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我想成为商人,像爸爸那样的商人。”
年幼稚嫩的声音,诉说着遥远的,儿时的回忆。
从小他就崇拜着自己的父亲。
航标商会的会长,远近闻名的大富豪,走遍世界各地,将商品销售全球的商人。
他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商人,然而,他拥有的却是“船长的加护”。
“不是商人,小公子注定成为不了商会的继承人。”
客户不屑于投资他。
“受诅咒的混血儿,难怪老爷子在会长与那个异国女人再婚时如此反对。”
佣人质疑他的出厂质量。
“龙川,就算你成为不了商人,我们也会一直爱你。”
就连父母也不对他抱有期望。
“今天将大家召集在一起,是为了宣布有关航标商会的下一任继承人的消息。”
父亲铿锵有力的嗓音掷地有声,他是航标商会的会长,他的决定是所有商人们的航向,在某些商人眼中,他甚至是灯塔本身。
“航标商会会长的位置,购买条件是30周岁以下,航标商会会员,一百万金币。散会!”
只需要在30岁之前赚到100万金币,就能成为航标商会的新会长。
商会的商人们为此欢呼雀跃,郑家的兄弟姐妹们大多唏嘘,他则看见了属于自己的航线,目的地的迷雾消散,只要他能在30岁之前赚到100万金币,他就能成为像父亲那样的商人。
问题是,他该如何找到独属于自己的商品?
“你听说了吗,小公子买下的那座金矿,开采量仅仅收回了成本的三分之一。”
他没有商人的“鉴定”。
“小公子进货的那堆布料全是经典款,吸引不了客人们的眼球。”
他没有商人的“创新”。
“小公子这次进货的山葫芦品质不错,可惜是大象岛产的,光是运到市场贩卖的途中就坏了一大半。”
他没有商人的“洞察”。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所有人也未对自己感到失望,因为他们对自己从未有过期望,除了……比斯。
“小公子,别气馁,就像金币有正反两面,你买下那座矿山亏本,但是为当地的村民提供了新的工作岗位,从这个角度说,你为他人创造了财富。”
“小公子,你选择的布料并没有问题,品质一流,色泽上乘,拥有稳定的目标群体,所以我们可以适当地采取一些营销手段,降价促销,多买优惠。”
“小公子,大象岛一直以美味的山葫芦出名,不少游客慕名而去品尝,也有很多商人看中了这点,但大象岛太为偏远,传统航线往往需要两天才能联邦中心,所以……我的船长,我们为什么不开辟一条新的航线?”
比斯,是父亲秘书的儿子,从小和自己一起长大,他是一位出色的“商人”,也是自己最初的船员。他“鉴定”自己为一颗还未打磨的原石,他“创新”自己那些还不成熟的主意,他“洞察”自己作为“船长”却可以成为“商人”独一无二的优势。
“我想成为像父亲那样出色的秘书,你想成为像会长那样伟大的商人,请让我成为你的船员,与你一同向我们的梦想启航吧,我的船长!”
于是,他和比斯一起,创立了“启航商队”,亚特斯联邦的第一家物流公司。最初,他们只是成功将新鲜的山葫芦送到了联邦中心,之后,他们便以此为契机接下了更多运货订单,他们的货船逐渐升级,配置的圣水与信物越发齐全,雇佣的船员队伍也越发壮大。
越来越多的商人选择将商品交给他们,实惠的运输费用,兜底的意外保险,大幅缩减的时间成本……他在比斯的辅佐下赚到了第一桶金币,公司欣欣向荣的同时,麻烦也接踵而至。
“比斯先生,您再考虑一下,我们老板可是深度三的商人,跟着他显然更有前途。”
竞争者开始挖角他的船员。
“小公子,我觉得一天时间还是太长了,重症的治疗可耽误不得,这批药品我会找别的商队负责运送。”
竞争者开始抢夺他的生意。
“龙川,有人故意破坏我们船上的设施,可能和之前恶意投诉的是一批人,你不要放在心上,我会处理好的。”
竞争者开始抹黑他的名声。
只有找到更短更快的航线才能保证他们的商队始终处于龙头,“船长”的直觉在此时为他选择了一条新的航线。
要想将商品从科赛郡送往联邦中心,都必须绕开鬼哭海峡,鬼哭海峡栖息着亚特斯神话中的“塞壬”,实则为危险程度深度二的污秽,它们会埋伏在海中,袭击过往的船只。
因此,哪怕穿梭鬼哭海峡能够缩短三分之一的时间,也没有货船会选择通过那里。
但是,他是“船长”,他做到了,他带领愿意与他共赴生死的船员,掌舵驶入阴森恐怖的鬼哭海峡,平安无事地完成了送货订单,不止一次,而是三次!
“你们怎么做到的,竟然安全闯过了鬼哭海峡?”
“告诉我你们的独门技巧,我可以支付一笔不菲的报酬。”
“比斯先生,如果您愿意透露一些,我们很乐意为您提供有关您父亲治疗的线索。”
第四次出航前,他听到了一些消息。
比斯的父亲患上绝症,竞争对手的商队掌握了治疗的情报。
他没有去问,只是注意到了,挚友登船前那一直躲闪的眼神,像是有事瞒着他。
“船长,我们什么时候启航?”
面对自己的担忧,比斯冲自己微笑,他的眉毛却没有挑起,尾音显得有些局促,视线时不时飘向货舱。
深度零时,“船长的加护”赋予他有关船舶、航行、气象的知识。
深度一时,“船长的加护”赋予他超出常人的直觉,他所做出的决策能最大化地降低风险,甚至超额达成目的。
深度二时,“船长的加护”赋予他“掌舵”的能力,消耗一定的灵性,便能凭空操纵船体,大到构造,小至零件,所以……他才会发觉,货物的重量多了两千克左右。
比斯在向他隐瞒什么?
那多出来的货物是什么?
究竟是什么引来了塞壬群?
一声雷鸣炸裂在耳旁,龙川从睡梦中惊醒,额间满是缜密的汗珠。
“船长”的直觉在此刻警铃大作,加护提醒自己最好不要看向窗外。
然而,直觉是一回事,实施又是另一回事。
为什么不能看向窗外?
龙川迷迷糊糊地想,下意识地微微转头,在朦胧的月光下,隔着一层玻璃,正对上了一双血腥的瞳眸。
他差点儿尖叫出声,刻意的训练却令他一口咬住了下唇,死死地屏住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
那样猩红的眼睛他不知见了多少次,是塞壬,塞壬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在与诺缇告别之前,龙川特意潜入了灵魂之渊。他的灵魂之渊是一艘小型帆船,撑起船帆,直觉会化作一阵劲风,顺从风向指引的前路便是最好的航向。
对于“今晚的住宿”,风向在“灯楼旅馆”和“码头旅馆”之间变换多次,在他不愿意借助家里人帮忙的强烈意愿驱使下,帆船前方的目的地赫然是“码头旅馆”。
一晚15铜币,配置了基本的圣水和信物,是码头工人们的最佳去处,唯一的缺点便是汽笛所带来的噪音。
龙川在此熬过了一个多月,第一次在这里见到塞壬。
塞壬,身长两米,拥有鮟鱇鱼一般的扁平脑袋,一双充斥血色没有瞳孔的眼珠,遍布褶皱的血盆大口,鱼身两侧是巨猿一般较长的手臂与利爪,腰间的鱼鳍似狮子鱼的毒刺般张扬危险,下半身则是类似蝾螈的后肢与鱼尾,鱼尾长达一米,轻轻挥动便能撞坏船的发动机,力量也不容小觑。
此刻,这头危险程度在深度二的塞壬离自己只有一墙之隔。
猩红的眼珠一溜,似是发现了自己,下一刻便径直撞上了玻璃,玻璃出现了一丝裂痕,来自塞壬皮肤上的黏液顺着裂缝缓缓淌下,顷刻间滋生出青紫色的藻群。
它想筑巢,龙川咬住下唇,不敢动弹,尽管那眼珠已经紧紧地贴上了玻璃,三次平安通过鬼哭海峡的经历告诉他,他不能在塞壬面前发出一丝声响。
那恶心的液体顺着发霉的木墙缓缓流下,留下一串青紫的灼痕,白色的气体飘散出来,臭得令人发昏。
在那液体滴落到床铺之前,刺目的白光照亮了黑夜,随即响起一阵刺耳的汽笛声。
塞壬似受到了刺激一般,趴扶在窗上的利爪开始收拢,似蚌壳般锋锐的指尖打碎了玻璃,碎片飞溅而出,生生刺入了龙川的脸。
鲜血流淌而下,刺痛钻心挠肺,他仍然屏住呼吸,死死地咬住唇瓣,不敢发出一丝声响,就像他在进入鬼哭海峡之前,向他的船员嘱咐过的那样。
汽笛声悠长而去,其中夹杂着水手们的吆喝,塞壬身形一晃,被人的声音所吸引,终于消失在了龙川眼前。
直到五分钟后,龙川才慢慢放松了下来,将那些嵌入皮肤的玻璃碎片拔了出来。
血已经止住,痛感隐隐约约,他深呼吸了一口气,闭上了眼睛,再度回忆起事故发生的那天。
在进入鬼哭海峡前,他利用船上的扩音喇叭通知全体船员,绝不能发出声音。
塞壬们常年生活在深海,照不到阳光,视力已经退化,听力却超出想象,它们跟随着人的声音袭击船只,却不会因为船只推开海浪的声音贸然登船。
他每次都提醒过的,事实上,船员也严格遵守着他的命令,他不愿意去怀疑他的船员,也不愿意去怀疑有事隐瞒的挚友……剔除一切可能引来塞壬的因素后,归根结底,是他在那天启航的决策害死了所有船员。
“都是我的错……我的错……”
失去所有的丧家犬蜷缩在潮湿发霉的,洒满玻璃碎片的硬板床上,噙着泣音不住呢喃。
痛苦催生着绝望,堪堪支撑着他的精神的,是与挚友的梦想,可万一……背叛他,引来塞壬的就是他的挚友呢?
角落里的阴影蠢蠢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