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啊。”烛幽蹲在冰墙面前,宛如在面壁,侍女在两边为她扇来丝丝凉风。
嬴政端坐在案前,头也不抬地批阅公文:“这么多冰都在这里还嫌热?”
烛幽回过头,看到一滴汗水顺着他的发梢滑进脖子:“君上不热吗?”
抬手抹了一把汗的嬴政沉默一会儿:“今年夏天好像是比去年更热些。”窗外的鸣蝉仿佛为了印证这一点,更加卖力地聒噪着,让烛幽忍不住想捂住耳朵。看她闷闷的样子,嬴政轻笑:“去兰池宫吗?那里要凉快一些。”
她抬眸。
他补充:“有很多池子,还能让你凫水。”
她歪头。
“也有冰窖。”
“好。”
其实她也不是不能忍,但她的身体总是比理智更先一步回应旁人给她的纵容。
“君上也要去呀?”烛幽放下车帘隔绝了辘辘东行的车队溅起的一路尘烟。
躺在平稳的马车里的嬴政把她拽回来:“怎么?想一个人出去撒野?”入夏后他比之前更喜欢抱着她了,因为她身上凉快。可烛幽一点都不想碰他,嬴政就跟个火炉似的,她明明不那么热的,在他怀里待一会儿就汗流浃背。
“没有。”目前还能忍受,于是她乖巧地躺着没动。
“嗯。孤再睡一会儿。”
“好。”被迫像八爪鱼似的缠在他身上的烛幽平平地应了,决定一块儿睡。
所幸兰池宫离咸阳宫不远,在烛幽觉得自己要从里到外烧穿的时候终于到了,然后她就直奔嬴政说的那个能凫水的池子,咕咚一声跳了进去。宫人们还在往里搬嬴政带的东西——主要还是一箱又一箱的竹简,名义上是乘凉,实际上只是换了个地方办公。
嬴政走到湖心的自雨亭,这会儿还没有开始运作,它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几乎与水面平齐的亭子,覆盖在顶上的藤生植物枝枝蔓蔓地垂下来。烛幽这会儿也已经游到了他的面前,她像是一条鱼,优雅又自在地浮出水面,趴在台边仰头望蹲下来的嬴政。
“喜欢吗?”他低头看着她笑。
烛幽用手抹了抹脸,发丝紧紧地贴在身上,胸口以下的衣服在水中漂浮,像开了一朵花,而在水面以上的衣服则因为打湿了而变得透明而贴身,浮现出肉色。嬴政决定收拾好之后把所有人都赶走。她听到他问话,用手推了一下台面,转了个圈儿回来:“喜欢。”
“孤听说东海有鲛人,或许就是你这样的。”
“我也不知道,我没有见过,不过听说鲛人都很美丽。”她用脚拍出一片水花,“吾与鲛人孰美?”
嬴政摇摇头:“孤更没见过,也不知道。”
她半沉到水里,只露出半边脸,口鼻在水下吹出一串泡泡,望着他的那双亮晶晶的眼睛流露出一丝狡黠。嬴政等着听她的反驳,谁知她却忽然用双手撑起了身体,从水中跃起,“哗啦啦”的水声中,她柔软清凉的唇瓣在他脸上留下湿漉漉的水迹:“君上应当说,‘鲛人何能及卿也’。”说完这句话,她就飞快地潜进了水中,一团青花柔软地漂到他手所不能及的地方浮起。
他抬手擦干脸上的水渍,露出一个温柔的微笑:“去玩儿吧。”
等日头渐渐烈了,烛幽便躲去了屋子里。她本想去嬴政所在的自雨亭,但即使是到了兰池宫也仍有大臣来向他汇报事情,她不得不放弃。歇息的宫殿掩映在密密的树林里,隔绝了外面的暑气。内殿这会儿正摆着三个大箱子,里头是织染署送来的新夏衣,两箱是烛幽的,一箱是嬴政的。烛幽蹲在衣箱之前挑一会儿要穿的衣服,她先看的是嬴政的那一箱,扒拉扒拉发现里面有三分之二的衣服都是黑色,剩下三分之一也几乎都是深色。夏天穿这些颜色多热啊,而且她完全不觉得嬴政有这么大的穿衣需求,他翻来覆去穿的好像都是那两套啊?不过她又怎么会置喙这些事情,转头就去看自己的。
相比之下烛幽的衣服就丰富多了,各种样式、颜色的一应俱全,直让人挑花了眼。看她在那儿蹲了老半天,湿漉漉的衣服都快干透了,侍女们便大着胆子上前帮她一块儿选,还搭配了首饰和妆容。
“凤仙花开得正好,趁着大人沐浴,我们可以去采些下来为大人染指甲。”
“没错。栀子花洒浴池里,泡好了就能香喷喷的。”
“这身青绿的衣服和栀子花香定然是绝配呢。”
在这样不擅长的方面就十分好说话的烛幽晕晕乎乎地就被安排完毕,等她都已经泡完花瓣澡坐在荫凉的窗边被侍女捧着手染指甲时才把问题问出口:“为什么要染指甲?”
侍女温声回复:“回大人,当然是因为好看呀。”
“……”烛幽不免想起大司命的那双手。
“红色会衬得大人肤白胜雪,而且奴婢还能为大人的指甲上画上些花样,做些点缀。”
“……”记忆里,大司命总是花很长的时间在她黑色的指甲上。
“大人原本就美丽出尘,再锦上添花会得王上更多的青睐。”
她不信嬴政会因为一双点缀过的手就多看她一眼……但好像也不一定?她沉思一会儿,不由得说:“这么说我岂不是应该把指甲染黑?”虽然秦国尚黑,但嬴政完全没必要把自己的常服也全都搞成黑的,可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穿上别的颜色了,所以结论只能是他喜欢黑的咯?
侍女们一愣,她们都是兰池宫的侍从,对嬴政的习惯和爱好并不了解,不过她们有常识:“但从未见过有谁染过黑色的指甲呀。”
“……”抱歉哦,恰好她身边就有一个。烛幽将自己的另一只手也递了过去:“或许君上会喜欢你们的成果,他就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侍女们发出沉默的惊叹。
正要进屋的嬴政脚步一顿:他什么时候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了?于是他决定让她对自己有个清晰一点的认知。
与背对门口的烛幽不同,正在为她染指甲的侍女一眼看到进来的嬴政,忙不迭地起身跪下:“见过王上。”
嬴政挥挥手让她们都下去,烛幽看着自己染了一半的指甲,不由得目露惊讶:就这么走了?!然后就见到他掀开衣摆坐了下来,将她指甲上包的东西全拆了,还拿清水洗了一遍。
“孤不喜欢红指甲。”
“……”他果然喜欢黑色吧。烛幽自己擦干了手,看着残留在指甲盖上的淡淡水红,感觉这颜色比夺目的殷红好看不少,所以也不与他分辩什么,“君上今日的政务处理好了?”
他闲适地靠坐着,端起杯子喝了口茶:“剩得不多。”实际上是因为自雨亭现在正在被暴晒,他不得不转移进屋。
烛幽瞄了一眼正在将竹简转移进屋的侍从,又看嬴政汗湿的领口,道:“君上也先去沐浴吧。”
“嗯。”嬴政也是这样想的,冲个凉睡一觉,等凉快一些再把剩下的事情处理完,晚上就可以到处逛一逛了。
看嬴政去洗澡了,烛幽便爬起来继续翻衣柜,她记得嬴政的箱子里有一身与她现在身上这一身以月白与蓝绿为主色的衣服相配的一套,这是他那一箱暗沉的衣服里不多的亮色。
“君上,穿这一身吧。”她在他进屋的第一时间就举着衣服迎了上去。
随便穿了件干衣就过来的嬴政抬眼一看,她手中的这一身很明显是与她穿着的这套相配的,这大约就是衣丞的心思昭然若揭,至于她是怎么想的,或许只是单纯地想看他穿别的衣服,就像当初在云梦泽的时候一样。想到这儿他倒是笑了一笑,丢开了手中的布巾的同时伸手将她揽住,微微弯腰,一手挑起她的下巴:“可以。想看孤穿什么衣服,你自己动手就可以了。”
烛幽凝望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记忆忽地就被拉回当初她在阴阳家替傀儡换衣服被他撞见的时候——真是狼藉的悲惨记忆。她的眸子颤了颤,不由得避开了他诱惑又富有侵略性的眼神,目光不经意落到他的锁骨上,未擦干的水珠沿着脖子滚下来,因为锁骨的阻隔而稍稍放缓了下落的速度,在那处凸起稍微盘桓了一阵便又顺着皮肤滑进了半敞的领口的阴影里,她不敢再往下看了,飞快地重新看向他的眼睛,终究是没忍住咽了口口水,然后被他眼里的戏谑激得脸颊发烫。
侍从们都从内殿退了出去,放下的竹帘将外间漏进的阳光切成细丝,烛幽站在嬴政模糊的影子里,微颤的睫毛暴露了她没来由的紧张,那好像是一种本能的退避,让她的指尖都开始泛凉,然而她却很坚定地解开了他本就只是松松系上的衣带,不再被束缚的衣襟散开,露出一线胸腹。她抬起手,拇指轻轻地插进领口,指尖不经意地划过他的肩膀,将湿得斑驳的衣衫从他的肩膀剥开。这个过程明显比结果更加地刺激,她看到他并不全然光洁的肌肤一寸寸地暴露,麦色的肌肉起伏上留着几条伤口的残迹,她用目光一一扫过,就好像已经用手指一一触碰。将衣衫褪到手腕时,她已经不自主地贴近了他,鼻尖能够闻到清爽的熏香味,是他惯用的安神香的残留,或许是长时间都在用,这股味道好像已经浸入了他的身体,浑然天成。她抚过他的手腕,将衣服脱了下来,然后取了新的干布巾,放轻了力道将他身上残留的水迹擦干。薄薄的肌肉修饰着他的蜂腰猿背,让这具身体充满了挺拔的力量感,恰到好处。她水红色的指尖搭在他随着呼吸起伏的腰上,也不知道是不是惹得他痒,她看到他微微颤了颤,于是她抬头看了看他,那如黑曜石一般的眸子深邃而温柔。擦干之后,她将还留着好闻的皂荚味的衣服抖开,走到他的身后。他配合地抬起了手,非常顺利地就伸进了袖口,她踮起脚为他披到肩上后便走到身前为他整理衣襟,系好衣带,薄薄的衣衫勾勒出肌肉的线条,比什么都不穿时更多了一层别的东西,让她都有些口干舌燥。
“下裳也要吗?”
嬴政在聒噪的蝉鸣里听到了她细弱的问话,沐浴后的清凉早已散尽,此刻的他甚至觉得有火由内到外地将他灼烧。他轻轻握住了她勾住了他腰带的手:“暂时不必了吧。”
实在是要命,嬴政一边低头吻她一边想,若不是顾虑到她现在的身体,他早就忍不住……不碰是折磨,蜻蜓点水的触碰是更加磨人的折磨,她不知道她涂着蔻丹的手指有意无意地抚过他的身体时他为了按捺住冲动有多辛苦,更不知道仅仅是这样低头看着她为他宽衣时心跳得又有多剧烈,也不会知道她的手臂软软地从身后虚抱着他的时候他多想将她揉进怀里。不过现在肯定已经知道了,她的手正撑在他的胸口,他正急急地向她索取,他想瞒也瞒不住。是了,她应当知道的,知道他多为她着迷,又为她多么克制,她对他又是多么残忍。
“璨璨……”
烛幽从与心跳同频的剧痛中缓和过来,她看到嬴政额角浸出的汗珠,缓缓地抬手抚去:“君上的澡好像白洗了呢。”
他抵着她的额头,哑声笑:“也不多这一次。”
“你看着好像很难受。”
他深吸一口气:“你难受,孤也难受,很公平。”
“那有什么办法让你不那么难受吗?”
“……不如你难受。乖。”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睡一会儿吧,晚点起来吃酥山。”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