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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九十八话:朝暮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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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我发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您要去看看吗?”步光如是问道。

烛幽轻轻点头,随她起身。

这是她头一次去六英宫后殿,那里住的是嬴政的嫔妃,他不愿她靠近,她也不想靠近,可步光说的那个奇怪的地方恰恰就是他们都想尽力避开的地方。烛幽跟着步光七拐八绕,走的尽是些偏僻无人之处,最后她们驻足于一座荒废的宫殿前,她抬头看了看牌匾,上面用古旧的秦纂写着“同心殿”。

同心,咸阳宫中竟然有一座宫殿以“同心”命名。烛幽问:“它一贯叫这个名字吗?”

步光想了想:“没听说六英宫有殿宇改过名。”

然而这个词无论放在哪里,都是分量极重的。她垂下眼,抬手推开了宫门。映入眼帘的是枝繁叶茂的藤萝,密密麻麻地围着宫墙绕了一圈儿,绿意葱茏,沉得枝蔓几乎承受不住。藤萝架下有一口井,不知是什么植物像波浪一样从里头生出,恣意地往周围匍匐蔓延。地面上铺着一层白色的梨花瓣,殿宇一角隐约能够见到被挡住的梨树。这儿虽然荒凉,院内却生机勃勃,并不杂乱,应当是有人打理的。

烛幽走进院里,步光紧随其后将门关好。她穿过青石路,推开内殿的门,里面积着薄薄的灰,桌椅带着精致的雕花,彩绢屏风绘着花鸟虫鱼,串着珍珠和玉石的珠帘被这一阵风吹得泠泠作响。她一一看过,绕到了里间。里面不像外面那样整齐,稍显凌乱,像是主人临时离开还未归来。几案上放着绣筐,散着线团和剪刀,绣绷上还扎着针。矮榻上散落着几本书,上面绘着剑法招式,顺手的地方放着杯子,烛台上还缀着烛泪,或许这儿的主人曾经挑灯夜读。书桌四周散着各种各样的书,桌面上只摆着一支卷轴,她走过去轻轻地拨开,发现这个精致的卷轴被剪成了两段,但能够很轻易地拼合起来。她伸出两根指头摁住接合处,将这幅画尽收眼底:画中是一个身着红色宫装的女人,长裙委地,衣袂翩翩,简单的发式反而衬得她温婉娴静。她站在桃树下回头,唇边带着一抹的浅笑,有种倾国倾城迷倒众生的风韵。

步光见烛幽盯着画像久久不语,忍不住唤了她一声。烛幽并未看她,一如往常地平淡开口:“你知道我的剑放在哪里吗?”

“夫人说的是那把通体红色的长剑?”

“嗯。你去替我取来,在乐府门口等我。”

“是。”步光虽然完全不知道烛幽想做什么,但她非常识趣地并不多问,转身便走。

烛幽在后面幽幽地提醒:“尽量避开旁人。”

“好的,夫人。”话音未落,她的人便已经消失在了殿里,只有带起的微风惊扰了烛幽眼前垂下的几根发丝。

烛幽缓缓地收回了按在画上的手,长年卷起来的卷轴又自动卷了回去,让她不再能看到画像。可那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不看到,她就能忽略过去么?她知道画上的人是谁,只一眼便一清二楚,因为那个人有着和她一样的脸。难怪……难怪步光对她说这里很奇怪。烛幽环顾这间精致的屋子,平静地想着,想必这座宫殿的主人还在的时候,为她布置这里的人也是那般地用心。

嬴政将同心殿给了丽姬啊。烛幽脚步如常地从殿里退出来,轻轻地关上门。院子里和煦的春光让她莫名地一阵眩晕,明明是这般春和日丽的天气……若是星魂在这里,一定能看出她表情的僵硬,可这里没有别人,只有一道唯她自己知道的阴影。她分明有自己的骄傲,却因为这道旧日的阴影而溃不成军。她曾经对自己说,那些都只是过去,那些都只是她听说的谣言,嬴政从来不提,盖聂从来替他否认,她不能同一段尘封的过往计较,不能被一个死人拿捏……可当这一切被剖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能听到断弦裂帛之声。

她看似冷静之极地沿着来时的路返回到六英宫的大门,步光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她在第一时间把剑递给了烛幽。她接过,低头望着它通透晶莹如昨的剑身,感受着久违的寒意浸进她的掌心,终于得了一丝安心。自她去楚国前将这把剑留在了咸阳宫,之后便再没有碰过它,它太重了,于旧伤未愈的她不合适。因着这,嬴政为她准备了更轻更锋利的剑,还有轻便小巧却杀伤力强大的□□,他说这些都给她玩儿,不需要用上,他会保护她,于是她一度将这些都束之高阁。可惜她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丽姬,终究需要武器带给她安全感,就像现在,她只想拿着属于自己的东西。其实她想动手,阴阳术会更加方便,但她想起当初星魂提醒她的,她应当握着武器,不要空手。上一次她没听,差点死在卫庄手里,所以她不能再大意一次,万一死在盖聂手里就麻烦了。

“步光,你本来可以不牵连进来的,我不小心忘了。”烛幽望着面前高挑的刺客,轻声开口。

“夫人是步光的主人,主人去哪里,步光便去哪里。”

“若是能逃,就逃吧。”烛幽从不干涉他人的选择,她对步光说这些,也只是为她提供了别的选项,说罢提着剑正大光明地进了乐府。

烛幽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傀儡,她分明感觉到心脏和大脑都在绝望地叫嚣着什么,可身体仍旧像在执行什么程序似的按部就班地行动。她不记得自己到底什么时候筹谋过万一她遇到今天的情况要怎么办,可她却在几乎没有思考的情况下毫不犹豫地对步光下令,径直来到乐府,半点不耽误地去找那个人。

她见到高渐离的时候他正在擦拭手中的筑,他先是被星魂封住了武功,套上了镣铐,之后又被赵高刺瞎,在烛幽看来已经毫无威胁。她从来不多话,而且现在也不需要他用言语来回答,她会自己去看——只有记忆是不会说谎的,问讯在阴阳家的拷问程序里是不存在的。所以她并没有回答他“是谁”的疑问,连脚步都未曾放轻,下咒、举阵一气呵成,瞬间潜进了他的识海。

高渐离的反应比她预计得更激烈,他抗拒着她的侵入,可惜他不是韩非那样的天选之人,无法将她强大的精神力赶出去。烛幽强硬地镇压着他的反抗,蛮横地扫过他所有的记忆碎片。乱世人皆苦,高渐离少时少有快乐,成年后那些闪着光的快乐的碎片总是与两个人有关,一个人叫雪女,另一个便是荆轲。他记忆里的荆轲温暖而强大,脸上总是挂着无拘无束的微笑,想法总是能与他相合,虽然他并不会乐器,但总是能听出他乐音里的情绪。穿梭在碎片里的烛幽断断续续地接收着各种各样的讯息,比如丽姬是他的师妹,也是他青梅竹马的未婚妻;比如他也曾酒后哭诉嬴政掳走丽姬的暴行;比如他也犹豫过是否要接下刺秦的重托;比如他提到了秦宫里有他的朋友,那个人叫盖聂……

烛幽用少有的耐心看完了这些,忍着识海的剧痛等着荆轲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大雪里,然后脱身而出。她的脸色比昏迷过去的高渐离更加苍白,还未散去的疼痛令她站立不稳,不得不暂时委坐于地。步光上前来扶她,她摇摇头挥开了她的手。那股晕眩更加地明显了,烛幽有意识地观察着四周,却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像是被谁拎着在摇晃似的,险些在她的眼底糊成一团。她不明白到底是因为她太过蛮横的行为遭到了反噬,还是因为真相令她太过无法接受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她也没有心情去想,心里想着该休息,可身体却还是行动了起来,她要去做下一件事。

命运是公平的,她既然有不擅长的事,便总有擅长的事。烛幽的直觉总是没有根据地准,一旦她有了什么猜想,最后的结果往往就能印证,于是这次也不例外,那些线索早就列在她的眼前,她要验证也太过容易,以至于她觉得更加荒谬——怎么能那样轻易地就被她发现了呢?嬴政是觉得她不会在意吗?还是说他不在乎她在不在意?可怎么也应让她多废些周折,这样才对得起这个真相带来的冲击吧?或许无论怎样的周折,她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总会这样轻易地被击碎了心防。嬴皓,这个本应叫做“天明”的孩子是荆轲的血脉啊!丽姬怀着荆轲的孩子被掳进宫,嬴政发现之后不仅没有让她把孩子打掉,反而让她生下来,起了相似的名字,还在她为荆轲殉情之后将天明抚养长大……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感情呢?

烛幽看起来神情清明地走在去往嬴皓居所的路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脑子已经乱成了一团浆糊,此时唯一清晰的只有《氓》的旋律:士之耽兮,犹可说也;女之耽兮,不可说也。她难道不明白吗?她当然明白。可就像从前说的,她虽然懂的很多,却没有经历过,这一切便只是空谈罢了。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他曾经那么喜欢丽姬,她的宫殿叫同心殿,她的孩子是荆轲的,她追随荆轲而去,他却保留了那座宫殿这么多年,却教养了那个孩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能狠心地将丽姬曝尸荒野,下令不准收殓,还能笑着站在和丽姬一模一样的她面前,将她贴心呵护,将她保护起来,为她建鸿台,同她谈论永远,她觉得可怕又可恶,他到底是怎样想的呢?

或许丽姬喜欢那样华丽娇俏的打扮,所以他要她也如此;或许丽姬喜欢习剑练剑,所以他也欣然她如此;或许丽姬喜欢出行喜欢打猎,所以他便也带她去。可丽姬留给他的回忆分明是灰色的,这一切都未曾发生,所以他为她做的那些都只是为了让她成为他所向往的丽姬吗?她就只是他弥补曾经的工具吗?可她分明是阴阳家的山鬼,她明明比她先出现在他的世界,她只是稍稍地绕了些远路,就注定如此吗?她哪里比不上那个人了呢?她可以助他平天下,可以为他追寻苍龙七宿,可以变成他喜欢的样子,可以将一切都交付给他,她只是想他看到的真的是她而已,可偏偏就连这一点都实现不了。她以为她捧给他的是她最为珍贵纯粹的感情,他定然也会感知到这份心意,应当珍惜,可谁知道那于他而言只是个虚妄的影子罢了。他怎么能这样对她呢?

烛幽提着剑冷冷地望着惊愕的嬴皓,面无表情地吐字:“你真的太碍眼了。”他本该死去的,在他出世前、在他的母亲死去时,可他活到了现在。

“……母妃。”他气弱地后退。

“我不是你的母妃。”烛幽不记得这是第几次说出这句话,原本凝滞不前的寒气顺着剑尖直指向嬴皓脆弱的脖子,她再也不想听见这两个字了。

“烛幽姑娘!”迅捷如电的身影一把裹住动弹不得的嬴皓往旁边跃去,烛幽什么也不想,运起内力一扫,猛烈的寒气紧追盖聂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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