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川仍旧未躲。
梅负雪差点骂出声。
情况危急,没有任何犹豫,全身灵力汇聚到巅峰,腰间渗出血,屏障发出清脆的碎响。
但已经来不及了。
佛陀转瞬至前。
“祁——”
电光火石之间,祁白川倏而抬头,那双眸子不再漆黑,反而泛着浅浅的金光,犹如初升的烈阳,底下却冷得发寒。
时间刹那放缓,锡杖仿若被定格在了半空,指节因大力发出错位的声响,但他没有动,任由着危险寸寸向前,掌心下因交锋的滚烫泛红渗血,可怖渗人,锡杖终于在将触未触之际停止。
佛陀头颅一歪。
“……”
梅负雪心惊胆战。
一口气还未散,忽然耳边一阵“当啷”声响。
这声音可再熟悉不过,正是锁链碰撞的动静,他下意识环顾四周,八根锁链摇曳晃荡,彼此远远相望,安安静静。
哪来的动静?
“……”
又是一声轻颤,声音更加清晰了,尖锐空灵,俨然不是头顶的沉闷,梅负雪突然驻足,脑海中勾起了悠久的回忆。
——孟家的蜃境里,在地基铁链未现形之前,有过同样的声音。
正是祁白川动手之时!
“嗤”的一声,闷哼再也憋不住,胸膛微微起伏,腹部因剧痛有些发颤,祁白川半阖着眼,手上力道渐失。
他好像在这一刻受到了什么重击,身形不稳,金剑摇摇欲坠,锡杖陷入皮肉。
鎏金化作齑粉,梅负雪冲破屏障。
来不及思考,长剑瞬间显形,脚下泛起灵光,赫然是缩地千里,梅负雪惊惧抬眸,两人目光隔着遥遥距离相撞。
刹那间,他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温柔。
安抚一般,白羽无瑕,在心底搔出麻痒。
梅负雪倏而一慢,佛陀动作停止了。
咔嚓——
是脖颈断裂,佛莲碎了一地,金剑所过之处掀起了暖阳的热气,花瓣片片翻飞,仿若凤尾蝶惊鸿一瞥的翅膀。
梦幻的美丽下露出佛陀惨白的面容。
或许是肢解的痛苦,又或许是天旋地转的眩晕,那空洞的脸上,竟浮现出了迷茫的神色。
就好像不明白对方这一剑,更不明白对方为何会对他出手。
“咳……”
膝盖嘭地落地,长剑褪去光泽,成了原本的玄金半参。
祁白川弯着腰,冷汗遍布额头,闷咳怎么也止不住,身体的平衡岌岌可危。
在他旁边是颗茫然的头颅。
梅负雪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头颅顿时滚出老远,他膝行几步上前,一把抱住对方,拼命哑声重复:
“祁白川……祁白川……”
说罢伸出手就想堵住涓涓血液。
可惜没用。
经年累月的惯养让他不曾学过一点医术,更不知如何包扎,一通手忙脚乱,反倒弄得自己一身狼狈。
梅负雪气喘吁吁,动作间哽咽地都要分不清谁才是重伤的那个。
“祁白川……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
“你在怕什么?有人要杀你吗?谁能进得来这个鬼地方?非要打得鱼死网破,就不能迂回一点,你是仗着自己厉害?等到时候……”
断断续续说了很多,梅负雪扶着人,绞尽脑汁回忆包扎的手法,却在无意间碰到了什么东西。
冰冷透骨,寒意渗透肌肤,登时惊得他止住了话。
衣袍一紧,祁白川来不及阻止,转瞬就被抓住手臂。
梅负雪干脆利索一掀——顿时露出了手腕上一对漆黑的镣铐。
凉气肆意,镣铐的主人似乎再也无力遮掩,空气中徘徊着幽幽的“当啷”声,似乎有把无形的锁链,在半空中碰撞摇曳。
方才交锋突生的变数暴露无遗。
它在禁锢人的修为!
梅负雪好像被冻住了,双眼直勾勾盯着,一动不动,整个人都仿佛僵死的傀儡。
少顷,他猛地扑前,哗啦一下掀开衣袍,两手探进去逐一摩挲。
腰腹,双臂,脚踝……
位置情景再现。
祁白川伸出手抓人,还未拦住就被揪住衣袖。
梅负雪抬起头,放轻声音:“这是什么?”
“……”
祁白川得了空闲,强压下嗓音的浑浊:“禁制而已,无碍……”
锵!
光亮一闪而过,梅负雪身形踉跄,反噬而来的力量将他逼得连连后退。
祁白川面色一沉,玄金剑咣当掉在地上。
他眼疾手快拉住人,逼着对方抬起头,声线绷紧:“莫要碰它,身体可有不适……”
却见梅负雪仿若失了魂一般,怔怔地看过来,良久,他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我为何打不开?”
“……”
祁白川并不言语。
梅负雪凑上去,二人四目相对:
“我为何打不开它?”
“……”
“不是你的错。”
“……”
“那是谁干的?”
梅负雪扳正对方的脸,“你要是不说……”
声音骤止。
脚下传来一阵细微的震动,循声看去,中央滚落的佛陀直挺挺插在中央。
以它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土地豁然贯通,繁复的花纹一一浮出水面,仿佛深埋在地底的野兽睁开双眼,獠牙森白可怖。
周围的雾气一瞬间淡了,现实幻境的通道对接,八根通天柱霎时变得清晰可见,巨大的阵法之外,竟不知何时多了数道模糊的人影。
也正是这一刻,一声悠久,沉稳的钟声响彻天地。
咚——
咚——
灵光冲破天际,炸开的余波荡漾千里,身处天南地北的修士都在同一时间停下手,脑中隐隐作痛,意识顷刻多了几十余密密麻麻的条规。
正上方赫然是醒目“论道”二字。
突如其来的威压让梅负雪面色惨白,他收回视线,疾言令色:“咱们走,等到外面,我帮你解开……”
肩膀搭上一只手,祁白川忽然拉住人。
仓促之下梅负雪转头,看见了一张微垂的面容。
许是受伤的缘故,往日冷冽的轮廓缓和不少,眼睫随着喘息轻轻颤动,无端多了一层破碎感。
“你先忍一忍,”身下的土地开始虚幻,似乎马上就要吞噬殆尽,梅负雪凑上前,从侧边虚虚抱住,断断续续道,“待会儿就能出去了。”
“……”
空气渐渐陷入安静。
片晌的沉默,祁白川抬起下颌,温声道:“我出不去。”
“……”
哗——
身体陡然一轻。
又是如出一辙的坠落,头顶的面容刹那模糊远去,喘息声成了褪色旧梦,梅负雪当机立断伸出手,长剑嗡鸣,带着无可媲美的灵力划开虚空。
压力消失无踪,下坠骤缓,梅负雪咬紧牙,指尖灵光闪烁,就要再次飞前。
千钧一发之际。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大力,梅负雪面色一变,拼命挣扎。
“别动。”
少年声色清和。
一瞬的怔神,身体骤然沉底,怀抱冰冷,没有常人的温度,落地的刹那,天光大亮,二人双双跪坐在地。
一阵嘈杂,高低错落的争吵撞入耳膜。
“八方阵动了!诡修要出来了!”
“不可能,那是苍梧宫携各大尊者所立,不可能有人冲破。”
“诡气滋生,本就混乱颠倒,今日各位汇聚一堂,两股力量碰撞,阵法动荡也是常事。”
就在此时,突然有人道:“沈宗主亲言首徒在此,怎么不见他人?”
“……”
空气凝固。
霎时十几道各异目光齐刷刷投来,梅负雪下意识抬头,面颊就覆上一只手,祁白川身体微挪,有意无意遮住了四方探究的视线。
透过缝隙,梅负雪看见了一道挺拔的紫棠色身影。
沈无眠面容带笑,说出的话冰冷无情:“八方阵无恙,首徒安在,事已至此,诸位可还有异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