油光淋漓,淅淅沥沥地淌在那块布料上,那片吸着他们头颅的土地上,于是腰迫使深深弓下,垂眼看世界。
然千钧重的机子,或陷于沙土,或悬于高杆,它们与耸入云霄般的楼层,展出且宽且厚且磅礴的影子,把他们毫不留情地笼罩起来。
无风,泊不起来的沙子,旁人眼里便是望不到的存在。
“大家长得都一样,这要怎么找啊。”季未眠收回惊讶目光,开始泛起忧愁。
“啊?你说什么——”谷天雨看见季未眠嘴唇动了动 ,奈何机械的发动声和工人们的号子声实在响亮,把她声音全给盖了过去。
“我说——大家伙儿长得都一样,怎么找啊——”季未眠喊话道。
“哪一样了——”谷天雨回喊道,“这不有短发——长发——黑发——白发——有男——有女——有小孩儿——也有大孩吗?”
沈维不语,拍上正对喊的两人,晃了晃手机。
众人便低头看向手机。
谷天雨先建了一个群聊,把众人都拉了进去。
花未眠:【咱们下一步该如何行动?感觉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大叔了......】
维物主义:【那就先去找刘盛。】
花未眠:【那你见过刘盛长什么样子吗?】
维物主义:【图片】
花未眠:【对哦,网上肯定有他图片。】
谷雨天(霹雳版):【问题是......】
冯晟:【?】
谷天雨(霹雳版):【怎么会有叉车过来啊!!!大家还是先逃为】
消息未打完,其余的人猛然抬头,就见一排通身沾满泥垢的推车轰隆轰隆地压着石块撵了过来。
“愣着干啥,快跑啊——”谷天雨早已拉着冯晟蹦出二里地,正朝还呆愣在原地的季未眠和沈维招手。
“别慌张,他们应该看见我们了。”沈维丝毫不慌乱地站在原地,朝愈发趋近的大推车招手,“师傅——”
“啧,赶紧跑啊——”季未眠一把拽起沈维的手,斜跑了出去。
忽然一股力道从侧面探出,把季未眠连同沈维一块给携到一旁。。
谷天雨与冯晟则溜到侧面的一帐篷处,等着排排推车驶过,才探出头寻找季未眠他们的身影。
“小季他们呢?”扬起的黄沙里,谷天雨半个人影都瞥不到,“靠,不会搁后边出事了吧?”
“应该没有。”冯晟按住谷天雨的肩膀,防止他头脑一热地跑进沙尘里,“我刚看见有人把他们拉过去了。”
“那我们赶紧过去找他们吧。”谷天雨说着,侧身让冯晟上前带着路。
黄沙席地,季未眠与沈维的身影渐显。
“哎!”谷天雨笑着跑上前,“吓死我了,还以为你俩真在后边出意外了。”
“啧,能念我俩点好么?”季未眠白了他一眼,“大难临头,跑得倒是挺快......多亏这位小哥拉了我们一把。”
“谁?”谷天雨茫然。
沈维侧身,那人就显了出来。
寸头麦色皮肤,精瘦的膀子撑起一件黑色衬衫,两袖口拖着稀拉线条,似乎有意被扯断。一条灰色短裤罩在大腿上,脚底并非凉鞋,而是破皮了的红条白面运动鞋。
“这位小哥,您是?”谷天雨轻声探问。
“可不敢。”男生摇了摇头,露出两颗虎牙,稚嫩的嗓音与他那张轮廓深邃的脸不甚相符,“我叫杨林,十六岁来的,你们看着应当比我大吧?”
“啊......”谷天雨惭然一笑,“我们都是二十多岁了,这位再比我们稍大一点,二十五了。”
“哦。”杨林鼻音应道,然后继续笑问,“你们这群大人跑工地干嘛来了,大推车没见到啊,都快推你们脸上啦!”
“哎......杨小弟,我们这不是被周围的杂音给吵晕了,没听见推车的声响么?”谷天雨嘿嘿地解释着。
“外边风大,沙子净胡乱吹着。”杨林把门帘掀开,下巴往里撇去,“进来坐会儿吗?”
“好,那就打扰了。”谷天雨礼貌应下,携着大家进了帐篷。
“这里是临时休息站么?”沈维问道。
谷天雨安静站在原地,眼神小幅度地瞟着。一张粗糙的绿布盖下,周围杵几根铁杆支棱着,地还是那块与外边无异的黄土地,只是上边躺了几堆东西,因而显得臃肿。
“算是吧。”杨林从一木桌的红色塑料袋里掏出几个纸杯,“这地儿小,没椅子,你们就坐最外边的那床铺子吧,那是我睡觉的地儿。”
只能称得上是排铺子,地上堆四角混泥土多孔砖,上边贴几面木板子,木板子上再撑些棉被枕头,只看着就知道,睡觉时定然是不舒服的。
“喝凉水还是可乐?”杨林蹲在地上把杯子上的灰冲干净,回头望去,见众人来杵在原地没动作,笑问,“咋,嫌我床不干净吗?”
“不是,不是,不是,”谷天雨情绪激动得连连摆手,生怕杨林误会,“就是我们这衣服,跟泥坑里爬出来似的,怕是要把你的床坐脏了才对。”
“不碍事。”杨林依旧笑着,“落灰了,我待会儿再铺一张新床单就好。”
“那就麻烦你了。”沈维礼貌回话。
众人这才安然坐下,畏手畏脚地挤在一排,从杨林的方向看去,豌豆荚一样,实在有趣,他便又闷闷地笑了一阵,才晃着手上杯子:“哎,还没说呢,喝啥?”
“水吧,谢谢。”
“可乐吧。”
要水的沈维与要可乐的谷天雨面面相觑,先是沈维蹙起眉头,啧了一声,低语道:“怎么一点也不客气......”
“啊......哦。”谷天雨懵懵地应着,“可乐吧,谢谢。”
沈维无语,只撇过脸悠悠叹气。
“没事儿。”杨林笑道,“我挺喜欢你们同我不客气的,那样相处来得比较自在。”
杨林带着虎牙的笑也不觉感染着众人,季未眠便也放松下来:“这样吗?那我也不客气地要杯可乐吧。”
“成。”杨林便拿出可乐给大伙儿分着,当然,沈维的凉水也不忘盛给他。
“怎么称呼啊,各位。”杨林蹲在地上,“你们人多,我总得分辨一下吧。”
“我叫谷天雨,就是谷雨加个天,很好记的。”谷天雨介绍道。
杨林点点头:“谷雨天么......现在快到秋分了。”
“沈维。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很高兴。”杨林摸着寸头,笑回。
“我叫季未眠,月季的季,未来的未,睡眠的眠。”季未眠仔细地解释着自己的名字,“你叫我未眠姐就好。”
“未来的未么......”杨林喃喃,“很好听的名字,未眠姐。”
“冯晟。日成晟。”冯晟简短说道。
“那是什么字?”杨林有些茫然地眨眼,“那个字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光明的意思。”冯晟解释道,“上面一个日,下面一个成功的成。”
“上日下成......”杨林拾一截木棍,在泥沙地上划着。收手,便抬头望向名字的主人,“是这样写,对吧?”
冯晟点点头。
“上语文课的时候开小差了吧?”谷天雨打趣道,“要搁学校,老师估计得罚你抄写了。”
杨林低下头,赧然一笑:“我好早就没得上学了。”
“诶?”季未眠疑惑,“可你才十六岁,不应该啊......难道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么?”
“没什么难处,是我自己不想继续念的。”杨林说得坦然,“反正我脑子笨,也总静不下心来,倒不如早点出来打工的好。”
季未眠不辩驳,她无法站在一个外人的立场去评价他的行为如何,既然是自己选择的,定然会有自己的道理。
毕竟杨林看起来,是一个还算懂事的孩子。他比想象中的同龄人还要成熟一点。
她懂。他却不懂。
下一秒,沈维这个不懂的家伙就开了口:“可这样做总归不太好,家里人应该都还是希望你能把书念完的吧。”
“也许吧。”杨林叹了口气,“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