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道意识在感知，无数种痛感在叠加。

他被沉入了深海，冰冷；他被吞进了熔浆，汽化；他被卷入了风暴，眩晕；他被利齿撕扯，疼痛；他被绳索吊起，窒息；他被污泥弄脏，反胃……

他好像从来没有伤得那么重，他快要找不到自己了，睡一觉就好了吗？

会有人来找他吗？

他要呼唤谁吗？

有人回应吗？

……

他试图发出声音，毛绒的叶片在水中摇曳；他试图伸展身体，矮短的叶柄在上下扑腾；他试图找到支点，柔软的固着器被什么湿滑的东西黏住了。

他被缓缓托了起来，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身上，随之而来的一声沉重的叹息。

“诺缇……”

这是他的名字。

自己在被呼唤。

他听到了更多的声音。

“他应该还存在这片海域，他一定能回来的，请相信我的直觉！”

他似乎在驾驶快艇。

“你不是答应我要平安回来吗？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她似乎在不断翻书。

“需要多少金币才可以买下足以吸光方圆三十公里海水的水泵！”

他似乎在讨价还价。

“我的净化会伤害到他的……对了！我可以用净化将这片海域围起来，确保他不会被海浪带走。”

她似乎快要哭出来。

“画下括号，对的，画下括号，就可以将所有的他都框起来。”

他似乎在拼命书写。

他们是想找到自己吗？

我在这里。

恍惚间，他好像看见血月高悬空中。

他苦苦坚持了三十分钟，没有等来支援，他马上要死在这里了。

最后一刻，他也没有喊出一声救命，因为他知道没有人会来……

真的吗？可是大家好像都在找他。

万一……万一有人会来呢？

“救……救命，救救我……”

他终于挤压出了一丝声音，呼唤祂的名字。

“耶撒莱恩。”

“亲爱的，找到你了。”

他得到了回应。

“咳咳……咳咳咳……”

伴随着强烈的呛咳，他在耶撒莱恩的臂弯中苏醒。

视野还是模糊的，喉咙里都是海水，他快要喘不过气。

接着他便得到了一个亲吻，对方的嘴唇压了上来，为自己送来新鲜的空气。

这个亲吻是漫长的，轻柔的，带着淡淡的甘甜。

他被吻得晕乎乎的，傻傻地摸上祂的脸，手指划到脸颊，眼角，耳后，想要确认对方是否是自己心里想象的模样。

或许是泡海里太久了，触觉有些滞涩，摸到的像是一具人偶，他有些慌了，哼出不满的鼻音。

终于，祂喊出自己的名字：“诺缇。”

固着器就此安心地黏上了触手。

他扯动嘴角，虚弱地嗯了一声，又听到祂的声音闷闷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祂埋进自己颈窝，仿佛受尽了委屈。

“别离开我。”

越来越多的触手缠上了他，紧贴着他的肌肤蜿蜒，他的细胞不再逃逸，存在也渐渐在这拥抱中稳定下来。

“耶撒莱恩……”他呼唤祂的名字，习惯性地撒娇，“我饿了……我想吃你做的东西。”

祂微笑道：“当然，我作为伴侣理应喂饱我的新娘。”

……

亚特斯地区的日历被翻到了3月15日，本该发生的天灾被阻止，历史走向了新的篇章。

从今天开始，亚特斯地区将迎来最大的节日——神浴节。

“小羊崽，准备好了吗？”

“米雅，瑞涅，准备好了吗？”

“出发！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在帕沙情绪高涨的号召下，诺缇扛上水枪，和两个小女孩一起冲进了联邦总部的暹罗大广场。

神浴节是亚特斯地区的传统节日，一般从3月上旬开始，一直持续到3月底，人们会带上水球、水盆、水枪等容器，通过向他人泼洒圣水来传递神的祝福。

暹罗大广场为了服务神浴节而设计了若干圆形喷泉，中央更是一个巨型的下沉式水池，水池不深，正好能没过脚踝，让孩童们也可以在其中尽情玩闹。

诺缇加入了壮观的玩水队伍，扣动扳机，不一会儿就用水枪射中了好几个人。

那些人开心地看向他，纷纷端起水盆朝他泼水。

诺缇被水泼得浑身湿透，但在这样炎热的午后倒是清爽。

帕沙似乎在担心他，特意挡到他面前拦下了一些水花。

他之前和他说过他因为衣服弄脏被伽百恩偷袭的事情，但他现在并不介意。

大家是满怀善意地向他泼水的。

况且衣服湿透了也不用怕，耶撒莱恩会为他准备新裙子。

晚上，他要出席在暹罗殿举办的晚宴，作为这次讨伐战役的一大功臣，联邦总部的总统甚至要亲自为他授勋。

“亲爱的，你在紧张吗？”

全身镜前，耶撒莱恩正在为他整理晚宴用到的正装。

帕沙建议他穿上亚雪恩王国的款式，因为在正式文件描述中，他本来是“一位好心的亚雪恩游客”。

诺缇的头发因为惰性充足变长了不少，他特意从米雅和瑞涅那里要到了可爱的粉蓝拼色发绳，将自己的头发编成亚雪恩贵族女性常见的盘发，两条麻花辫在后脑勺处相交，再被束成一朵玫瑰的发尾，看上去俏皮又优雅。

“唔……我不紧张，我就是在想我的头发好像越来越像白桦了。”他的发色原本是棕色，后面整体越来越白，棕色部分由大变小，由亮变暗，某些角度看上去甚至像是白桦树皮上的眼睛。

“亲爱的，若你不喜欢，市集上有染发剂。”耶撒莱恩说着，轻轻抚平他的衣领。

今天的上衣是一件纯白雪纺衬衣，领口是大翻领设计，衣袖上有若干条纹流泻而下，袖口则缀着蕾丝花边。

马甲是天鹅绒料子的，用色是鲜艳大方的玫红色，腰侧做了镂空设计，系着两条可爱的缎带。

下身是一袭古典长裙，黑色格纹图案，轻盈的褶皱加上荷叶边裙摆，既能修饰身形又彰显浓厚的贵族气质。

鞋子是矮跟牛皮靴，航标商会定制，为他在鞋跟处烙印上了瓦伦汀家族的家徽。郑龙溪用贷款买下了瓦伦汀家徽的使用权，准备以这双鞋子为样板推出一款面向中产阶级的高档鞋子。

诺缇很满意他的形象，婉拒了耶撒莱恩的染发建议：“我想看看以后会变成什么样。”

“一定会很美丽。”耶撒莱恩被诺缇此刻松软的情绪带动，也不自觉露出了柔和的微笑。

诺缇挑眉：“又是小艾教你的？”

耶撒莱恩：“发自内心。”

耶撒莱恩的笑意更浓，因为对方的害羞使得这份情绪带上了一丝焦味，像是松饼酥脆的一角。

晚上七点，晚宴准时开始。

“各位联邦的勇士们，我郑重地感谢你们的付出和努力，正是因为你们，我们亚特斯地区才能免受天灾侵扰，我们的生命，财富和文化才能因此存续……”

“接下来，请你们一一上前，领取你们应得的勋章！”

勋章？

诺缇不禁哆嗦了一下。

好在希琳在他旁边注意到了他的异样：“是不是紧张了？好多人，我也是第一次站在那么多人接受勋章，怪不好意思的。”

“勋章……应该是什么样的？”诺缇不安地问。

“很漂亮哦，一般只有为联邦做出杰出贡献的人才能拥有，我记得族长的家里有好几枚，对了，小羊，什么时候来南岛做客？”希琳热情邀请，但被总统佩晴的呼喊打断。

“请诺缇·瓦伦汀上前。”

诺缇走上红毯的脚步稍显僵硬，有些紧张地站定在总统面前。

“感谢您，从亚雪恩王国远道而来的客人，我们亚特斯联邦一定会盛情款待您！”

总统将那勋章递到他的手里。

耳边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

诺缇轻轻地抚摸他的勋章，这不再是獬水之兽为了压迫他编织的谎言，而是一枚真正的勋章！

勋章整体造型是一朵五瓣小花，颜色金红相间，中间印有亚特斯联邦字样的浮雕，上方是银色为底蓝色条纹的缎带。

他会将它珍藏好的。

“亲爱的，这本该只是一次蜜月旅行，你却赢得了联邦重大贡献荣誉勋章。”耶撒莱恩为他鼓掌，“现在该享受美食了。”

诺缇从红毯上走下来，脚步有些虚浮，在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下一位授勋人时，急忙埋进祂的怀里。

“亲爱的？”

耶撒莱恩哑然失笑，轻轻拍上他的背，哄道：“明明受到了大家的喜爱，为什么在害怕呢？”

“这不是梦，也不是胭脂镜的幻觉，对不对？”诺缇嗫嚅道，紧紧拽住祂的衣服，好怕这一切不是真的。

“过于顺利对你而言并不真实，你需要一点坏消息，是吗？”耶撒莱恩沉吟一会儿，表情带上歉意，“亲爱的，很不幸，照这个速度，还有半年时间我们就要破产了。”

“哎？”诺缇倏地立直了身子，难以置信地盯着耶撒莱恩。

他对财产向来没有什么概念，摸到铜币也是在和耶撒莱恩相遇以后，毕竟勇者的货币是该死的“勋章”。

破产……陌生的单词在脑海里盘旋良久终于落地，诺缇捉摸不定地问：“我们回不去了吗？”

“不，亲爱的，只是你可能得在海岛和庄园那种点经济作物。”耶撒莱恩接着解释钱财消耗快的具体原因，“你之前好心地为郑先生他们承担了一大笔负债，不然不会那么快出现收支漏洞。”

哦，那笔负债……是龙川和龙溪他们为了“哄骗”联邦各方出力欠下的，诺缇见他们为此苦恼便答应承担其三分之二。

“海岛？”诺缇理解庄园，却不明白海岛，难道是大象岛？他记得那位叫作卢卡的镇长想送给他一套阿锵镇上的新宅。

“亲爱的，航标商会会长为了感谢你救济他两个不争气的儿子，送给了你一座无人岛。这座岛位于亚雪恩王国和大象岛直线距离的中点上，长2.52公里，宽1公里，整体呈月牙状，岛上植被以草丛为主，分布少量热带雨林，四周礁石密布，海螺丛生，还有一大片美丽的红沙滩。”耶撒莱恩侃侃道来。

“啊？”诺缇更懵了。

所以，他原本只是想来看海，现在却化解了天灾，得到了重大荣誉勋章，还获赠了一整座无人岛？

真好……他从未如此富足，甚至，可以拥有更多。

他开始期待下次出行了。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