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宪海本想告诉何峰这件好消息，但是派出所那边该办的手续太多，他每天放学都要跑一趟，搞得一点空都没有。

好不容易消停下来，顾宪海终于得空去了何峰家。

怀揣着兴奋期待的心情，顾宪海先是敲响何峰家的门，等待几分钟发现没人回应后，就开始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用藏在牛奶盒夹层中的钥匙开门进屋，却发现屋子里冷的要命，所有的电器几乎都被白布盖住了。

顾宪海打开卧室的门，并没有发现何峰的身影，那张单人床上的用品也都没有了，只剩下光秃秃的床板。

顾宪海恍惚的看向桌子，发现桌子上摆放着厚厚的复习资料，而这些复习资料的最下方，压着一张卡纸。

顾宪海拿出卡纸，上边的是何峰熟悉的字迹:

抱歉，顾宪海。

当你看到这张纸的时候，我已经踏上了去首都的路上。告诉你个好消息，在二十四号，我的父母终于离婚了。

但还有个坏消息。

我最后决定和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因为母亲的工作原因，我要转去首都上学。年前我们一起约定过要考塔兰一中，我想我要食言了。

不知道该如何形容我对你的歉意，愧疚之心无以言表。

我的电话号码写在了卡纸的背面，虽然我们相隔千里，但是情谊依旧。如果你有什么问题或是困难，可以给我打电话或是去找我的父亲。这间屋子的柜子里有被褥和衣裳，是给你留下的，如有需要，自取。

何峰，留。

顾宪海呆呆的站在桌子旁，那一瞬间，他感觉他的整个世界崩塌了。

几滴泪花落在卡纸上，顾宪海抹了把自己沾满眼泪的脸，把所有的复习资料连带着这张卡纸都装进书包中。

就这样走了啊……

顾宪海心中念着那一长串数字，满怀期待的进屋，失魂落魄的离开去找陈国华。

陈国华还在派出所，顾宪海本想着帮他分担些事情，结果被“你还是小孩子，大人的事就交给大人来解决吧”的理由劝退。

陈国华没有注意到顾宪海的失魂落魄，给他塞了公交票子和几枚钢镚儿，让他自己趁着双休和朋友玩去。

一场春雨一场暖，经过大雨的洗礼后，各式各样的花也都开始争奇斗艳。

顾宪海拉上衣服的拉链，开始漫无目的的游荡。他走过了铁小和北山，最终到达绣山公园。

此时此刻的绣山公园山上已经开满了洁白的梨花，一座木结构的破败亭子立在山头上，跟钢筋混凝土浇筑的绣山中学形成对比——就像他跟何峰一样，好像从开始就隔着道巨大无比的沟壑。

因为背上背着沉重的书包，顾宪海并没有爬山，他在山下休息过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家。

自己真正的家。

顾宪海是个适应能力很强的人，经过了一个月家与学校的的往返，他对回家的路已经很熟悉了。

回家过后，顾宪海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何峰打电话，而是先去扫地和蒸饭。

陈国华每天晚上都会不嫌累的给他带些路边摊，有时候可能忙了一天也没吃东西。陈国华自己说着没事，但顾宪海毕竟是饿过的人，他知道劳累过度还不吃饭会有多难受。

等整理完复习资料，顾宪海终于拿起卡纸去试图拨号，却因为不会使用电话机而放弃。

他打算边练题边等陈国华回来教他用家庭电话，这样他也能天天跟他父母打电话了。

顾宪海在家等了很长时间，直到钟声响起，陈国华也没有回家。顾宪海的生物钟让他产生了困意，最终没有等下去。

他自己在厨房随便用大酱大葱包了个饭包吃，吃干净以后就躺在床上准备睡觉。

明天是周日，依旧是没有课的一天，顾宪海神清气爽的起床，打算刷牙洗脸后再接着做题。

他打开卧室的门，就看到陈国华缩在沙发上，睡得正香。顾宪海悄悄的回到卧室，从柜子里拿出来毯子，小心的盖在了陈国华的身上。

顾宪海看到陈国华手中还攥着一个文件夹，又看着他眼下的乌青，心中不免得心疼。

他小心的拽出陈国华手中的文件夹，只是没控制好力度，文件夹“砰”的一下散落在地。

这声巨响让陈国华清醒过来，没等顾宪海捡起那些张纸，他就脸色难看的握住了顾宪海的手。

只是他还是慢了一步，顾宪海看到了那四个大字。

死亡证明。

或许是因为再解释也没有用了，陈国华放开了顾宪海的手。

顾宪海蹲下身子捡起来那几张轻飘飘的纸，只感觉自己手上拿着的纸有一万斤重。

明明这两张纸上的文字他都认识，为什么加起来他一句话都念不懂呢？

山体滑坡……三天前……

难怪陈国华一直不教他家庭电话的用法，是怕他给父母打电话，然后发现他的父母去世了吗？

顾宪海不知道，他也不想去听陈国华的解释，他只知道，自己好像又变回孤儿了。

顾宪海不知道自己后来是怎么跟着陈国华回家迁户口、办新身份证、举办葬礼的。他只记得自己这段时间一直都在耳鸣，连夜的噩梦折磨的他快要精神崩溃了。

在跟着一群根本就不认识的人参加过葬礼后，他被自己的姥爷抱着哭了很久。顾宪海想，他应该哭的，他应该哭的昏天黑地然后被认回家，可是他的眼泪似乎已经流光了，干涩的要命。

他只能拍拍老人的后背，闻着姥爷身上的老人味道，沉默无言。

陈家的祖坟在衣岗县南窝棚子村的后山上，顾宪海在老家待到清明节。在上山扫过陈家祖坟后，顾宪海这个名字好像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一般。

他现在是陈庭雨。

不是顾宪海。

陈庭雨折腾过后，已经不再想着联系何峰，他也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了。

塔兰到天京的距离，太远了，那是陈庭雨想都不敢想的距离。他根本想象不到当年他家人为了找他究竟走了多少路，吃了多少苦。

再一次的午夜惊醒，已经是中考的前一天晚上了。

或许是因为不想麻烦陈国华，陈庭雨拒绝了陈国华接送陪考的请求。或许是打击太大，他总感觉脑子很昏沉，重的好像要抬不起来一样。

他本来打算再复习一遍知识点，但实在是太过难受，只能再躺回去睡觉。

第二天，陈庭雨并没有好受多少。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到的考场，怎么过得安检，等考完第一场语文出来，他终于控制不住，吐进了路边的环保箱中。

摸了摸脑袋，滚烫的像是能煎鸡蛋，果然是发烧了。

陈庭雨烧的有些糊涂，不知为何突然想到考场上自己差点写错名字，吸着鼻涕笑出声来。

此时此刻，他已经彻底放弃了联系何峰的想法。

这还能考什么考啊……考什么一中，去什么天京，有什么前途……

陈庭雨几乎是把自己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呕出去了，饭也没吃就去考了下一场，好不容易考完了所有科目，他的病也已经严重的不行了。

两天过去，没吃药也没打针，甚至吃东西都没吃多少，陈庭雨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总感觉自己也快要死了……

不知道过了有多久，陈庭雨想下床喝口水，还没等他的脚沾地，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等再次醒来，面对的是雪白的天花板，和一股浓烈的消毒水味道。

本来发烧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体检的时候又检查出来有胃病，陈庭雨在医院躺的身体发麻，中途还做过一次手术。

陈国华是想要等他中考过后领他去饭店吃饭的，结果怎么敲门都没有回应，打开门一看，人已经晕倒在地板上了。

陈庭雨听着陈国华一句一句的道歉话，又拿到了塔兰三中的录取书，陈国华安慰他虽然没有进一中，但是三中的特优班也很不错……

陈庭雨是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他也不在乎自己考的好不好。

那种反胃的感觉还在折磨着他，好像他就不配吃一点好东西，吃了吐吐了吃的，挂水挂到快开学，军训还交了病历。

好在身体还算给力，虽然过程很艰辛，陈庭雨还是正常的踏上了高中求学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