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钧低了半日头,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我同意合作,但有个前提,你要发誓不可趁人之危。”
顾扶砚露出笑来:“自然。”
密道后半截是从山体上穿过去的。石门外是一个土坡,一行人沿着土坡上去,火光将青杨林里的夜色驱散了一些。
白洎殷问:“你刚刚为何不让我把手钏给卓钧看?”
“你那手钏上是否有个图腾?”
白洎殷目光一怔,下意识看向顾扶砚:“你怎么知道?”
“据我所知,这东西应该是前朝圣物。后来不知被何人盗走,还掀起了一番腥风血雨。刚刚若是让那些人知道那东西在你身上,怕是得把你活剥了。”
白洎殷被唬住了,又是后怕又是感激涕零,“还好你及时提醒我了。”
“只是...这东西我有记忆起就一直戴着,为何会和雒伊有关系?”
那是不是说,她的父母也和雒伊有关?
“个中辗转,仅凭推测怕是很难得知。”
白洎殷觉得这话不无道理,“那你觉得...如果放在前朝,什么样的人会想去盗他们的圣物?”
她话落便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刁钻了。雒伊人查了那么久都没查出来,顾扶砚又怎么可能知道?
顾扶砚却察觉出白洎殷心思,“你若是想知道自己的身世,我让人去查便是。”
白洎殷倒是没料到顾扶砚会这么说,她心下一暖:“多谢。”
过了半晌,她还是觉得不对:“只是你都没看见过我的手钏,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两样是同一件东西?”
顾扶砚却并不意外,“之前在密道,你抓我袖子,我隐隐约约看到了。后来到了石门那,我看到那门上的图腾觉得眼熟,就留了个心眼。直到卓钧问起,我才意识到那门上的图腾和你手钏上那小半个是一样的。”
他桃花眼一挑,小声道:“当时光线很暗,其实我也不是很确定,你现在伸手,我可以再帮你看看。”
一旁的漓风听到这话忍不住微微侧目。
白洎殷心绪转动。
难怪,她当时觉得那门上的图腾好像在哪见过,后来门打不开,情况危机,也就没细想。
她下意识想把手钏取下来方便对方确认,扭头却撞见顾扶砚眼底的笑意。
她面上情绪一僵,微笑道:“不必了。”
顾扶砚又道:“既然你心里已经有答案了,那这样的东西留在你身上再被人发现,反倒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不如我替你处理了。”
白洎殷伸手摸了摸腕间的玉珠,这东西陪了她两世,若是突然摘下,她还有些不习惯。而且这是她父母可能留给她的,唯一的东西了。
“不必。”白洎殷声音有些闷闷的:“我收好便是。”
昏暗里,顾扶砚转过头看了她一眼,他眼里也没了笑意,月光在他垂下的睫毛上覆上了一层霜。
天色渐渐亮起来了。雒伊宫廷的另一侧,灯火亮了一夜。年过四十的帝王站在台上,逗弄着笼中的鬣狗。可他眼底未见半分闲适,眉眼被阴霾笼罩着。
“王!赫丹将军在前线作战不敌被捕,卓钧反了!”
来人声音如同破掉的铜锣,在踏进门的一瞬间匍匐在地。只见笼中的鬣狗不知何时已经转移了视线,一双视线沉沉地落在他身上。
终玦扔掉了手上的筷子。下一瞬,兵戈的碰撞声掩盖了银箸与地面的撞击。
黑压压的士兵冲破防卫,围入大殿。殿内霎时昏暗下来,烛光颤了颤,左右让开一条道。终玦眯了眯眼,便见一道熟悉的脚步缓缓走来。
连同被押上了的还有一名大臣:“卓钧,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通敌谋反!”
他怒目圆瞪,还未等来回复,一把刀已如切瓜收菜般将他的脑袋割落在地,鲜血喷洒在大殿上。
卓钧眼底染上了一抹嗜血的赤红,可语气却像是在唠家常:“怎么样啊?终玦,我送你的这份礼物,你可还满意?”
终玦自知大势已去,这一刻出奇的镇静:“我当初早该把你们这些人杀掉。”
“终玦,若是有那么多早知道,当初先王就该先把你砍了,也好过你狼子野心逼宫谋反!要说我是谋乱之人,却不知真正大逆不道的人是你!”
“可惜。雒伊王族便只剩我这一只血脉了,所有人,都被我杀死了。没了我,这王位又该由谁继承呢?”
“哈哈哈——”卓钧仰天一笑:“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自己做事天衣无缝。终玦,你骗不过我。你对外宣称先王血脉已被你屠杀殆尽,那你这些年暗地里掘地三尺找的,又是谁?”
“小公主,还没死吧?她若是还活着,如今该有十九了。”
十八年了。
卓钧闭上眼,眼角滑下一滴浑浊的泪。
终玦眼看秘密被戳破,眼尾的褶皱又多了几道,但眼底依旧挂着凶狠的笑:“可那又如何,我找了,你也找了。找到了吗?卓钧,你醒醒吧,那么小的孩子,身边只有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奶娘,早死了。就算没死,你也找不到了。哪怕把人放你面前,你都认不出她。”
“不!我相信,我一定能找到她。先王是雒伊最圣明的君主,王后是衔着甘霖出身的神女,我是他们最忠诚的鹰,他们在天之灵,如果小主子活着,一定会让我找到她。”
终玦冷笑:“你宁愿让一个柔弱的女流当雒伊的王,宁愿和对面那帮豺狼勾结在一起,都不愿意效忠于我?”
“你?”卓钧眼底俱是不屑:“你也配?!”
“你不顾祖制,逼宫夺位,在位大兴杀戮,触怒神威。我卓钧就算是死,也不会效忠你这样暴戾的君主。”
“拿下!”
终玦一眼料到自己必死的结局,他将笼子的门向上一抬,鬣狗冲了出来,与此同时他将金壁上挂着的那把长刀拔出了鞘。
那斑鬣狗被终玦训得凶狠无比,一口獠牙竟要比野狗还要凶狠。它冲散了包围一路直逼卓钧,卓钧早年也是和先王在战场上刀光血影杀出来的,又怎会被一只鬣狗唬住。他举起刀对着扑来的畜生就是一刀。伴随着一声痛嚎,鲜血飞溅,那鬣狗在地上滚了一圈又立刻站了起来呈攻击状,眼中凶狠更甚。
血珠沿着刀刃滑落在地。两相对峙之际,一把剑裹着寒芒飞过,直接将那鬣狗的脚钉在了地上。
剑身靠近剑格处用鸟篆刻着的,赫然是换生二字。
卓钧目光一凛,顺着刀飞来的方向看去,便见一道玄色的身影踏入大殿。鬣狗嗷呜一声,一双眼底再没了凶狠。台上终玦寡不敌众,最后被卸了刀刃制服在地。
顾扶砚看了眼被鲜血染红的石阶,笑道:“怎么弄成这个样子?”
他身后已有平西军上前将那倒在血泊里的鬣狗带了下去。
“我已把终玦拿下,希望七皇子说到做到,替我找人。”
顾扶砚脚下一震一勾,地上的剑又飞回手里。
“自然。只是这人,你不杀?”
卓钧目光微冷:“不知七皇子为何对我雒伊的事这般关心。”
直觉告诉他,即使这个北昭的七皇子看着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但绝不止他眼前看到的这么简单。
“将军不必紧张,说起来我们也算是盟友了,好意提醒罢了。毕竟斩草除根的道理,我想将军比我懂。”
“多谢七皇子提醒,如此便不劳您操心了。”
他看了一眼终玦:“带走!”
回程的路白洎殷是坐在马车里的。车帘透进来几点光亮,白洎殷撑着脑袋斜靠在座位上出神,一声熟悉的铃音将她的思绪唤回,抬眸便见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车窗外伸了进来,再往上露出半截精瘦的手腕。
而那只虎头铃正套在一根中指上。
白洎殷只觉得眼前一幕似曾相识。
“多谢。”
她坐直身子,准备将铃铛接过,却不料那只手往回一缩,帘子再度垂下。
白洎殷抓了个空,当即意识到自己被戏弄了。
她将帘子掀开,便见顾扶砚在马车旁骑马护送。几根如玉般的手指抓着缰绳,午间的风勾起他的发丝,似是因为碰到了眼睛,一双睫毛跟着扑闪两下。将素日那股乖张狠戾的气息压下去许多,反倒有几分前世他人在喻宁宫那会的乖巧温润。
白洎殷只觉得顾扶砚这个人有些奇怪。从那样的地方出来,身上难免沾染几分弑杀的习性,她见过顾扶砚疯起来的样子。可这个人不疯的时候,就像一把藏在鞘中的剑,安安静静,可又安分的有些不真实,好像一切都只是迷惑人的假象。
对方回过头来,装作不解,“怎么了?”
白洎殷:“。。。”
她微笑道:“七殿下,您老几岁了?”
顾扶砚轻轻挑了挑眉,“这是求人的态度?”
果然一切都只是迷惑人的假象罢了,她这一世同他相处了几日,发现这人已经黑心烂肺透了,有的时候,白洎殷都差点要怀疑前世那朵小白花也是装的了。
“七殿下,能否麻烦您,把我的虎头铃还给我。”
她说完勾唇一笑,“好心”提醒道:“这东西留在您手里,若是被有心之人发现了,借此大作文章,您可就麻烦了。”
顾扶砚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神情戏谑,“没事,我不怕麻烦。”
白洎殷微笑里溢出了杀气,“我怕,赶紧拿来!”
顾扶砚手上动作一僵,迅速将虎头铃还给白洎殷,整个人老实下来。
白洎殷将铃铛系回腰间,帘子再度掀开。
二人对视,白洎殷问:“你们要如何处置赫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