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再说一遍？”那位摔碗的少年起身。
他一有动作，另外两名也跟着站起，手摁佩剑，青涩的五官板起，眼神警惕。
苏云玖挑眉：是那几个，还真来挑事的？不知所起，她决定拉着白暮先看热闹。
他们三人对面还站立两名秋峰门弟子。
双方瞪眼僵持，一时谁也不让谁。
“我说，”最先开口的少年黑下脸，他点点他们，“你们刚刚说的什么？”
仗着处在秋峰门下，那两名弟子没在怕，嚣张开口：“这不过是堆废铁。”
话音未落，少年直接踢翻桌子。
吓得那两名弟子忙后退，怒道：“你做什么？知不知道这在谁的地盘？”
少年径直抽出剑，“今日就让这废铁砍掉你的脑袋！”他提剑竖身便朝说话的弟子头上打去。
苏云玖一看，暗道不妙。若是在这个节骨眼见血光，定会对秋峰门有影响。她不假思索，高亢：“唤今，风古！”
两条青绫自动蹿出：“去！”
长绳如离弦的箭，拦腰将那名弟子卷住，拉至一边。剑刀砍过发丝，重击于地面，发出“咣”地一声。
那弟子惊魂未定，脸色惨白看向出手的恩人。
竟是位紫衣少女。
她正扭转手腕，项下毛绒轻轻晃动。
少女的脸不尖不圆，恰到好处的明艳。她此刻正歪头向旁边的少年仰脸轻语，笑容弧度渐深，宛若一只娇气的小猫。
拔剑少年一刀砍空，顿时面容不善地凝视那位多管闲事的人，微眯双眼：“你是谁？”
苏云玖叉腰怒吼：“我乃秋峰门凌肖墨尊座下亲传弟子苏悦！你们在这闹事可有道理？”
苏云玖不想将事闹大，搬出最有威名的人来，他们认不认得便不归她管了。
少年身旁的女孩闻言，偷偷揪揪他的衣角，“哥，是凌肖墨尊。”少年立刻熄了气焰，只冷哼一声：“明明是你们秋峰门先说我们的剑是垃圾、废铁。”
苏云玖的视线望向那缩在一团的两位。他们接受目光后，委屈反驳：“是他们先说秋峰门的不好，比不上清剑派半分。”
——“胡说，我们明明说的是菜不好吃！”
——“狗屁，就是说的秋峰门！”
“……够了。 ”
苏云玖斥停，无语地扶额。敢情这就是一次连源头都寻不清的误会。“现在开始，你们既往不咎，握手言和。”
“为何？”少年不服气上前。
他刚想驳辩一番，却见苏云玖身后驻足的墨绿男子，懒散地抱臂，孤清傲立，眼底漆黑，那神情可以用阴霾密布来形容。
那男子好似瞥见他，红唇勾起一丝弧度，明明是养眼的一幕，他却突然想起了话本子上讲的厉鬼，蓦地后背一寒。
“……握就握，我本就是这般想的。”少年嘴硬一句，梗着脖子去握手。
“真乖。”苏云玖很满意，点头微笑。旋即又好奇地打量他们：“你们是清剑派的？叫什么名字？”
“我，君然。清剑派大弟子。”提到自家门派，少年语气傲然，不自觉昂头挺胸。
那位高马尾女孩抢先蹦出，俏皮道：“我叫君依依，是君然的妹妹。”她一把将旁边那位始终沉默、肤色较黑，呈健康小麦色的的少年揽过来：
“他是墨子谦。”
君然接着说：“清剑派与秋峰门向来交好我们特地提前赶来忘忧山帮忙。”
苏云玖吐槽：刚刚吵的最凶的好像不是你…她摆摆手：“既如此，我们今后便是好朋友了。”
苏云玖不愧为社交达人。
前一秒还一脸臭屁的君然，这会儿便亲热到差点搂肩搭背成兄弟。脸蛋青稚的他，做着夸张的表情丝毫不见奇怪，反而有种由内而外的少年气。
“……掌门弄坏她的宝贝玉佩。然后，掌门夫人先扇他一巴掌，再提着火焰剑追了掌门一个月！”
故事结尾，君然这才喝下端了半晌的酒。
“原来传闻还是稍微收敛了。”苏云玖捂住腹部趴在桌子上，笑得花枝乱颤，“你们清剑派趣事真多。”
“这只是冰山一角，我们清剑派还很多好玩之事没讲出来。”墨子谦没君然活跃，稍微老实一点。
“是吧？”苏云玖抬头，双眸叮地亮起，“那快来…”
“师姐……”
白暮拉住了她的衣衫。寡言的唇张合，脸睫下垂，透出一丝不悦。
他欲言又止。
这场饭局，白暮从没开口说过话，沉默注视另一边的热闹。苏云玖好玩，能与他们打成一片…不正好暗示他无人理睬的惨状。
明明是她带他来的，眼下却只有陌生人，骗子。
白暮抿唇：“我饱了。”
苏云玖瞧看他，少年垂下蝶扇，薄唇紧抿，一副十足委屈却极力掩饰的可怜样。
她恍然记起。白暮好似从开始就一直待在角落，而她好像只顾吃喝玩乐。。
一瞬间，愧疚灌满她的神经。
“逛！逛街去！”她闭眼大喊，必须补偿忽略他的罪过。
“你们要逛街？”君依依顿住啃猪蹄的嘴，像只兔子竖起长耳般立起。她猛抹油嘴：“我也想去。好久没逛过了。”
白暮阴侧侧的视线闻声扫去。又是哪里冒出的丑八怪，这嘴巴似是有些多余。
君依依神经大条，并未接收到白暮的威胁，继续叭叭：“平日在清剑派，君然成天逼我练剑，都没时间出去玩。”
她撒娇，“现在总算有时间，真的好想玩一圈。”
苏云玖实在于心不忍，
“好啊。”
“不行。”
苏云玖一愣，看向白暮。
白暮刮刮鼻子，改口道：“君小姐既然去秋峰门，还是不要耽搁时间，免得门派的人等得心急。”
“不会啊，我们没告诉任何人。”君依依天真无邪，“本来就打算先玩个把月。”
“……呵。”
白暮沉下脸，多看了几眼她，眸光流转。
“那可好，我们一起去逛。”苏云玖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去成衣铺，为你买身衣裳。”
忘忧山下的成衣铺与过去稍有不同。仙门修仙弟子多没精力去费力挑布匹。因此，逐渐的，也有几家专门为修仙弟子准备的店铺诞生了。
“好！”君依依欣然答应。
一行人便这么浩浩荡荡出了酒楼。
只是君依依走时，感到阵阵毛骨悚然，好像有人在背后拿刀剐。
再回首望去，只能看到白暮礼貌的笑意。她疑惑转身，难不成是幻觉？
君依依有位妹控哥哥，且自身性格开朗，在清剑派便是深受欢迎的小公主。
苏云玖与她交往时性格格外舒适，逛街时也挽着臂弯，寸步不离。
“这是女孩子的衣服？怎如此花哨。”君然挑剔地扯扯罗绿衣裙，满脸嫌弃。“有心思花这钱，还不如买一把好剑。”
“哥，你别乱碰。”君依依一把拍开他的爪子，鼓起双腮，“你喜欢剑难道天下人就都要喜欢剑吗，不要将你的想法强加到别人身上，女孩子的快乐你不懂！”
君然不敢顶撞她，只得捂手委屈嚷嚷：“你竟然舍得打你哥——果然妹大不中留。”
苏云玖看得津津有味，这会儿笑着插嘴：“那把你妹让给我…”
“不成！”君然立即回绝，“我就这一个妹妹。”说着，他一把捞过墨子谦的脖颈，“把他给你当弟弟可以。”
省的整日缠在君依依身边。
“君然！”墨子谦一急，麦色的脸浮上红晕。
惹得众人啼笑连连。
白暮孑然站在铺门口，远离众人几尺远。他看着苏云玖众星攒月，心底只剩嘲讽。
什么带他好好玩，不过是一根蒲公英，风吹哪里往哪飘，找到新欢立刻把旧……
他顿住，眸子悠悠转圈，转身离去。
“这一身如何？”苏云玖举着一袭白月纹的罗裙，裙裾还绣有珠宝。对着君依依的身体上下比试，末了满意地点头。
“我很喜欢。”君依依钟情于一切亮闪玩意，她高兴地接过，冲苏云玖的脸颊狠狠啵了一口。
苏云玖瞪眸惊讶，被亲过的地方火辣辣的烫。她没想过君依依如此大胆，跟她比起，自己三百岁的年月好像是白过了。
“我、我先去逛男衣区……”她逃也似的跑开。
苏云玖扒拉衣裳，心中思忖，白暮平日只穿那一种款式，现今有空，可得挑一件好的。
她放缓脚步，俯下身子一件一件细挑。
不得不说裁缝的手艺堪称出类拔萃，巧夺天工。每一件衣服都做的甚合她意，苏云玖要做的不过是在一众中挑到最适合白暮的一身。
她的目光很快落在芸芸白衣中茕茕孑立的藏青色。
青色与绿色有异曲同工之妙，它们纠缠不休，却又彼此共生。
这是一件藏青色的圆领袍，衣衫映上貔貅金络，衣领处也缝制金线。颜色鲜艳但不吸睛，那黑红护腕使它少分艳气，很是干净利落。
通过与白暮几百年相处的日子，她单看便能瞧出他穿的衣裳是多大码。苏云玖二话不说，便付了钱。
她抱起衣服，兴奋地小跑到门口，雀跃道：“白暮，你看我给你……”
门口行人穿流不息，哪有白暮的影子。
“……准备了什么。”
平房屋舍俨然。其中一个房脊坐着一道人影。房上风大，除了他飘扬的发丝外，整具身体石雕般一动不动。
白暮双瞳眯起，透过狂风始终定格在某个紫色身影上。
苏云玖逆着行人的行走方向，头颅四处转动，拨开人流，每见着穿着墨绿的便跑过去，没一会儿失望再寻。
白暮恰好能将她所有表情尽收眼底，他没有动作，垂眸，随手抓起两块碎石摩挲。
少女与她的同伴汇合，皆是相视摇头。
苏云玖开始发急，原地呼喊，
【白九星——】
白暮右手撑住房脊，另一手随意搭在弯曲的膝盖，脊梁放松。他注意到苏云玖怀中一直抱着一个碎花布包，是她给君依依买的礼物。
果然，随便插入的人都比他更讨喜。
“苏悦，说不定他已经回去了。”连找几圈没收获，君然拉住她。“他看起来就不是好人，直接走也不是不可能。”
君然见过白暮看君依依的眼神，活像要生吞一样，顿时令他不悦。哪有人一句话不说，只用那渗人的眼睛盯着别人。
“停。”苏云玖抬手制止，“白九星绝对是好人。而且他不可能丢下我离开。”
“你们先回秋峰门，我自己找。”
“我陪你。”君依依下意识道。
“依依，我们走。”君然笃定白暮已经回了秋峰门，“他若回去，也能及时告诉她。”
君依依向来不违背兄长的命令，她只得挥手告别。
苏云玖呼一口气，压下焦急，继续呼唤。
白暮目送他们离开，心里总算划过一丝报复的快感。
暮色渐浓。白暮百无聊赖地撑住下巴。
苏云玖找不到白暮，沮丧地蹲在屋檐下，呆呆扫视人群。
那人真傻，真的从晌午找到黄昏，几条街都穿遍了还想不起来抬头看看。
她不嫌浪费时间，白暮都坐的浑身酸痛。他舒展长臂，动动脚，轻轻跃下。
“师姐。”他轻唤一声。
苏云玖愣愣抬头，额前碎发早被汗浸得形成一缕一缕，鼻尖冒细汗。因用眼过度，导致她眼珠干涩，从白暮的角度看去，倒有几分快哭的幻觉。
让白暮一阵晃神，原本想好搪塞的理由也不知所云。
“我以为你丢了。”
此前她的心总是系起，走了这么久的步也不曾感觉累。在见到白暮的一刻，总算泛出委屈。
发红的眼眶，也含些水汽，“你去哪里了？”
他沉默片刻。“…走丢了。”
苏云玖站起来，伸出手，指腹摩挲他紧绷的脸，破涕而笑：“你还挺厉害，能摸回来。”
她把怀中一直紧抱的包裹高高举起，当着白暮的面，藏青色就同那日的烟花、三月的锦簇绽放，一下子填满他的视线。
白暮瞳孔微微聚收，呈在他眼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