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水装置故障了，塞壬马上就要来了。”

希琳回想起污秽的警告，惴惴不安地呆坐在餐桌旁，看着眼前的饮品发愣。

她还未成年，酒保为她特制了一杯芭乐香水椰，粉绿的芭乐碎块，沁香扑鼻的椰汁，像是果壳中盛着一簇如梦似幻的花海，她却没有一点品尝的心思。

“希琳，还在想那只污秽的事？”

海语换了一身比较正式的长裤正装，坐在了希琳身旁，安慰道：“不要理会非人的声音。”

“我知道，可是……”希琳细眉微蹙，时不时看向自己的女神小像，女神曾经无数次指引她远离危险，现在她却得不到一丝神谕的启示，难道真是自己的迷茫触怒了祂吗？

“希琳，抬头看看四周。”海语的声音不再清冷，忽然柔和下来。

希琳抬头，几个穿着艳丽的舞娘正好来到他们这桌，在热情的舞步中为她们洒下花瓣，念诵祝福。

隔壁桌的客人们爆发出一声欢呼，十几个高脚杯在空中碰在一起，洒出几滴清透的酒液。

新鲜炙烤的牛排香气飘了过来，服务员们吆喝着菜品的品质与美味。

天花板上的吊灯微微旋转，铺洒下星光一般的碎屑，营造出优雅浪漫的旖旎氛围。

还未出岛几次的少女哪有见过这种场面，一时间忘了什么污秽什么污染，只是张大嘴巴，发自内心地哇了一声。

“不愧是航标商会的游轮。”希琳感慨道，她这才发现举行晚宴的餐厅足足横跨了五层楼，郑多金为他们安排的座位位于正中心，周围的不是联邦总部的高官就是各行各业的大拿。

海语闻言，喃喃自语道：“代价是什么呢……”

希琳没有注意到海语的暗自伤神，她终于有心情嘬了一口面前的椰子水，被好喝得眼睛一亮。

“海语姐，你之前说的，颂海……是什么？”这是希琳第一次主动挑起了话题，她最初见到海语时就知道她是北岛上最出色的歌者，她原以为对方高冷，严肃，不平易近人，但实际相处起来才渐渐发现，对方心思细腻，本质还是一个温柔的人。

“希琳，你知道第一个亚特斯人的姓氏是什么吗？”海语问。

希琳摇头。

“是呜，土生土长的亚特斯人，姓氏都是单声的拟声词，呜，正是海风吹拂的声音，是来自大海的声音。”海语娓娓道来，“我们的祖先，用拟声词作为姓氏，正是为了区别来自大海的声音，和来自深渊的声音。”

“从第一个人扬帆起航，踏入海洋开始，深渊的声音便开始如影随形，有时是一段古老优美的歌曲，有时是一阵急切难耐的呼救，海平面下始终潜伏着无数双猩红的眼睛……宛若一支训练有素的乐团，而它们的指挥家便是——颂海协奏。”海语顿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一位从大海诞生之初便存在的古老邪神。”

希琳听罢，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她之前确实听闻过不少渔民出海遭遇不测，但没有将这些事和邪神联系起来，现在想想就觉得有些后怕。

“不用担心，万一真遇见了，记住不要发出声音就行。”海语轻笑道，“塞壬从深海而来，它们没有视力，只有听觉，才会模仿人类发出的声音，所以你也不用太将那只污秽的话放在心上。”

希琳点点头：“我明白了，谢谢海语姐。”

“我让乘务员送点吃的过来。”海语正想起身，忽然转头望向某处，那里有一个人突然昏倒在地。

“发生什么事了？”希琳意识到有人需要帮助，急忙跑了过去。

普通乘客的餐桌旁，人们围成一圈，不知所措地看着地上突然昏厥的男人。

“他怎么突然倒下了！”

“快叫船医来看看，有净化者吗，该不会吃到被污染的脏东西了？”

“我是净化者，我来！”希琳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其他乘客自觉后退一步为她开路。

待希琳看清倒下的男人的面容时，满腔热血却化作了额头一滴冷汗。

“他……面色发青，腹部蠕动，是不小心把脏蛰子吃了下去。”希琳面露难色，其他污染她都可以“净化”，脏蛰子却不行，因为它已经寄生在了男人腹中，遭到“净化”反倒会变本加厉地撕裂男人内脏。

“这里怎么会有脏蛰子！难道我们都吃下去了？”周围的乘客顿时慌乱起来。

似乎是男人同行的乘客挥手让大家冷静：“大家别慌，船上的食物肯定没问题的，我这兄弟他……他比较节省，刚刚自己打捞了几条鱼送去后厨处理，估计那时候这脏蛰子就在鱼肚子里了！”

闻言，大家都松了口气。

“听说有人吃了脏蛰子？”

一个年轻商人急匆匆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根形似木棍的褐色药材：“我这有芪根，让他闻下就好了。”

“芪根，我还以为芪岛已经不出口芪根了。”

“是啊，我听说，那里的岛民为了芪根祈求风调雨顺，举办了不知道多少次庆典，最后是伤财伤民也没活多少……”

识货的商人们开始对这有价无市的药材窃窃私语。

年轻商人将那芪根往昏倒的男人鼻孔一捅，男人瞬间睁开了眼睛，胸腔不断起伏，开始了猛烈的呛咳，先喷出了黄色的脓水，接着便是嚼烂的鱼肉，最后才是萎缩的脏蛰子。

芪根的拥有者似乎已经见多不怪，他意识到周围人探求的目光，又将芪根凑近缩成金币大小的脏蛰子，只见这可怕的污秽在芪根特殊的香味中吐出青紫的内容物，越来越小。

“没事吧。”男人的同伴将他扶起，好心劝道，“这下你也该吸取教训了，别再贪什么小便宜了。”

男人还未缓过来，被两名乘务员搭着，抬去一边休息。

“你这芪根怎么卖？”

“你还有稳定的货源吗？”

“我出二十金币。”

“我出五十金币——”

嗅得商机的商人们一哄而上，将拥有芪根的年轻商人团团围住，娇小的希琳被撞出了人堆，灰溜溜地回到了座位上。

“唉，这群商人真是……”希琳自讨没趣地坐回座位，远远地看向那些吵闹的商人们，托着腮帮腹诽。

“哈哈，所以有的时候也不知道灯塔为他们照亮的是什么路。”

揶揄的声音传来，希琳抬头望去，正是商羊在郑多金的指引下入座。

希琳无奈地笑笑，心想估计也只有深渊之间可以互相调侃了。

乘务员们陆续上餐，餐桌上很快摆满了各式菜肴，小到亚特斯风味家常菜，大到异国他乡的珍稀料理，看得希琳不禁吞了口唾沫，却还是迟迟未动餐具。

“请用。”郑多金见状说道。

希琳张望了一下四周，周围的座位空荡荡的，尽管她也饿了，但还是懂得礼数：“不用等海语姐他们来吗？”

“老板还在休息，船长叫了客房服务，海语小姐更喜欢安静地用餐，阿浪先生正在酒吧吹酒，希琳小姐自便就好。”郑多金说着，拿起一枚晶莹剔透的杧果奶糕放入口中细嚼慢咽起来。

“那我就不客气了。”希琳连忙将手伸向了她见都没见过的肉。

商羊迟迟没有动手，祂审视了一圈菜肴，指了几个，说道：“待会送这些到我的房间。”

说罢，商羊也起身准备离开。

希琳好奇地看向祂挑选的那几道菜，一碗清澈鱼汤，一盘油炸树叶，一条盐焗海鱼……原来商羊大人喜欢这些菜肴。

咦？

是她的错觉吗？

她怎么看见商羊大人在路过那群哄抢芪根的商人时露出了嫌恶至极的神情？

等商羊回到1027房间，门前已经停留了一辆餐车，上面正是祂根据小魅魔挑剔的口味选择的菜品。

“诺缇，有乖乖地待在房间里吗？”商羊关上房门，没有得到回应，夜晚的海风从阳台涌入，捎了一些毛茸茸的孢子。

“这骸巢看上去有一会儿没有打理了……”定期泼洒的圣水破坏了阳台上骸巢的蔓延，白花花的菌毯似小小的坐垫一般可怜，“我心仪的小魅魔到底去了哪里呢？”

商羊向阳台迈步，忽然感觉脚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祂低头，看见了几绺乌黑的头发。

就在祂刚刚打开房门的一瞬，一颗女人的头颅也从门缝里滚了进来，长发倾泻一地，好像是叫……霍勒斯？

商羊微微眯起眼睛，轻笑道：“我真没想到你也来了，大眼珠子。”

缠住小腿的黑发倏地收紧，表达着对方的不悦。

“好吧，好吧，既然你更喜欢那个名字。幸会，幽海恐惧。”商羊礼貌地问候，“您可以告诉我，那只小魅魔去哪里了吗，他对我……更准确地说，是对我们来说都很重要。”

……

“亲爱的，醒醒，醒醒。”

是……耶撒莱恩的声音。

只有祂会带着关切，抚慰他受伤的心灵。

可是……为什么只有声音？这不是祂，祂巴不得吃了自己，听到自己有需要一定会整个抱上来！

他从冰冷的黑暗中抬头，哈出一口白气，噙着哭腔道：“祂会触碰我，抚摸我，拥抱我……不像你那么吝啬。”

“亲爱的，你饿了，我们去吃点东西好吗？”

身上的救生绳都被冻住了，稍稍用力便碎成了冰渣，诺缇捂住耳朵，想要堵住脑海里的声音，尖叫道：“祂会为我准备好一切食物，我只想吃祂为我做的食物！”

“好呀，我们一起把船上的人类都吃了，好不好？”

“呜呜……”昏厥前的痛苦涌上心头，他的小腿还在隐隐作痛，断角也被“净化”腐蚀得生出脓包，他想起自己的好心换来的恶意，恨得咬牙切齿，“讨厌的人类……总是以最大的恶意来攻击我，我要吃了他们，我要吃了他们……”

他冻得打颤，可是这里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只能裹紧满是冰粒的浴袍。蹄子上的绒毛都结冰了，怠慢了他的一切感官。

蓦地，冷库的门被打开，一个高大的人影逆光站在那里。

“亲爱的，你的开胃甜点来了。”

“怎么了，是在犹豫先吃心脏还是先吃眼珠吗？”

“吃了他，我会抱抱你的。”

耶撒莱恩才不会这么说话。

不准假冒祂，不准糊弄自己！

他已经很饿了……

“从我的脑子里滚出去！”诺缇怒喝，干脆利落地掰断了自己的另一只羊角。

温热的血液从头顶缓缓流泻而下，疼痛占据了上风，将那些恼人的声音堵到了思绪边缘。

高大的人影向他走来，先是为他裹上了一床厚实的毛毯，接着将其抱出了冷库。

精雕细刻的女神小像在他面前晃悠，时不时碰到那把巨大的开鱼刀，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记得他，他说他叫维拉特，是女神，天上圣声的眷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