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茶后，林季躺在床榻上，睁着眼睛无比清明的盯着天花板。
身边窝着的猫睡得香甜，轻轻的呼吸裹着小动物暖烘烘的体温吹在他脸颊上，吹的人痒呼呼的。
林季忍不住伸手搓搓脸，偏头躲向另一边。
又转了回来。
所以我为什么会让他留下呢？林季有些慌张的翻身，在与祁嬴面对面睡觉和与猫面对面睡觉之间选择了后者。
可能是夜露深重，不好大晚上的让千里迢迢风尘仆仆的世子殿下再翻墙回家，也可能是那几句安慰一样的道歉驱散了一丝他心里的阴霾，在祁嬴将礼物——一块看上去就价值不菲的玉佩交给他起身向门外走去时，林季下意识的叫住了他。
“世子。”
祁嬴脚步微顿。
“太晚了。”
反应过来自己要说什么的时候，林季后知后觉的产生一种不好意思的感觉，后半句话他斟酌许久，说的有些艰难，但祁嬴确是耐心十足，安静的等着他。
林季垂下眼睛，抿了抿嘴，最终还是说道：“留下来休息吧。”
“太麻烦了，”祁嬴先是看了林季一会儿，摇头道，“还要再安排住处，惊扰你家人……”
“啊？不用，我这里足够宽敞，我们可以挤一挤。”林季说话时嘴比脑子快了一步，等他对上祁嬴略显惊讶的眼神，自觉这话不妥。
祁嬴深夜来访，可能是不想要别人知道他的行踪，也许还有别的安排。他这样留人，太自作主张，太冒昧。
但不等林季补救，祁嬴一口答应下来。
“好。”他脸上表情恢复，点点头，道，“听你安排。”
祁嬴都答应了，林季当然不好赶人。想着他舟车劳顿，林季出门打水想让他梳洗一番。
“世子先坐，我去给你打些热水。”林季说。
祁嬴却挑挑眉，开口问道：“还是世子吗？”
“什么？”林季没太理解他的意思。
祁嬴说：“我以为，经过刚刚那一顿推心置腹的交谈，我们能算得上友人了。”
昏暗的烛光下，祁嬴周身围着温和的暖光，只是光线不足，让林季不能完全看清他脸上的神情。或许是直觉，或许是上辈子的经验自作主张，林季觉得他脸上的表情有些落寞。
友人。
这对他们两个来说倒是个新鲜词。
上辈子他们还没到友人的地步，就先成了仇人，又成了爱人。后来等不到仇恨消散，两人就阴阳两隔，变成了死人与未亡人的关系。
但他们其实本该成为友人。
他们之间，除了那次因烤洋芋引发的罚抄外，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我一直当世子为友人。”林季开口道。
他望向祁嬴，不知为何，感觉祁嬴眼睛忽然亮了起来。
“真的吗？”祁嬴说话的声音带着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这点微小的失态很快就被他掩藏了过去。
“既然是友人，就别叫的这样生分。”他说道。
林季回想片刻，在脑海中搜出来祁嬴的字。
“子安，”林季小声呢喃，忽然觉得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出来有点说不出来的暧昧，便自己又加工了下，“子安兄。”
祁嬴轻轻“嗯”了一声，接受了这种称呼。
屋内的气氛在此刻变得有些奇怪，林季站在不远处，望向祁嬴。祁嬴靠在书案边，那瞌睡了半天的臭猫现在倒是睁开眼了，一边伸懒腰一边贴到祁嬴身边，呼噜呼噜的用头蹭他手。祁嬴垂下眼睛，那一刻，林季觉得他好看到锋利的眉眼都柔和了。
他的心脏狂跳不止。
可能是熬夜熬的。
林季不敢再在屋子里待着，急急忙忙的跑出去从厨房端来一盆热水，叮了咣啷的一路掂回屋里。等他咚一声将盆放在地上时，他注意到祁嬴靠在书案边，安静的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世，子安兄？”他凑过去，发现确实如此。
一人一猫都眯着眼睛，像是困极了。
林季从他怀里抱起猫，轻轻摇晃他，说：“擦擦脸，去床上睡。”
林季原本打算的是让祁嬴在床上睡，自己去一边凑活一晚。但祁嬴像是看出他心思一样，直接将人按在床上，自己躺在外侧。不等林季解释什么，他伸手拍拍他，示意快睡。
见祁嬴累极了的样子，林季也没再折腾。但身边多了个人，的确是不适应。他翻来覆去很久，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这一觉他没有做奇怪的梦，没有现在前尘往事中打圈，也没有半途无端惊醒。林季今天睡得极好，好到屋外有人咚咚敲门时，他下意识的捂住耳朵，往被子里缩了缩。
咚咚咚！
“哥！”屋外传来林瑜的声音，“哥！”
是林瑜来找她的猫。
林季更不想起来了，他继续往被子里缩，额头抵上什么温暖坚硬的物体，像是人类的手臂。
林季睡得脑子不清醒，下意识推推那物体。
物体像是睡醒，他动了动，给林季掖好被子。
“你妹妹找你。”林季听到他说。
“嗯，”他声音困倦，“找猫，把猫给她丢出去。”
“行。”
林季感觉身边一空，人越过他，拎起猫。猫发出一声抗议的哼唧，但抗议无效。
林瑜今天过来还真不是找猫的，兰峰刚刚起床，一位他曾经的同事便来找他说了什么，像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兰峰送走同事就让她来找林季。
林季不嗜睡，年少时他读书刻苦，早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平时这个时候林季都已经起来了，林瑜害怕他又烧起来，在屋外绕了两圈，正准备推门直接进去，房门忽然打开了。
“哥……”林瑜的招呼就在她对上眼前人那一刻走了调，她看着祁嬴，祁嬴看着她。
林瑜：？
林瑜：！
“世子？”她现在尴尬的手脚不知道怎么放，但事情紧急，只能硬着头皮问，“那个，我哥他，他睡醒了吗？”
“没有。”祁嬴如实回答，“怎么了？”
“呃，我祖父找他有事。”林瑜讪笑一声，“那个世子……”
“不用这么生分，你跟着你哥叫吧。”祁嬴说，“他管我叫阿兄。”
林瑜瞪大双眼。
啊？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情况？
大早上起来，一个陌生男人从他哥房间里衣冠不整的出来，还说让她叫自己阿兄。
林瑜吧嗒吧嗒眨着眼睛，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大盛是民风开放不错，民间婚嫁有男嫁男女嫁女也不错，但无媒无聘的，这是否有点太超前了呢？
她感觉自己呼吸停滞了好一会儿。
“还是叫世子吧，”林瑜硬尬笑道，“这，世子光临有失远迎，我也不知道世子在这，若有冒犯世子莫怪。既然世子来了，眼下也该吃早膳了，同我们一起吧。”
祁嬴看着林瑜，他印象里，这小姑娘还是个上房揭瓦的捣蛋胚子呢。虽然经常能把林季急苦，但林季依旧溺爱他。平时陪她绣花，帮她描字帖，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
现在看来，她虽然淘气，人确实机灵又讨人喜欢，不怪林季总念着她。
也不怪他为了妹妹，放弃他。
毕竟以前的自己，真是够讨人厌。
祁嬴摇头，退了半步，对林瑜做了个请的动作。
“昨日深夜叨扰，是有事同林季交代。后来天色太晚，你兄长不远惊扰长辈，留我休息一会儿。”祁嬴对林瑜解释，“要说冒昧，得我先道歉。”
“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替我向兰阁老与林大人代好。”他说着，披起外衣，转身往后院走。
林瑜一个激灵，咣一巴掌拍在林季身上。
“起来，别睡了！”林瑜压着声音，“快看你干的好事！”
林季头昏脑涨，他捂着胸口，只觉自己差点被妹妹一拳打出内出血。
“怎么了？”他问。
“你，你和人睡觉，都不起来送一下吗？”林瑜使劲捏他胳膊上的软肉。
“啊啊啊啊啊。”林季疼的清醒了，“什么睡觉，什么人……”
“啊！”
“完了。”
林季终于睡醒，他看看林瑜，再看看正摩拳擦掌想要跳墙的祁嬴，一骨碌跑出去。
“且慢啊！”
林季快步跑出去，一边跑一边欲哭无泪。
世子！
两辈子了！
你怎么还是钟爱翻墙啊！
祁嬴听到林季的声音，但没转身。他背影落寞，嘴角都耷拉下来。他裹了裹衣服，决绝的往墙角走。
然后一跳。
翻上去了。
翻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