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缇紧抿唇瓣，哼出不满的鼻音，手指像粘在了纽扣上，久久没有活动。
若是扣好，布料便会刮蹭到红肿的地方，若是不扣，胸脯的大片风光便会暴露在害他穿不上衣服的犯人眼前。
他思来想去，最后恶狠狠地瞪了耶撒莱恩一眼：“坏蛋。”
“亲爱的，你这样只会让我变得更过分。”耶撒莱恩微笑地收下新鲜的情绪，作为体贴的伴侣，考虑到对方接下来还有课程，祂便从触手里抖落出药贴，为他贴上。
清凉的药膏恰到好处缓解了他的燥热，覆盖上那处后也能隔绝布料的摩擦，诺缇这才舒服了一些，把扣子系好，准备前往温馨装潢学所在的植物纲学院街区。
这门课程和基础魅惑学一样，是考虑到魅魔的性状设计的。
魅魔需要摄食他人的液体补充惰性，前提是要将他人引诱进来，这时不止需要魅惑他的心神，还需要有一处可以安静享受食物的温馨小家，这就是温馨装潢学的意图所在。
“虫王啊，我终于有新学生了！”
温馨装潢学的老师是幻想纲，小精灵，佩希。听耶撒莱恩说，这是虫王命名水中浮游生物而诞生的骸族，佩希个头和他手掌一样大，像是一颗荧绿泡泡漂浮在空中，说话时会冒出更小的一串泡泡，表达不同情绪时泡泡会凹凸成相应的表情。
佩希将他热情地迎接进了自家小屋，那是一幢巨型蘑菇房，门口还点缀着不少鲜艳的菌落，走进屋内，吊顶上悬挂下来几缕晒干后的无根菟，墙上则是编织成花环的荆棘链，柜子里摆放着做成标本的胭脂镜，几乎所见的每一处都有无害化处理过的深渊植物装饰，色彩搭配鲜艳又和谐，确实称得上“温馨”。
“诺缇，这门课程只有植物纲和某些心魔纲的同胞需要通过考核，你是近十几年来我唯一的学生！”佩希开心地吹着泡泡，借用“森林祭司”的灵性为诺缇倒了一杯花草茶，邀他入座可爱的蘑菇板凳，“坐下吧，我的考核不难，我会教你如何制作这些装饰，到时候请我到你家做客就行。”
诺缇呃了一声，问道：“我家不太方便，可以装饰别人家吗？”
他已经不会让耶撒莱恩被迫与骸族接触了。
“可以呀……能邀请我去参观就行。”佩希的兴奋突然降调，诺缇能尝到一股淡淡的霉味，像是在潮湿处放久了的毛巾，很快意识到对方的寂寞。
骸族本身是无法繁衍的，只有在虫王利用“繁衍”和“命名”的权柄赐福后才能诞下后代。
加上深渊浅滩危机四伏，骸族们一不小心就会遭遇污染而腐化，如今阿庇斯内现存的骸族数量不到一万，曾经挤满了欢声笑语的屋子也变成了空房，所以米莱尔那时才说到处都是空房子。
种种因素影响下，温馨装潢学自然也变得冷清。
诺缇不知为何生出了一丝同情，或许因为他的前半生也总是孤零零的，他调整了剩余课程的优先级，准备先完成佩希的考核。
诺缇在日常巡逻中采集深渊植物，佩希则负责将这些深渊植物制作成漂亮的装饰，用于装潢的屋子也不局限于米莱尔的小屋，还有佩希周边的邻居房子。
深渊植物大多有毒，在一般骸族眼中只能得到“不能吃”的评价，但经过佩希处理后，它们鲜艳明亮的色彩配上枯燥乏味的棕黑足以称得上“漂亮”。
佩希的装饰渐渐席卷了整个植物纲学院街区，原本光秃秃的树干上像挂满了盛放的花朵一样生机盎然，那些尚未选修过温馨装潢学的骸族也对这门课程产生了兴趣，纷纷前来求教，佩希的蘑菇屋也变得热闹起来，那些漂亮的细节也等来了应得的欣赏。
也有骸族是因为诺缇慕名前来，却是见不到了，便问起佩希那只小魅魔怎么不来了。
佩希用泡泡凹出自豪的笑脸：“他已经通过考核了，正在他的温馨小家里休养。”
魅魔从怀孕到生产需要五个月时间，诺缇在三个月内完成了除女王修养学以外的其他课程，装作待产一般窝在树屋里没有出门，需要什么东西也是委托米莱尔替他拿来。
“诺缇，女王修养学的老师是一名虫嗣，大多虫嗣都拥护虫王，我怕他趁你上课时对你不利，你还是晚点去上这门课吧。”
“狩猎队倒是不用担心，普莫诺队长那边我已经和他解释过了，最近污秽也不算多，也没有黑潮的预兆，还能撑得过去。”
“总感觉你来到阿庇斯之后，大家的心态都变得积极了些，有些同胞们本来都不喜欢出门，现在却会为了看看你做的装潢而出门走走，大家似乎又有了努力活下去的动力。”
诺缇认真听着米莱尔的汇报，心想时机应该差不多了。
他在狩猎队晨会上晕倒后，便再也没收到过浸润催情剂或是来子金水的信件。
他在佩希课程名声大噪后又突然消失，应该会让那群保王派以为自己临近产期。
他们应该快行动了。
等到那时，他应该也能见到彼恩，告诉他当年的真相，再好好感谢他。
“亲爱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推进，你却有点不太安心？”
祂又黏了上来，两只手将他揽进怀里，一手绕过他的肩膀，一手顺着背部轻轻抚摸。
祂应该是从自己的情绪中尝到了不好的味道，急着来哄自己。
于是诺缇将不安道出：“彼恩他应该不在阿庇斯，那他会去哪里，难道一直待在浅滩吗？”
经过几个月的日常巡逻，诺缇非常确定浅滩的土地已经浸润过严重的污染，光是在上面行走就会损耗惰性，惰性一旦耗光，可不止失去性命，还会被扭曲成其他可怕的东西。
彼恩没有去过花园，也没有来过阿庇斯，纵使有艾费科特接济，他这几年是怎么活下来的？
“耶撒莱恩，你能找到他吗？”
“并不能，深渊中的粒子太复杂了，我无法洞悉它们的走向。”
耶撒莱恩没有撒谎，这里和外界相比，粒子过于混乱无序，祂所能观测的也就只有诺缇这个锚点附近的粒子而已。
“希望他没事……”诺缇垂眼喃喃道。
他大概能猜到彼恩的计划。
彼恩利用艾费科特打入保王派，伪造出他怀孕的假象，以此诱骗虫王从时沙池内出来，再对虫王进行复仇。
他得阻止彼恩。
理由很简单，彼恩为了复仇必定用的是两败俱伤的方法。
“耶撒莱恩，我时不时会听他们说到，腐化。”
骸族本就从尸骸中诞生，已经经历过一次死亡，却又因“命名”权柄被赋予了与深渊融合的生命形态，而这种生命的末路，似乎就被叫做“腐化”。
“腐化是什么？”诺缇希望祂能给出答案。
耶撒莱恩神色一黯。
骸族们倒是找了个无比准确的形容。
像祂自己，便是最好的样本，那些无时无刻不在阴影中蠕动的触手就好似世界树腐烂的树根。
“亲爱的。”祂微微一顿，给出了模糊的解释，“有些植物无法长大就腐烂了。”
“我也会吗？”诺缇问。
“你不会的，你会开出很漂亮的花。”耶撒莱恩笃定。
蓦地，耶撒莱恩尝到了一种祂无法理解的味道。
诺缇睫毛扑闪，埋在祂怀里轻声说道：“开花了，也总归是要腐烂的。”
祂很想追问这是什么意思，可祂的新娘主动吻上了祂：“耶撒莱恩，抱着我睡觉，抱得紧一点。”
后来耶撒莱恩才明白，他可能是想说：在腐烂前能被你抱着就好。
……
“保王派已经相信那位魅魔是合格的容器，并准备在三天后唤醒沉没在时沙池中的虫王大人。”艾费科特神情冷漠地看了一眼前方嗡鸣不止的庞然大物，“彼恩，你能坚持到那时候吗？”
回答他的只有蜂鸣声。
艾费科特不禁陷入了回忆。
“艾费科特，这里已有深渊设下禁制，彼恩无法离开，你留下照顾他。”
虫王大人嘱咐了一句便离开了。
继承了“蜜蜂”性状的幼小虫嗣露出了难以理解的表情，眼巴巴地望向虫王大人离开的方向，嗫嚅着问他：“为什么祂不救妈妈？”
“虫王明明可以救她的，祂为什么什么都没做？”
“为什么！”
艾费科特并不知道彼恩是如何诞生的，他只是遵照虫王大人的命令，当好他的监护人，照顾他到成年。
彼恩大抵是厌恶他自己的，他一直认为是他的诞生害死了自己的母亲。
艾费科特不止一次看到彼恩运用“工匠的加护”作用在他自己身上。
他会拆解自己的身体，看清皮肤下的血管是如何流动，腹部中的脏器是如何呼吸，他想从中寻找他的“妈妈”。
越是长大，他越是喜欢自残，但始终做不到剥夺自己的生命，不仅因为王庭律法会阻止他自杀，而是他怕自己死去了，“妈妈”就再也等不到答案了。
他越长越大，下潜得越深，那份杀意最终落在了虫王身上。
没办法，若不是这份杀意，他可能活不到现在。
他痛恨虫王，更痛恨自己。
艾费科特也只能顺着他这份杀意走下去。
他是监护人，得一直看着他走到头，哪怕这并非一条正确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