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冬的起笔。
许眠舟穿上雨衣骑着单车驶出蓝楹巷,清晨起了浓雾,等红绿灯时他差点看不见信号灯的颜色。
春城的冬天也不会灰蒙蒙,依然有时令花在街角巷口开放,男生等得无聊时就去看绿化带的鲜花,紫的黄的,粉的蓝的,安静地绽放在城市一隅。
他吐出一口热气,和几个同样骑车上学的学生压着红灯变换绿灯那几秒收脚,竞速似的飞出去。
车流与人群短暂交汇又迅速分别,许眠舟骑车进入一中的大门前看了眼时间,六点四十五。保安室的阿伯咬着土豆丝饼站在门口维持秩序,偶尔瞪眼骂人:“别骑这么快!急什么!”
“好冷啊。”男生弯下腰锁车,一边向同伴展示自己的蓝色粗线手套:“我妈给我织的。”
“怎么还有老鼠啊。”车友毫不给面地嘲笑,那人不以为然:“我他妈属鼠的啊你个弟弟。”
?许眠舟没忍住仔细去听,果不其然另一个“弟弟”急了:“你属鼠的了不起啊,我就不信这里没有属牛的,这里肯定还有十六岁的,我就不信了。”
这里哥们儿,我支持你。许眠舟想,那位属牛的老兄弟大概是注意到他正在看他们那边,冲他挑眉:“哥们儿你09年的啊?”
“对,我不支持你的说法啊。”许眠舟对那位属鼠的男生说。
男生的友谊建立起来非常简单,一场球或者搭伙说两句话,三个人并肩走楼梯上朝不过三分钟就已经报了一轮名字班级,属鼠的老兄点头:“听说过你啊,你的作文儿写得很好对不?生物题也是,我记得羊姐夸过你。”
“啊?”原来是羊姐班上的,许眠舟心想,那更是老熟人了,在楼梯口一个直走两个拐弯就此分别,那两个男生冲他挥手:“下次打球喊我们啊!”
他也挥挥手,迎面扑来一股南瓜味,吴永星捧着大南瓜馒头靠在走廊吃,见到他就掰了一个大角落往许眠舟嘴里递:“这是咱新的球友啊?”
许眠舟也没拒绝,用手接了吃下去,和吴永星一起往教室走:“你这馒头又是哪买的啊,怎么这么大一个?”
“我妈每周五都给我送一次早餐,因为她要来这边接货。怎么样,好吃吧?年哥我都没舍得给呢。”
许眠舟愣了一下:“嗯?”
“嗐,我想要他数学卷子抄抄,他不给,那我就不分他东西吃了。”
许眠舟:“……”
他……好像也没有问你要吧?
教室里每天都乱糟糟的,许眠舟进门前从校服兜里摸出一张暖宝贴递给吴永星,男生说这对于住宿生来说简直就是大救星,他今天起床发现真的入冬了自己没衣服穿,搜刮了盛思的一件妈咪牌毛衣。
果不其然,许眠舟屁股还没落到凳子上,几个男生就围过来。十一班总共不到四十人,男女比例均衡,十几个男生几乎都住宿舍,寒冬季节就需要兄弟扶持了。
许眠舟刚刚往辞易年书上丢了个暖宝贴一转头就看到凑上来的盛思脸上猥琐又友善的笑脸。
许眠舟:“……”
他接受了走读生的宿命,盛思一屁股把吴永星拱开在吴永星的椅子上坐下,说:“眠哥,我们有要事相求。”
盛思觉得许眠舟真的非常上道且重兄弟情,他从抽屉里摸出纸笔递过来,一副任君吩咐我都满足的样子。
大冬天的真是暖心暖肺,他声泪俱下地写:“眠啊,兄弟记住你这份情了,刚才我们求多少年,他只愿意带暖宝贴和热水袋,不愿意带早餐和衣服……”
许眠舟嘴角一抽,按住盛思的手:“你要我带早餐啊?”
“不多,就三份,衣服的话我们可以打电话叫家长送,你辛苦了。”
“……你还挺贴心。”
他转头去看辞易年:“你怎么不答应给他们带早餐和衣服?”
辞易年一脸我是傻逼吗的表情,合拢的掌心里握着暖宝贴,说出的话和手里暖宝贴一样,可以暖人一个冬天:“我是他们爹吗还要给他们带衣服和早餐,我敢带他们敢叫吗?”
许眠舟:“……”
盛思的嘴唇动了动似乎真要开口,许眠舟感叹真是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早晚有一天辞易年要遭到反噬,不料那个神经病大喘气了一下又说:“敢叫我也不带,我不负责。”
许眠舟:“……”
盛思:“……”
体育课安排在了上午第四节,即使降温也阻挡不了男生打球的心,正当缺人的紧要关头今早那两个男生带着自家班的兄弟赶到,本着打一场球就熟了的理念就开始比赛,体育老师则躲在暖和的器材室和管理老师一起看手机刷视频。
属鼠和属牛的兄弟都有点人来疯,按着男生的习惯给许眠舟也取了外号,整个半场都听到他俩嘶吼许眠舟的外号:“许子!拦他!”
“许子!抢他!”
“许——好球啊啊啊!”
辞易年嫌热扯了外边的卫衣,里边是一中的衬衫校服,男生立在原地抬起手擦汗,手肘碰了碰还在傻乐的吴永星:“那两个男的经常和我们一起打球吗?我怎么好像没印象?”
“啊?”吴永星顺着他视线的方向看过去,今早和许眠舟一起上楼的那两个男生和许眠舟分到了一队,现在正勾着肩膀说话,三颗头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只觉得这三个人的身高排列好像信号符号。
他也这么说了,辞易年顿了几秒笑起来,很赞同:“你还别说,这个信号也太差了。”
因为只有三格。
许眠舟过了一会叫人顶上自己下场休息,吴永星已经回去了,现在场下是盛思和已经常驻十分钟的辞易年,许眠舟知道这人是又嫌麻烦了所以下场休息了。
盛思坐在一堆外套中间守着几瓶水,看到许眠舟下场了就拎出吴永星的保温杯:“眠子你喝吗?冬天不喝冷水了,刚喝一口冰牙。”
“热水啊?我不喝。”许眠舟擦着下巴的汗,依然看着场上的赛况,吴永星休息了一会满血复活,这会因为投进了一个三分球正在满场跑,如果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场面可以去看看《西游记》电视剧里的猴王出世。
中午实在很冷,去食堂的队伍卡在楼梯口缓慢移动,每个人都缩在校服里取暖,女孩子们的围巾颜色鲜艳,粗线的,毛绒的,大课间时林州州还来许眠舟的座位让他帮忙参考该买哪条围巾。
辞易年手里握着暖宝贴,许眠舟兜里的暖宝贴根本用不完,不时就从摸出几个散瓜子似的到处发,孙宇安说和哆唻A梦有什么区别,吴永星说眠眠比它可爱。
为了吃早餐拍马屁真是什么鬼话都说得出来,这是辞易年的原话。
本来许眠舟也觉得荒谬,听到辞易年反驳他逆反心理又上来了,转头质问他你在说什么?
辞易年说他只是说吴永星为了吃早餐真是疯了。
按照惯例辞易年来到那块平台就会往南门走,许眠舟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回头时问同行的两个人:“辞易年怎么穿这么少?他不冷吗?”
吴永星正在偷摸着看手机查游戏皮肤上架时间,闻言毫不在意地接道:“年子最不怕冷了,他穿的够多了啊,你先担心你冷不冷吧,你是不是没穿秋衣秋裤啊?”
“我不冷啊。”许眠舟回答。
“星子,他们年轻人是不需要保暖的,冬天不能穿成粽子,要穿成竹竿。”
下午需要去礼堂开会,几百号人挤在礼堂里起到抱团取暖的作用,孙宇安说冬天真好啊,食堂的汤不冰冰的了,许眠舟说冬天有什么好的,要裹成西伯利亚大棕熊。
会议从第一节课开始,所以大家都是午休结束就从教室宿舍楼或者家里直接过来,许眠舟的“西伯利亚大棕熊”刚落地,远远的,辞易年就混在人群里朝这边走过来。
“哦,法国比熊来了。”
辞易年穿得也不多,但胜在衣服保暖,不像许眠舟裹的衣服薄且少,而且从外公家回来一趟辞易年肉眼可见地膨胀了一点,估计是被老人家加衣服了。
会议椅垫下压,男生裹挟着寒气坐下,顺手扶了扶鼻梁上架着的银色半框眼镜,从兜里拿出的手攥着暖宝贴。
许眠舟看了一眼,问:“你还要不要?”
“刚拆的第二个,你今天一来就给我的那个热了一上午。”男生说着侧头看他,后者正在咬嘴唇上的死皮,一枚血珠冒出来,被他飞快地舔掉了。
辞易年皱起眉:“别咬。”
会议内容无非是为即将到来的省联考做动员,领导们天生有长篇大论的能力,短短一句“联考加油”可以延伸出无数环节,台上讲话的人换了好几次,和接力似的。
许眠舟听得昏昏欲睡,睡意和大脑打架,眼皮和睫毛打架,最终都是前者胜。
吴永星说羊姐在后排的老师队伍里偷摸着玩手机头都不抬,换其他个子高点的老师早被抓了。
盛思说小声点,隔墙有耳。
他中途醒了一次,台上是数学教研组的老师分享备考经验,许眠舟绝望了一阵原位倒下,砸在身边人的肩上。
辞易年没动,许眠舟也懒得问他的意见,得寸进尺地蠕动了一下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继续睡,闭眼前还贴心地嘱咐:“不舒服就憋着。有老师来记得叫我。”
“收到。”辞易年回复。
半睡半醒间许眠舟听到年级主任说接下来进行最后一个环节,周围有人如释重负地低喊,他坐起来捋了捋头发,辞易年把手机躲在外套里正在划拉屏幕,视线停留在荧光屏里问:“压到耳洞了吗?不是刚刚才打的?”
“没有,我没怎么挪就不会碰到,胆子这么大啊。”
“嗯。”辞易年也不谦虚,那只有暖贴的手从另一侧的口袋掏出一叠小小的短绒围巾递过来:“外公给你的。”
许眠舟看着那条白色的围脖愣了一下:“啊?”
“今天打球的视频他看到了,说你穿的少,家里正好有新的就叫我拿给你,你要不要?”
许眠舟狐疑地盯着他的侧脸看,联系到上次那碗面条,伸手戳他:“实话否?”
“……”
“否。起因确实是外公说你穿的少,叫我提醒你穿衣服,或者顺路给你买点保暖的东西。我出门的时候顺便给你买的。”
“……”
许眠舟没想到他真的说了实话,摸了摸耳朵“啊”了一声,接过去之后在手里摆弄了半天,手指被白色短绒包裹,非常暖和,过了一会他才慢吞吞地说:“谢谢外公……谢谢你。”
接下来上的是理科的课,吴永星上去写生物题时许眠舟突然觉得视线开阔很多,大概是前面少了一堵墙。
羊姐也是要风度不要温度的主,下来走动还在许眠舟身边扫了两眼说小伙子你是全班穿的最少的,许眠舟露出合作伙伴一样的笑说老师你也不赖,可是我围了围巾啊。
下课之后辞易年又递给许眠舟一杯热水,拿的许眠舟今早买的矿泉水瓶打的水,他说这真是外公说的,不信问外公,因为许眠舟有外公微信。
许眠舟想说热水真的很难喝,冷掉的热水更是有股怪味,但这毕竟是冬天,喝热水确实非常舒服。
他在晚自习前喝了两瓶,然后揣着第三瓶热水去美术室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