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洎殷心知以她的身份,这些东西本不该过问。
顾扶砚看她,眼中倒不见有多少不耐,只是说:“怎么突然问这个?”
白洎殷垂了一下眸子,“我还是想再问问他……手钏的事。之前那半个图案,是他给我拼出来的,我想他应该知道一些事情。”
顾扶砚抓着缰绳的手一紧,他面色不变,“我替你问便是。”
白洎殷摇了摇头:“有些东西,我想亲自去求个答案。”
顾扶砚突然沉默。
白洎殷见他不答,心里有些异样,“不可以吗?”
顾扶砚看她,笑了,笑容里竟染上几分温和:“没有不可以,届时我和你一起去便是。”
白洎殷却浑然没注意到异样,她松口气,“多谢。”
她突然觉得,若是没有前世的事,二人能一直这样下去倒也不错。若是有朝一日顾扶砚执掌两宫大权,她找回身世,便回故土看看。沿途再带着玉珏一起游山玩水,上面有人坐镇,行事要方便的多。
这般想着,她朝顾扶砚微微一笑。
这笑容不显谄媚,是从心底自然流露的,温婉又不失明媚。她额间那抹青蓝色的莲纹花钿也染上了几分和悦之色。
莲花不在水心,在手边。
这个念头出现的一瞬间,顾扶砚发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般跳得飞快。他不受控制地想要伸手抚摸她额心的花钿。
车帘垂下,阻隔了视线。
心绪骤然收拢,他羽睫一颤,抓着缰绳的那只手缓缓收紧,漆黑的眸中似有盘涡卷动。
等日落西山的时候,一行人终于到了地方。几日下来,白洎殷身心俱疲,洗漱完便熄了灯睡下了。
而另一侧,银烛依旧通明。案上,明黄的烛光孤零零地落在砚池里,透着几分寂静。下一瞬,一只毛笔浸入墨中,将烛光搅做流萤。
“殿下,您要的药,属下找来了。”
漓风在踏进门的一瞬,将瓷瓶从腰间取出。
他面上有些欲言又止。“只是您要这种药做什么?”
顾扶砚头未抬:“把它拿给那刀疤狗。”
漓风知道刀疤狗指的是赫丹。他虽然疑惑,但还是把东西收回腰间转身,中途似是想到什么,“殿下,给几颗?”
烛光明灭间,那只冰冷的薄唇轻吐出两个字:“全部。”
“全......全部?”漓风手一抖。
这里面得有十几颗,这么多会吃死人的吧?
顾扶砚却并未觉得不妥,他冷冷补了一句:“吃完记得栓好了。”
漓风替赫丹捏了把汗,“是!”
天空泛起灰白色。
赫丹被逼着服了药,一夜下来,手脚被铁链磨的尽是血痕。他如病犬般倒在地上,发出阵阵呻吟。
一束白光打了进来,他饧涩着眼,浑身的肌肉战栗不止,透过睁开的那条缝隙,只见一道黑色的靴子一点一点朝这边靠近。
他声音沙哑的好似破掉的铜锣,“北昭人,龌龊至极...”
顾扶砚触到他猩红的血目,眸中冷意更甚。
他笑了笑,“既然你们雒伊这帮未开化的野犬管不住下半身,那我不介意替你管教管教。”
赫丹浑身一震,他只当顾扶砚指的是白洎殷的事。
他想到什么,眼底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下一秒,他大笑起来。这笑声粗哑刺耳,他眸底赤红的要滴出血来,“你一个皇子居然和祭司有私情,你说,这件事若是传出去,你们两个,谁死的快一些...啊——”
他话未说完,尾音已被一声撕心般的惨叫代替。
顾扶砚嫌恶的擦了擦指尖的血。地上散着的赫然是赫丹的三节手指。
十指连心,这一下不亚于把人的心肺扯出来。
“你...你敢私自对我用刑!你杀了我!杀了我,看你如何和你们皇帝交代!你...啊——”
他说罢又是一声惨叫。
只见顾扶砚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只瓷瓶。瓶子里倒出的不知名药粉尽数撒在了伤口上。
血流如注。
“这药粉里加了盐粉和泽漆的汁液绒毛,倒在伤口上先是剧痛,等痛得够了。伤口便开始红肿,溃烂,瘙痒。如蚂蚁啃入骨髓,却又找不出位置。”
他说这些话时,面上不见一丝情绪,好似只是在和人谈论一道菜怎么做一般。
“你还觉得,自己的一条烂命,能够威胁的了我么?你说,我此次平你雒伊不费我北昭一兵一卒,这么大的功劳,和这么一点小小的失手比起来,能算得了什么呢?”
赫丹面色惨白,眼前的人就是一个疯子。雒伊对待囚犯,干脆利落,向来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根本不会用这种下作手段。
他如今才算终于知道怕了。
头顶的人又如恶魔低语般,“再者说,你觉得我会舍得就这么轻易的让你死吗?”
赫丹被这一声缠得又是惧又是恨,翻涌的情绪让他忘了疼痛。当即如疯犬般就要扑上去,却被铁链拴住,狭小的营帐被哐哐当当的声音占据着,“你究竟要做什么?!”
“我并未朝你们那位祭司下手!”
顾扶砚惋惜的看他。
赫丹被这目光缠得急了,“你相信我!那娘们一个劲的挣扎,老子当时...”他话一出口就后悔了,一抬头果然见到头顶的疯子一双漆黑的眸子看着自己,那眼神几乎是在看一个死人了。
他打了个寒战,声音小了很多,“当时...交流间我见到她手腕上的珠子...那个珠子是...”
他快速解释完,却见顾扶砚依旧定定看着自己,那眼神无悲不喜,也不见多少惊讶,好似早就知道了一般。
他无端觉得心悸,头皮一阵接着一阵发麻。
良久,那疯子终于出声:“赫丹,这些东西说来也是你们雒伊自己的事。旁人问起,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我想不需要我教你?”
赫丹心兀的一颤,也愈发看不懂眼前这个少年在想什么。
“为什么?”
他竟是直接问出来了。
赫丹征战沙场多年,便是因虎头刀而生的。他杀人时不需要废话,认知里也塞不下这些弯弯绕绕。
“我对你们雒伊的事没兴趣,我劝将军也收收好奇心,这样死得慢些。管住嘴,或许能少受点罪。”
赫丹眸底惊惧不已,抬眸触到顾扶砚嘴角勾勒出的笑意,当即觉得寒意上涌,他吞咽了一下口水,“……知道了。”
顾扶砚拇指摩擦着腰间玉佩上的暗纹,眸中冷意顷刻间散尽,“好极了。”
*
日上三竿,日光透过帘缝漫入帐中。下一瞬,床上的人猛的坐起。
白洎殷死里逃生,做了一宿噩梦,恍惚间又让人想起前世顾扶砚兵困喻宁宫,血染汉白玉阶的恐怖景象。
她定了定神,才发觉后背早已被冷汗打湿。
白洎殷下意识伸手去探自己的靴子,待穿了一半,手又顿在一处。
攸忽间,白洎殷竟有点分不清今夕何夕了。
冷水洗面,意识跟着清醒了些。
白洎殷掀开帐帘一看,便见梦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外面了。
她好不容易定住了心绪,这一下如同活见鬼,实打实被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待缓过神,她问:“你大早上站我帐外做什么?”
顾扶砚手指一蜷,下一秒泛红的眼尾洇几分和煦来:“你不是要问珠子的事吗?我今日得空,和你一起去。”
白洎殷这才想起,她警惕地睇了一眼面前的人,强逼着自己定了定神:“你等我一下。”她返回帐中,将架子上的斗篷取下,出来时已面色如常:“走吧。”
二人并肩,白洎殷能察觉到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是从顾扶砚身上传来的。似雪松,又似青竹,那味道清的有点发甜。
若是放在以往,不知是不是因为前世二人日子相处久了,白洎殷免疫了的缘故,顾扶砚身上的味道要离得近了才能闻得到。可今日不知是否是因为换了熏香的缘故,白洎殷一闻就闻出来了。
她疑惑的看了一眼旁边的人。
那人如有所感的偏过头,与此同时白洎殷已飞快地别开了视线。
二人到了地方,左右守卫见到来人,先是拱手行了一记礼,随即让出了道路。
白洎殷一抬头,便见赫丹被关在囚车里。他被人换了一身还算干净的囚服,颓靠在笼子里,如同一条被拔光了爪牙的丧家之犬,宽大的囚服将他的身形遮盖,全然不见半点在雒伊时的风光得意。
一想到这个人当时给她塞过那种药,白洎殷看他的一双眼睛已经冷了下来。
而笼子里的人似是也注意到来人,刹那间坐直了身子,颇为忌惮地看着她。
白洎殷走近了,道:“我不与你为难,来只问你一件事。”
赫丹咽了咽口水,看了一眼顾扶砚,移回目光,“你说。”
白洎殷见他这么配合,倒是松了一口气,“你那日问我手钏来历。”白洎殷抬了抬手:“你认得这东西?”
“认得。”赫丹道:“这是雒伊的圣物,后来被人盗走。所以那日我见它在一个北昭人手里,很惊讶。”
这个答复倒是和顾扶砚说的相差无几。
“那你可知道,是何人盗走了它?”
赫丹摇头:“不知,若是知道,便不会追不回来了。”
即使事先做过思想准备,但眼下听到这个答复,白洎殷难免还是有些失落。她站起身:“走吧。”
回去的路上,顾扶砚见她心情不佳,出声安慰:“既然和圣物有关,想来应该是雒伊人,只需要弄清楚目的,再顺着线索查探一番,想来要查出来也不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