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烛幽来说,今年过得并不容易,发生的事情多得令她应接不暇。先不提咸阳发生的那些事,夏末之时融合彻底完毕,她便承袭了“湘夫人”的封号,正式接手水部的各项事务;阴阳之力重回她的身体,她要花许多的时间去适应和融合;潇湘谷里湘夫人留下的东西她要一一清点,也要斟酌着是否要学习她们这一脉的秘法;从前她不便了解和没有资格去了解的事情,她也需尽数搞清楚。
星魂怕她没有足够的精力去完成这些事情,从云中君那儿搜刮来了一堆丹药:“真人丹还是聚仙丹,自己选。”
烛幽望着面前这两碗丹药都愣了:“你是把云中君洗劫了吗?”
星魂无所谓道:“也还好吧,他的丹房你又不是没去过,这些就只是九牛一毛。”
然后云中君急吼吼的声音就传来:“可是也禁不住一次拿我十颗聚仙丹啊!一颗就够了!”他脚下生风地往茫昧台里走,还没走到他们两人的面前就一头撞在了结界上,发出“咚”一声巨响,跌坐在地。
星魂不耐烦道:“你十年里炼了那么多,少十颗又怎么了?”
“星魂大人,那也不能一次吃十颗啊!以聚仙丹的威力,最多一年一颗。”
“那就一年吃一颗。”
云中君闻言一脸肉痛。
烛幽随手拿起一颗:“若是真的这样有用的话,云中君岂不是应当早就超越了东皇阁下?”
“……”云中君本来就黑,此刻更是面黑如碳。
星魂翻了个白眼:“你又不是没吃过,自己知道效果。”
“你们两人不要胡闹!聚仙丹最多只能吃一颗,真人丹五颗不能再多了,炼化之前会有生命危险的!”
星魂敲了敲桌子:“听到了吗,赶紧炼化。”
“星魂大人!”
星魂抬手又套上一层隔音结界,徒留云中君“哐哐”砸半天也无人理他。星魂认真盯着烛幽:“早点儿把湘夫人的力量融合了,我已经替你向东皇阁下请命去蜀山把扶桑神木带回来,你便当去练练手。”
“嗯。”烛幽拈着丹药点头。
“茫昧台最里间顶层第六个架子上放的是有关苍龙七宿的记录,你现在能解开禁制了,便早些看完。”
“嗯。”
“铜盒我也放去了你屋里,你记得没事就研究一下,早点把它们打开。”
烛幽一一应下,最后说:“你知道你这样像谁吗?”
星魂狐疑地盯着她。
“像荀夫子。”
“他那么老!”星魂冷哼。
“你也还知道你只有十多岁。”
“呵,不像你,几十岁的人了,比我还幼稚。”
烛幽心想她怎么也还是风华正茂,被他一说怎么这般老气?所以说她还是应该练好她们这一脉的秘法,像湘夫人一样永葆青春。
星魂离开之后,烛幽便重新低头默默地处理堆叠的事务,跟嬴政待久了,看到这些卷轴积在那里真的特别难受。想到嬴政,她并没有问为什么她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阴阳宫,也并没有问他现在如何了,更不问之后会如何,若是星魂没有主动告诉她,大概就是没什么重要的。她已然荒废了许多日子,虚度了多年光阴,如今都要去找扶桑神木了,恐怕要用上她的时候就近了,还是不要分心它物的好。
一次性搞定了七天的事务,烛幽把东西交给傀儡归档后,独自去星魂所说的地方取记录。她挑了一部分出来,想下梯子的时候才发现她没个帮手,于是便传音给杜衡:“帮我把傀儡叫来吧。”
杜衡不一会儿就亲自带着傀儡来了,但并不是她用的那一个:“怎么不是我的?”
“你住得离这儿这么远,我还要去给你找出来,多麻烦啊。你先将就着用了这一次,回头自己捣腾。”
烛幽把怀中的卷轴递给她,奇道:“我不是一直都在用吗?”
杜衡更奇:“是吗?你回来之后就一直在睡觉,我也不知道啊。”
……原来真的都是梦啊,烛幽恍然。
她带着书简卷轴进了屋,随意找了个地方放下,便去里间把闲置多时的傀儡找了出来。揭开防尘布罩,乍然一见这个以假乱真的“嬴政”,烛幽心头突突一跳,宛如是真正的他站在她的面前。她嘲笑自己过分敏感了,伸出手去抚了抚他的脸——她在梦里无数次地这样做过,唔,还是有点积灰,它这样精密,也不知道放置太久了现在还能不能用,不过星魂做的东西应该不会有这样的问题吧?烛幽想了想,注入了阴阳之力将它启动,又搬出去亲自洗了一遍,挑了合适的衣服换上,带回来之后又找出面具把它的脸给遮住了,她现在不太适应时时刻刻面对这张脸。做完这一切,她坐到书案前准备看看带回来的这些书,透过烛光瞥见一身白衣的它,不由得想起他们在新郑的初遇,那时候他便戴着这样一张面具,长身玉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如果故事的开端在那里就好了……嬴政对她说过无数次,但烛幽还是头一次这么想,时间过去太久,后悔也早已来不及,他们还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可真是催人心肝。
烛幽默默地望了它一会儿,压住心中突突跳动的酸涩,低下了头,将注意力集中到卷轴上。她拿到的这一卷恰好是讲苍龙七宿的由来与各种有关它的记载,看着像是在看故事一般,而且都是她更加熟悉的楚国文字,读起来得趣又顺畅,不知不觉就看了多时。
灯花哔哔啵啵地燃着,不时闪烁几下,烛幽抬头一瞧,蜡烛就快要燃尽了,她还没来得及吩咐它换一支蜡烛,斜里已经伸出了一只手,掐灭了烛火,换上了新烛,还递来了一杯水。烛幽微微抬头,瞥见它棱角分明的侧脸,心下又是一跳,下意识地一挥手,不慎打翻了它递来的水,摆在案几上的东西也掉了一地。
傀儡似乎也没搞清眼前的状况,它呆了一会儿,把杯子捡起来,便要开始收拾掉下去的东西。
“去取帕子来擦一擦这些水。”掉下去的是苍龙七宿的铜盒,还是她自己来收拾吧。
傀儡听话地端着托盘走了,烛幽便看向散落在地的铜盒。这些盒子形制古朴,镌刻着角、亢、氐、房、心、尾、箕这苍龙七宿之象,只是缺了由楚国保管的亢宿之盒,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回来。她跪行过去,将盒子一一拾起,直到捡起其中某一个,紧锁的盒盖忽然打开了,只听“咔嗒”一声轻响,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掉了出来,噗噜噜滚到了地上。烛幽心下一惊,她细瞧盒子,发现手中的是保管在秦国的那一个,从前她怎么用力它都出不来一条小缝,怎么今天它自己就开了?她丢开空荡荡的盒子,埋头去捡跌到地上的那一个形状奇怪的碎片,它似铁非铁,似玉非玉,通体漆黑,在烛光下闪动着微光。
烛幽总感觉自己在哪里见过,她伸出手,就在刚刚碰到它之时,一股如同针扎火烧的刺痛感迫得她不得不立刻缩了回来。这个感觉……她捻了捻指尖,忽然听到了一阵物品抖动的声音,带着书架一块儿在猛震。嗯?她疑惑地回头,一道阴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她冲了过来,她还来不及反应,整个人就被压趴在了地上,一阵金石相击之声铮然响彻整个屋子,漫长的嗡声余韵刺得人耳膜发疼。
压住她的是傀儡,它甚至还捂住了她的耳朵。烛幽等那声音渐无,慢慢地将它推开,直起身便看到了悬在空中的逆鳞剑,它仍在极小声地嗡嗡作响,浓厚的墨色剑意随着声音在它周围盘旋。她顿时知道自己是何时见过那个碎片了,它的材质和她触碰到它时的反应都和逆鳞一模一样,原来七宿盒子里装的竟然是逆鳞的碎片。她再仔细一看,地上的碎片已然不见踪影,而逆鳞残破的剑身有一块儿已被修补好。她想起韩非曾对她说过,逆鳞是钥匙,所以铜盒是用来保管逆鳞残片,修补逆鳞竟是探寻苍龙七宿的关键一步?除了剑的异常,她和傀儡的周围还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金光,这道光她再熟悉不过了,是嬴政的龙气,它还在保护她。烛幽注视着眼前的一切,心情颇为复杂。
她轻声叹了口气,起身想去将逆鳞收起来,结果它果然又将她刺了一次,望着手心熟悉的伤痕,最终她还是唤了傀儡去将剑收好。逆鳞明明有剑灵,却不愿意同她交流,甚至不愿意让她碰一下剑。
“韩非那么好吗,你还恨我?”她不由得问。
它自然没有回答。
烛幽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很傻,他诚然很好,否则怎么会让众多人对他念念不忘。但比起这些,她更想知道韩非到底是怎么跟逆鳞扯上了关系,他又是如何被它选定成为了主人。而韩非如果是解开这个秘密的关键,为何阴阳家会要杀了他?将他控制起来不是更好吗?莫非是逆鳞认主,所以他们只能在控制他和杀了他之间选择后者?可一切还是说不通啊。
烛幽怔怔地想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索性不再想了,将逆鳞送回多宝阁上放好的傀儡正好又去倒了水来递给她。她盯着它端着杯子的手,迟迟没有接过。傀儡没有意识,所以显得那般有“耐心”,一直维持着这样的姿势,用平静的眸子凝视着她。
“你应该更像他一点才好。”她低声喃着,把水喝干净。
“昨晚你怎么了?这么大的动静。”星魂在茫昧台找到了她。
烛幽把卷轴放回书架上,从梯子上飘然而下:“苍龙七宿的记载里有逆鳞么?”
星魂莫名其妙地望着她:“我又没看过这些,哪里会知道?它怎么了?”
她觉得星魂的反应很不可思议,他不是最关心这个了么,怎么可能没看过。不过她面上不显,抬手设了个结界:“你知道铜盒里是什么东西吗?”
他扬扬眉。
“是逆鳞的碎片。”
他拖出一个七拐八绕的“哦”。
“逆鳞有关的事情,韩非曾提过一句,可东皇阁下或者月神大人都从未提及。若是这些资料里对逆鳞的记载也是一片空白,那只能说明他们有东西瞒着我们。”
星魂唇畔扬起一个无可抑制的微笑:“哦呀,很有长进嘛。”
“你之前就知道?”
“我自然不知道。作为一个‘秘密’,有一部分不为我们得知是很正常的事。”星魂笑着引她一同下楼,“只是不知道我们不知道的这部分,到底是因何而瞒着。是会激发我们的野心与暗藏的矛盾,还是……会献祭我们的生命?”
烛幽悚然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