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你别介意......我们也不是故意要打听你隐私的。”谷天抿嘴搓手,尴尬一笑,“聊着聊着,话不自觉就说歪了。”忽然觉着自己降了气势,他即刻又挺直腰杆,轻咳几声,正色道:“言归正传,我们的本意呢,也只是想要调查清楚,你喜欢怎样的脸,方便我们捏形。”
“我没什么要求。”楚飞从地上爬了起来,“反正我也不记得自己原来长什么样了,别太丑就行。”
“嗐,这你放心。谷哥出手,绝对错不了!”
这一秒,谷天雨的胸脯挺得很高,拳头重重捶上去,满脸都是自信的神情。
“哎呀......我的好大哥,你就帮帮人家嘛。”
下一秒,谷天雨整个人就跟块狗皮膏药似的黏在沈维身上不肯放开了。
“我可不是你哥。”沈维一面无奈地笑着一面把谷天雨从自己身上扒开,“我大学专业也不是学泥塑的,那玩意儿我真不会。”
楚飞站在桌前,与架起的泥塑面面相觑,不过片刻兀地带着哭腔嚷嚷了起来:“呜呜呜......好丑......这和我现在的脸有什么区别......”
“我真的尽力了。”谷天雨也要跟着哭了。
“别着急,我来试试。”冯晟卷起袖口,拿着刀片上前左右比划着。
“还得是你,晟哥。”谷天雨即刻褪去脸上的苦楚,小狗一样巴巴地跟了过去,挨在冯晟身边探头探脑着。
“哎......”冯晟偏过头,笑道,“你这一盯着,我倒紧张起来了。”
“啊,会打扰到你么?”谷天雨说着后撤了几步,“那我离远些。”
“没关系,你在身边,我从来不会觉得打扰。”冯晟说完,很快转过头,盯着手上动作。谷天雨被突如其来的话给震得懵懵的,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左撇撇,右看看,拖着小步子又回到沈维旁边,忽然拘谨了起来。
“干嘛?”沈维嫌弃地撇着谷天雨的扭捏姿态,“出息......花言巧语罢了,至于这么扭捏。”
“哎......你别老损我。”谷天雨不满地嘟囔着,瞅见沈维今天一直在看手机,他便随口问道:“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还是说,你已经勤奋到要拿手机随时随地学习了么?”
“你想得太夸张了。”沈维笑着白了谷天雨一眼,按熄手机,“课程作业要求,我随便看点新闻。”手扬起拍上谷天雨的后脑勺,把他往前带着,“走吧,上前给人家帮忙去,总不能真让他一个人弄吧。”
“这不是怕帮倒忙么?”谷天雨笑道。
“有我在旁边看着呢。”沈维十分有底气地说着。
长久的沉默过后,是三声默契发出的叹气,气声歇住,又响起一阵哭嚎。
“哎哟!怎么还是这么丑啊......”楚飞坐在地上,手锤上腿,发出铁片碰撞的沉闷动静。
“我......我应该尽力了,吧。”冯晟又叹一口气,他的声音也不觉发着虚。
“看得出来,你已经很努力了。”沈维低头咳嗽几声,努力把笑意憋了回去,“没,没事,至少比那小子的好一点。”
谷天雨捧腹大笑,除了一口好牙,连他的扁桃体也暴露了出来,毫无形象可言,每每这时,沈维都会下意识远离他几分,着实有些丢脸面。明明长得挺标致一小伙,怎么笑起来时当,便会如此夸张呢?他实在想不明白。
“哈哈......哈哈哈,你这捏的,和我刚才捏的有什么差别。”谷天雨笑得腰都弯了下去,冯晟脾气倒是挺好,他不也恼,反而还伸手扶起笑岔气的谷天雨。
“果然有些高估自己了。”冯晟惭愧一笑。
“难道我真的要换上这样的脸么?”楚飞的半张脸上挤出极不情愿的表情。
“仅靠我们三个恐怕是不行了。”谷天雨忍住笑意说,“看来得请一个有艺术细胞的人过来帮忙了。”
“钱够么,我这儿还有点存款。”冯晟关心道。
沈维疑惑地觑了冯晟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说,但自己也跟着补充道:“我奖学金下来了,你要钱的话,我也有。”
冯晟望着沈维,沈维也侧过头望着冯晟。
“哎,你们想哪去了。”谷天雨泄气一笑,“我认识一朋友,她之前学美术的,捏泥人这活儿对她来说应该不难。”
沈维心领神会,脱口而出:“季未眠么?”
“正是她。”谷天雨打了个响指,“我现在发消息问问她有没有时间,今天来不及的话,那就等她明儿之后有空了再说。”
“那是谁?”一个陌生的名字,令冯晟内心隐约泛起不安。
“我大学同学,偶然间成为的朋友。”谷天雨这人心不是一般的大,似乎只要是自己直觉不错的人时,但凡对方花言巧语一番,再随便问点什么,旋即巴不得全部告诉人家,连个裤衩都不带给自个儿留的那种。
沈维深知他的脾性,胳膊肘一拐,适时提醒着谷天雨。
“干嘛?”谷天雨转过脸,大眼盯着沈维。
“啧,能别啥事都赶着往外抖么?”沈维蹙眉,低声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非得知己,不知彼,让对方知己又知彼,他要真对你图谋不轨,别到时候还手的劲儿都没有......”瞅见谷天雨低头眼睛四处瞟着的样子,知道他准在神游,估计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更怒了,蓄力往他脑门上狠狠弹了个指,咬牙切齿,用着不成气候的目光撇着他,“蠢货,下次不管你了......”
“嗨呀,你别生气啊。”谷天雨眯着一只眼,手捂住脑门,“你别太担心了,我真不是傻子,有分寸的,啊。”
沈维撇了一眼,并不搭理他。沉默片刻,才无奈松开抱臂的双手:“怎样,季未眠回复你了么?”
“嗯,她说她现在就可以过来。”谷天雨说,“不过天黑了,她一个人走过来不太安全,我去车站接她,你们在这看着楚飞就好。”
冯晟看了看自顾自蹲在地上玩泥巴的楚飞,上前贴近谷天雨:“我和你一块去吧。”
谷天雨手抬到半空,本想拒绝的,转念一想,要是单单留性格耿直的沈维和情绪捉摸不透的冯晟待在一块,指不定又要擦出多少火星子呢,等他回来,莫不怕那稀稀拉拉的星子把家都给烧了。
谷天雨咽下心悸,决定还是带冯晟离开比较好,便点了点头,带着他一块出了门,让沈维守在家里。
一人一鬼待在屋里,谷天雨总归是不放心的,从车站来去的路上都打了滴滴,节省了不少时间,没一会儿,他就领着季未眠进了屋子。
“没什么事儿吧?”谷天雨一面问着,目光迅速在屋里寻着楚飞的身影,见他还蹲在地上继续捏着泥巴,不由得松了口气。
“就一会儿,能有什么事儿。”沈维回道,冲季未眠笑着点点头,算作打了招呼。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季未眠卷起袖口,俨然一副严阵以待的姿态。
“就还是刚电话里说的那样,想麻烦你帮忙捏张脸。”谷天雨解释道。
“没问题,有照片么?”季未眠把手伸出,谷天雨却两手空空,拿不出任何东西。
“没有模板啊?”季未眠疑惑。
“没有,凭你的审美来捏就成。”谷天雨回道。
“这样么......”季未眠沉吟一瞬,很快又抬起头,秀发在颈间晃动了一阵,“要不先说说你们要这泥脸是做什么的,这样我好定位风格。”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谷天雨挠挠头,“这是打算给鬼做的脸。”
闻言,季未眠眼睛瞪大一圈,泛着疑惑的光点,不过很快,面上错愕又被轻笑掩了去。
“我信。”季未眠说,“你忘了么 ,我也算半个小神棍。”
谷天雨当然没忘,且撞见的那一幕,现在仍记忆犹新。
虽说他与季未眠同在一个专业,也曾在一个教室上课,但一个在前排坐得笔直,一个在后排腰杆弯得快躺地上了,应当是从未有交集的。
然某天,沈维抛下他去了图书馆,谷天雨只能一个人四处溜达,偶然闯入一条小道,只见旁边竖着个蓝色牌子,上边白字写着“殡仪馆由此去”,心里一激灵,头也不歪地拐进另一小道里了。
谷天雨进到的小道里横起一美食街,烟火漫在彩灯斑斓晃动的光晕下 ,莫不有一阵夜中喧嚣的热腾气。他便一路逛过去,忽而瞥见地上有人铺了一张红布,上边放了眼熟的八卦盘,老黄历以及一些小香囊,似乎是个算命先生。抬头望去,熟悉的面容把谷天雨赫得颤了一颤。
季未眠穿了件黄袍褂子,头上顶一黄色拖布帽,黑色圆框眼睛卡在鼻梁,露出一双同样黑溜溜正转动的眼睛,鼻子下方还贴了一小胡茬,摇头晃脑算起命来还有模有样的。
谷天雨家中皆为道士出身,平生最忌讳旁人顶着这般名头招摇撞骗,若是撞见,定会出手好生训责一番。他先前没接触过季未眠,不知她性格及其人品,便带着怀疑的心态暗暗跟了一段路程,企图发现端倪。
端倪发没发现不知道,反正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才转过墙角就被前边的人一脚踹晕,躺地上不动了,再醒来,就见几个警察围在身边,询问他跟踪人小姑娘的企图何在了。
谷天雨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语无伦次地解释着。所幸后来沈维也赶了过来,季未眠与沈维之前在竞赛上结识,也都清楚彼此的为人,所以凭借着沈维在她跟前的良好印象,误会才姑且得以解开,也算是不打不相识。
后边,季未眠每每回忆起这一幕,总会吐槽说:“你家真的是道士一脉出身么?怎么到你身上,连法术的真假都看不出来了。”
这不,记忆才从脑内鱼一样游过,季未眠熟悉的吐槽便在耳边响起:“喂,我说,这样的方法真的能行么?”
“能吧......”季未眠身子稍一前倾,谷天雨气势顿时就被压了下去,“我也还没试过......”
“硬气一点。”沈维一巴掌拍上他肩头,佝偻的身子即刻被扶正。
“你说的那只鬼在哪呢?”季未眠一手叉腰,半眯着眼环顾四周,“我也挺好奇的。”
“在这儿。”谷天雨指了一个方向。
闻言,季未眠转过身来,打开腰上挂包,掀开一小圆盒,手指从盒里沾一抹朱红,一点不带犹豫地抹上额间。闭眼,嘴里快速念咒,语毕,掀开眼皮,目光微斜,定定停在楚飞身上。
“你也能开天眼?”谷天雨疑惑,他认识季未眠并不很久,时常也只见过她去摆个算命小摊子。
“会一点。”季未眠说,“我的内力修为不够,朱砂抹额只能看见一小会儿,撑不了太长时间。”视线上下扫荡了楚飞一圈,手里的笔在指缝里转悠几圈,便飒气落下,白纸上铺起铅笔条痕,“但也足够了。”
“您也是道士?”冯晟出声问道。
季未眠目光紧紧盯着楚飞,摇摇头:“不算,家中叔叔开了道观,我平时就待在那,也跟着学了几年......您是谷天雨新认识的朋友?”
“嗯。”冯晟点点头。
手中笔顿住,在白纸上抛出一条利落灰线,最后以一黑点收尾。季未眠收回目光,冲冯晟淡淡一笑:“那您是如何与他认识的,也是一场误会么?”
冯晟轻笑:“算是吧。”
“哎呀,我的姐姐,可别再提那件糗事儿了。”谷天雨气势一缩,巴巴眨着眼,“我后来真的有在好好精进道术。”
“那天眼是你自己开的吗?”季未眠笑问。
谷天雨尴尬挠头,只能以笑掩面 “这倒不是......是我刚跟你介绍的冯晟他给我开的。”
“这样啊......”季未眠从两人身上收回目光,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再次把目光投向怯生生望到他们一群人的楚飞,她上前几步,楚飞即刻往后缩着。
“啧,你打我的时候不是挺有气势的么?”谷天雨扬眉,“这会儿怎么畏畏缩缩了?”
“你们人多,我打不过了。”楚飞小声说道。
“放心,这儿没人想打你。”谷天雨下巴撇向季未眠的手里的画,轻松道:“就是给你过目过目,看看捏成这样行不?”
一只眼珠溜溜滑动一圈,抖动的眼黑顿住。楚飞紧缩的肩膀松弛下来,糙皮包裹的骨骼挫牙般闷闷响着。
“可以的。”楚飞点点半颗头,“好看,好看。”
“呼——”谷天雨鼓起的胸脯随气息的流动下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