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昃赢一听,顿时手足无措:“我、我只是一时兴起,姑娘言重了。”
孟羋掩着嘴笑,喃喃道:“一时兴起么。”
“二哥。”李昃赢坚持不住,抓着李昃渊的手臂做口型求助。
“不知公子贵姓?”孟羋问。
李昃渊毫不犹豫道:“姓楚。”
“公子们说笑,”孟羋眉眼弯弯,“奴家虽出不得这醉生楼,却也知这大境内只有我们东家被冠以楚姓呢。”
原是他的产业。李昃渊心里自语,对她只付以微笑。那模样看得孟羋都有些自惭形秽,心里不禁想,这两位公子当真是又美又怪。特别是这位掷金阔气却不认的……
忽然窗外一阵轻响,一道黑影落在李昃渊身边,把孟羋吓得要叫喊,李昃赢这时的动作倒是快,飞过去捂住了她的嘴。
“失礼了姑娘。”李昃赢抱歉道。
“主子,”莫云对李昃渊行礼,“该回去了。”
李昃渊点点头,随手拿起手边的酒壶斟了一杯,又对着壶嘴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他把酒杯往前推了推,示意孟羋:“赠你的。”
他站起身,拽着李昃赢的衣领将他扔给莫云:“走了。”避免遇上熟人,李昃渊几人从窗户翻了出去。孟羋呆在原地,只听到那年纪小些的贵客发出短促的呼声,还与阔气的贵客对视了一眼。他似乎有话要说,但最终匆匆离去。
屋里安静下来,只有孟羋一人趴在窗边遥望灯火阑珊。
戌时,李昃渊带着两个人翻入自己院里,刚落地就和张公公来了个面对面。
“……”莫云带着不敢出声的李昃赢离开,张公公也没拦。
看来是专门等着抓李昃渊的。
“张公公怎么在这里等我?”李昃渊笑眯眯地。
张公公一脸愁苦:“我的二殿下哟,陛下召您过去呢。”
奇怪,这么晚寻我。
李昃渊低头嗅嗅衣服上的味道,问:“张公公,我身上的味道大吗?”
张公公随着他的话语也跟着嗅探:“二殿下这是去哪里了,脂粉浓烈酒气扑鼻的。”
“多嘴,带我过去吧。”李昃渊拍了拍张公公的肩膀便往前走,看上去很高兴。
张公公哪里敢说什么,只好碎步跟上。
·
“儿臣参见父皇。”李昃渊对着位子上的帝王叩首。
“李二郎这招闭门谢客比前朝谏臣撞柱还灵验,如今朕要见二郎还得一请再请才请的动。”
御书房里暖意融融。李益元坐在棋盘旁,抬了抬手:“来坐。”
李昃渊利落地起身,毫无顾忌地坐在他对面。随手取下自己的羊脂玉佩抛起,指尖一弹,玉佩正落在皇帝未批完的奏折堆上:“父皇教训的是。瞧瞧这玉佩都比儿臣懂事,知道往该落的地方去。父皇召我何事?”
“好个孝子,拿朕的私库玩投壶。你这架势是来听朕同你议事的吗?”李益元虽话语责怪,却忍不住露笑,忽然皱起眉,“身上什么味道?”
“脂粉,花酒,”李昃渊咧嘴,还用手扇了扇,“香不香?”
李益元将身后的软枕扔向他:“还敢说出来。明日早朝顶着这身脂粉去听政,还省了礼部熏殿的沉香。”
李昃渊顺势将软枕垫在身下:“父皇圣明,这味儿确实比他们的灵动几分。二皇子如此胡来,陛下要罚么?”
“擅自带弟弟出宫,还去喝花酒,是该杖责,”李益元说,“掷下万金争花魁的是你?”
“是,看别人撒金子撒的欢,儿臣也手痒,没忍住撒太多了。”李昃渊无辜道。
李益元哼了一声,没有责罚的意思。
“父皇叫儿臣过来只为了问这个?”
“内务府呈的银霜炭都知道天寒了要往暖处钻,某些金枝玉叶躲朕躲得比南归雁还利索。你同朕多久没说话了?朕特意叫人备了吃食候着你来,你倒好,宁愿跑去那风月之地争花魁去。”李益元敲着桌子。
玛瑙碗里,红油映着烛光晃人眼。
李昃渊眯着眼睛笑,抄起银箸去夹辣酱里的花生粒:“父皇明明是缺人拌嘴。嗯,御膳房好眼色,还特制了八宝辣酱给父皇旺旺火气。”
“可惜辣子放多了——就像某些人赌气,总拿不住火候。早朝早朝不来,下旨面圣不见,”李益元乜眼示意,“李二郎这么大排场,就把这辣子都吃了罢。”
“辣喉总比诛心强。儿臣可是为父皇着想,”李昃渊搁下银箸,舀了满勺送入口中也面不改色,“儿臣新伤旧伤尚未痊愈,这满朝文武若是见儿臣瘸着腿上朝——”
他清了清发麻的嗓子,故意颤着声音学那些老臣:“二殿下如今步履蹒跚,莫非陛下连人伦……”
皇帝抄起博山熏炉作势砸他,李昃渊故意一掀,惊得里头的檀香灰扑了二人满身:“朕就该多打你几棍!”李昃渊乐不可支,弹落襟前香灰。
“父皇,您这可把儿臣的脂粉花酒味儿都打散了。”
“散的好,再让朕闻见脂粉味,明日就卸了你福宁宫的门板。”李益元带着笑叱骂。
李昃渊装模作样地拜下一礼:“可别卸。儿臣知罪,儿臣知罪。”
“你李二郎的‘知罪’可信否?廷杖声当更漏,淤伤做醒酒石,朕还要供着你,好大的面子。”
听得人心情愉悦。李昃渊没打算接话,伸了个懒腰,想去执棋落子,却被李益元打了一下。
“瞎碰,”李益元道,“朕这盘棋可不是同你下的。”
这老皇帝手劲忒大。李昃渊心道。他怏怏不乐地看向李益元:“儿臣去醉生楼瞎混都不罚,碰这棋局您倒要打了。”
李益元神神秘秘地:“这盘棋你李昃渊可下不得。”
“故弄玄虚,”李昃渊扫了一眼棋盘布局,“什么棋还单不准儿臣下了。”
李益元执起白棋落子,发出脆响:“李昃渊不可碰的棋。”
李昃渊撇撇嘴,不想搭理,只觉得自己父皇有些莫名。召他过来,却又说些有的没的。
“老三同你一起去的?”李益元问。
李昃渊颔首:“他觉得新奇,便带他一起了。只是尝了几口酒,撒了些钱,没别的。”
他忽然想到什么,沉着脸问那帝王:“父皇,您究竟拨了多少财物给六弟?那醉生楼居然也是他名下。”
李益元拙劣地演着不知情的模样:“朕却是不知你六弟有这生意。”
“您看儿臣信吗?”
“朕留的不多,只是在他母妃带他出宫时留了一部分,如今他楚姓的资产都是他与他母妃赚下的。怎么,你想去分一杯羹?”
管他谁赚的,不都是皇家的?李昃渊乜眼过去,玩笑道:“一杯哪够。”
知道李昃渊的心思,皇帝没好气的看他一眼:“想要就自己去讨,他肯分你就是。”
“父皇厚爱。”李昃渊拱手。
“几时不厚爱?不知是谁这些日子见了朕如避蛇蝎,”李益元道,“甜头尝到了,还同不同朕怄气了?”
李昃渊摆摆手,面上笑嘻嘻地:“父皇哪里话,儿臣怎会同父皇怄气?”
怄没怄气自己清楚。皇帝睨眼看他:“行了,时候不早,你回去歇吧。不许再同朕闹脾气了,多来朕这里走动。”
“好,好,谨记父皇之命,”李昃渊冲他行礼,“儿臣告退,父皇也早些歇息。”
送走了李昃渊,张公公又匆匆端着呈盘入殿,盘中躺着一颗黑子。张公公将盘中的黑子放置在棋盘上,堵住了黑子自己的下一步,活路被完全困死。
李益元看着黑子的位置,好整以暇道:“他这什么意思?”
“自封自路,出您不意。”张公公复述道。
皇帝沉吟不语,半晌才喃喃:“那朕,可要好好想想下一步了。”
羊脂玉佩被丢入炭火中,添炭的铜勺碰响炭盆,盆中忽的爆出个火星,映得某本奏折末尾的“天家父子”四字忽明忽暗。
·
“您都在这儿望了三日了,等的什么信儿啊?”沐参问道。
此时楚吟绎带着商队在一处豪宅落脚歇息,这是他在此地栖息的住所。他倚在大门边,眼睛瞥向沐参,又往远处望了望,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总闻到一股似有似无的,很奇怪的味道。”
沐参听着他的话不自觉地嗅探:“没有啊。王爷,您要不进屋坐会,属下帮您候着?”
“你再闻闻。”楚吟绎说。
好吧,主子说有那自然有!沐参猛吸一口气——呛着了,恰好远远的有人策马奔腾而来,扬起的尘土更是让沐参吸了个足。
“福宁宫传讯,八百里加急,”来人熟练地翻身下马到楚吟绎跟前拿出信物,又捧出一封信,“请赋崝王亲启。”
楚吟绎迅速抽走了他手里的信,一边往屋里走着:“沐参,给他安排住处。”
“咳,咳咳……是。”
拿着信,他先回了自己屋内,把门关上后靠着门蹲坐下来。他又将信放在心口的位置,随着心跳起伏。鼻尖萦绕的特殊的味道愈发浓烈,他不由得捏紧了指尖扳指。
“会写什么呢。”楚吟绎喃喃自语,小心翼翼地撕开封口。信纸上有两行字,一条被划去了,尽管没有署名,熟悉的字迹和费解的内容还是砸得他有一瞬凝滞。
被划去的那句是“思弟心切”,而后者重新写就的则是——
回京还钱。
还钱?楚吟绎将信纸放在鼻尖嗅着味道,思索着这封信的意思。他欠了哪门子钱?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外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奔跑:“东家!东家!您快来后院瞧瞧吧!他们打起来了!”
大门大开,楚吟绎一副风度翩翩的模样,手里捏着折扇:“速速带我过去。”
“哎哎,好,好!”家仆走到前头引路。
主仆匆匆赶去,一个人影潜入了楚吟绎的屋内。他东翻西找,摸了好些金银珠宝,忽然被桌上刚启封的信件和一个木盒吸引过去。暗想赋崝王没那么快折返,他便悄悄翻阅起来。
盒子里存放的信件都没有署名,但不难看出全是出自同一人之手,看到“思弟心切何日回宫一叙”这些话语时彻底呆愣住了。
赋崝王竟真是……!
“大胆小贼,吃我一剑!”沐参暴喝一声,一剑刺穿了贼人的肩头。小贼喊叫着要逃离,被沐参飞身按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