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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第七十八话:夜月浮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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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半,祭祖之日,售卖祭品的店家早早地就把成堆的纸钱纸锭纸人等等东西都备了一屋子,只等着顾客前来。夕阳西下的时候,店家忽然闻到了一阵香风,隐约的银铃声由远及近,似乎是停在了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回头一看,一个窈窕的身影逆着光站在店门前,他立刻意识到这是位贵客,连忙带着妻子迎了出去。

“不知这位贵人想买点儿什么?”眼前的人戴着一张银白的面具,穿着一身同色的锦衣,外面罩着一层不知用什么材料做的外袍,在日光的映照下正闪着细细的光,就像是天上的星星落在了她的衣摆。

她面具之下的眼睛往店里瞧了一会儿才开口问:“你这一屋子东西要多少钱?”

“啊?”从未听别人这样问过的店家愣了愣,和妻子面面相觑。

“很贵吗?”她问他,却没等他回答就扭头问身旁的随从,“带了多少钱出来?”

低眉顺眼的侍女立刻回答:“回大人,连人带铺子盘下也不成问题。”

结果店家忙道:“我们都是良民!人不卖!”结果他的妻子在背后捅了他两下,他赶紧补充,“铺子也不卖!”

“你这不中用的!”他的妻子拽了他一把,笑着迎上去,“这一屋子东西差不多也能值个一千钱。”

“嗯,再给你们一百钱,替我都搬到车上吧。”

店家夫妻喜上眉梢,烛幽则坐上马车先行前往渭水河畔。她如先前打算的那样买了十年份的祭品,准备一次性烧给韩非。不过万一他投胎了怎么办?那她买的这几千钱的东西莫非白送给地府充公?或许是等他下一次死下去的时候再用?可是他既然都死了两回了,肯定也有他第二世的家人为他祭奠,指不定他已经轮了几十上百回,已然不缺她准备的这一份。韩非最是贪心了,这辈子就是死在了野心上,应当吸取教训学会收敛。

这会儿河畔已经是烟雾迷蒙,尽是香灰味儿了。到了选好的祭奠的地点,烛幽先让侍从们摆好祭案香炉,搁上新鲜的瓜果吃食,酒自然也没有短少,挖好了烧纸钱的火坑,便等着买好的祭品送到。

她本觉得那一屋子统共一千钱的东西也不多,可谁知拉了两大车并店家的两辆驴车也没能全部送完。店家抱歉地搓着手:“以前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生意,我……小的再多借一头驴来再送两趟就能送完了,请贵人稍等片刻……多有担待。”他显然没怎么用这样的措辞同别人说过话,磕磕绊绊地好不容易说完,局促地站在烛幽面前。

烛幽看着他,问:“还剩多少没送来?”

“呃……差不多一半儿吧。”

“那就这么多吧,剩下的你明年今日代我烧了就好。”

店家没做过这样奇特的买卖,但反正于他没有坏处,便一口应下:“我……小的一定替贵人办好这事儿,贵人放心。”他心想一次要烧这么多东西,定然是要祭许多人了,恐怕是大家族里的。但她祭祀竟然还到渭水畔来,怕是身世凋零,看这出手和打扮恐怕还是哪国的贵族后裔——不过他们大王这样宽容吗?让六国的人如此大摇大摆?

烛幽自然不知道店家脑补的这一串,等东西卸得差不多了就准备点火烧祭品。因为东西多,所以火坑挖得也大,烛幽亲自用各种的纸锭、纸屋、纸人将铺满坑底,还洒了些油之后才丢下火把。火舌“嗖”地一下舔过堆叠的祭品,登时火光冲天,热浪袭来,逼得她不得不退开几步。其实她很不喜欢又热又带火光的环境,这样很容易令她想起在炎狱待的那些年,可祭祀这个事情她也不好假他人手,便耐着性子等在旁边,看祭品烧得差不多了再丢新的进去,侍女好几次想上来帮忙都被她拒绝。

比起一般人家就端个小小的火盆来送祭,烛幽的这个规模不可谓不大,但架不住东西实在太多,他们一行人来到渭水畔时夕阳余晖仍在,但到天都黑透了都还剩三分之一没烧。桌上的香都已换了好几茬,河面上的河灯挤挤挨挨汇到下游,从上游看去像是河面燃烧了起来。

“你这样得到什么时候才能回宫?”

烛幽扭头一看,嬴政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她将手中的东西放下,撑了一下地面借力起身想要行礼,结果跪坐太久又起得突然,腿又麻又软,膝盖离地没多远就“噗通”一声跪了下去,而她恰好在起身时调转了方向,这会儿是正正对着嬴政跪了个结实。

“……”烛幽忍着剧痛僵在原地。

“不必行此大礼。”嬴政憋着笑朝她伸出手。

烛幽发上身上满是纸灰,露在外面的那部分脸也沾着黑灰,她下意识伸出的手顿了顿,而他一把就将她握住,扶着坐回坐垫上:“让孤看看有没有磕到。”

“应该没什么。”烛幽不以为然,而他已经蹲到她面前,伸手卷起了她的裤子。两只膝盖都红彤彤的,因为是河滩,泥里混着石子,于是那一片红色之上有几个深深的印子,他取出手帕去擦了擦,隐约可见血丝。

“还有多少没烧?”

“应该没多少了。”

侍从凑上前来:“回王上,还有三分之一。”

嬴政扭头看了看所谓的“三分之一”到底是多大个数,结果那一车的祭品令他不由得沉默了一会儿:“怎么没叫他们帮你?”

“我以为我一个人可以。”烛幽也不隐瞒。

“嗯,你可以。”他挑了挑眉,做出决定,“剩下的让他们替你烧,你随孤回去上药。”

烛幽想着先前那些肯定够韩非用的了,剩下的东西就充到地府公账里改善鬼差生活吧,便很乖巧地跟着他走了:“君上怎么会到这儿来找我?”今日他也回咸阳宫祭祖了,本以为他们会在兰池宫里相会,可他却直接到了渭水畔。

嬴政好笑地扶她上马车:“孤当然是打算直奔兰池,结果过渭水时看到一处浓烟滚滚,城防将军说你在这边祭祀,孤可不就得来看看你到底怎么搞出这样的动静的?”

烛幽“哦”了一声:“我没有打着君上的旗号,还好。”

嬴政半晌无语:“你可真是……”

烛幽转向他的脸上满是无辜。

回到兰池宫,两人相继去沐浴,嬴政还有事情没有处理完,烛幽也跟着他回了自雨亭。他伏案批阅,她的膝盖处裹着几层绷带,只能直着两腿坐在岸边喂鱼。月华如水,凉风拂面,萤火浮空,遥遥的喧闹声衬得他们这边更加静谧。她倚着柱子打了个哈欠,忽然发现水面上浮着一个白花花的东西,不一会儿又咕嘟浮上来一只,她揉了揉眼睛定睛一瞧,发现那是两条翻着肚皮的鱼。

“啊,死了。”她平平地叹了一句。

侍女不忍道:“大人少喂些饵料吧,它们不知道住嘴的。”

“嗯。”闻言,正要往湖里洒的饵料被她放回已经见底的袋子。此刻的湖面上仍浮着厚厚的一层鱼饵,灯火之下依稀可见不少在抢食的鱼嘴巴此起彼伏地往外冒,就在这短短的对话间,已然又有了一条牺牲者。烛幽悻悻丢了手,侍从们悄无声息地开始收拾狼藉的湖面。

嬴政轻叹一声:“你一贯是个会折腾人的。”

烛幽听了这话不禁回头看他,他停了笔晾着刚批好的书简,正在烛火映照下朝她笑。她被那粲然的笑容迷了眼,顿了一瞬才反驳:“从没有比我更不会折腾人的人了。”

嬴政不置可否,只是道:“别喂鱼了,孤为你备了些河灯。”言下之意让她放灯玩儿。

“为什么要放河灯?”她在水边烧祭品的时候的确遥遥地看到渭水下游密密麻麻一片灯火璀璨。

他极有耐心:“水为阴,传说七月半这一天能联通地府冥河,这些火光会随水漂流至地下,将人间的思念传递给逝者。此湖通渭水,你放出的灯能漂出去。”

烛幽看着手掌里被放的那盏莲花状的竹编灯,回道:“其实我可以不放灯。”

“嗯?”

“我没有思念要传递。”

“那你也没什么人需要祭呀?”

“祭品是祭品,河灯是河灯。祭品花钱就能买到,河灯却需要真心才能放出。”烛幽顿了顿,不由得问,“君上现在在思念什么人吗?”

他用火折子点燃蜡烛的灯芯,轻轻将她手中的灯放进河里,目送着它颤颤巍巍地漂浮着,被以为又投了食的金鱼撞了两下,好不容易稳住,悠悠地漂向湖心。烛幽望着他映了那一点灯火的眸子,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听他缓缓地道:“最初的那几年,孤的母亲也带着孤放过灯。或许那时候她也思念过孤的父王,否则不必多此一举。”

烛幽一愣。

“后来,听宫人们说,她每年都会放几盏灯。孤那时会想,她想放给谁?那些河灯到底承载着怎样的话?可孤再也没有机会去问出个结果了。”他摸了摸她的头,朝她轻笑了一下,她清晰地看到那个笑容里的一点讽刺,然后他吩咐宫人,“将那盏灯沉了。”

话音刚落,湖心的那一点灯光便猝然熄灭。

烛幽莫名地觉得可惜,她一贯知道嬴政矛盾地爱着他的母亲,他既渴望赵姬给他母爱,又憎恶她所带给他的一切。而斯人已逝,两个人终究无法和解。其实她也不明白他为何总是对此耿耿于怀,他拧巴地不去原谅,却也从不放下,任由它在年月里绞成一个碍眼的疙瘩。“君上其实不用在意,人死如灯灭,何必要用死人来折磨自己?”

“孤只是偶然想起罢了。”她总是说得轻巧又坦然,但世事总不易如愿,连她自己也会在这样的日子里买那么一大堆祭品去祭一祭韩非不是吗?他虽然没有问过,却并不是猜不到。

“所以我希望我死得干干净净,最好不要留下半点痕迹,省得莫名其妙地折磨着活着的人。”

嬴政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会这样想?你不想别人记住你吗?”

她摇摇头:“也不能这样说吧,最好是忽然有一天有人想起我,会突然问‘她怎么就死了?怎么死的?’,结果发现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你怎么半点不避讳,死啊死的说个不停。”

烛幽淡定以对:“我觉得也不是什么应该避讳的事情吧?毕竟谁都会有那样一天,若能早些料理清这些事情反而不用麻烦别人。总之我不太在乎这个。”但他要是不喜欢的话,她也可以不说。

嬴政不由得想,阴阳家和儒家能教出这样一个想法的人挺不可思议的,他仰头看了一眼月亮:“孤不一样,孤要在史书上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让天下所有人永远记住。哪怕过了千年万年,孤也依旧是人们口耳相传的传说。所以你想一点痕迹都不留下并不容易。”

“那君上得想办法在史书里藏起我的名讳才行。”烛幽两手去握住他的手,“实在不行,就勉强在君上的影子里留下一点蛛丝马迹。”

嬴政轻哼:“想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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