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瞬间，青年面色一变。
“有人叛变？”
“……”
回答他的是一声嘹亮的剑鸣。
两指宽的玄黑长剑出鞘，崇道并不言语，脚下一动，鬼魅般消失在原地。
远远一声尖锐撕裂的乍响——
咔。
天边冲起一道浓重的黑暗，这仿佛是压断琴弦的最后一根稻草，蜘蛛网般的裂痕霎时蔓延至整个屏障，如一朵巨大含苞待放的霜花，在寒流的冲击下摇曳出生命的舞姿。
在场的所有诡修都不约而同停下手，看见了这天堑鸿沟的差距。
诡修各自为王，所谓的臣服于奉命，不过是推脱责任的借口，私下里有何种脾性，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有戴起伪善的面具，封存心里的恶念，才能维持表面的共存。
崇道亦然。
多日的联盟只闻风声不见影，动手更是犹如旷古奇闻，这让不少心怀不轨的诡修不禁大失所望，甚至起了造风言风语，意图评判这所谓的诡修第一人。
但现在所有的猜疑不攻自破。
巨大的霜花屏障微微颤抖，发出刺耳难耐的求救，眼前一幕实在太过震撼，那悍利的剑刃仿佛贯穿胸膛，激得心底某种久违的情绪攀升发酵——
是恐惧。
是对绝对力量的恐惧
没有喘息，又是一剑斩下。
轰——
耳目刺痛，仿若惊雷近身劈裂，五脏六腑皆是震动不断，大批诡修七窍流血，地上浸没一片乌黑的深渍，只有少数还在苦苦支撑，但也无济于事。
竟然无差别攻击。
浪潮席卷，青年逆风而望，衣袍噼啪作响，飓风刮得太烈，硬是卸掉了他一身的精明算计，此时正阴沉着脸，晦暗不明地盯着极速远去的一道身影。
在一片呆愣的窒息中，另一道慢悠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谢宁，你也感受到了吧？”
“……”
“崇道的实力无法估测。”
“……”
“收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吧，你们差距太大了。”
“……”
谢宁慢慢转眸，眼尾带上了浓浓的讥讽：“你就小了吗？”
“小”这个字他押得很重，颇有意味深长的余韵。
“小不小你试试不就知道了？”
声音未有恼意，反而带了针锋相对的暗嘲。
谢宁不欲计较，复又将目光投向远方。
天地交接处一道亮光一闪而过，半大的少年从巷子里露出半只眼，在看见如此声势烜赫的仗势霎时白了脸。
另一个年龄相仿的同伴最先回过神，胳膊一伸，一把拉着人就往后跑。
清晨的余阳升至半空，拉长了两个慌乱逃窜的身影，可怜又可悲。
“……”
“这城中剩余的老弱病残可都是你吞的， ”声音再度传来，语气多了份惋惜，“不过来迟一步，当真一点都不给我留。”
“……”
远处崇道渐行渐近，奔跑的两个少年跌跌撞撞，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的缘故，其中一位白衣绯纹的被绊了个趔趄，对比于另一位的麻利，他显然更加羸弱，在挣扎起身无果后愈发心急，到最后竟然哭了出来。
“……”
“这是后裔？”
声音诧异。
“……”
“难得有这么废物的后裔，崇道恐怕要失望了。”
“……”
“修为不高，血脉等同于无，心智稚嫩，也就沾点仙气……”
“那也比你强，”谢宁头也不回，“连老弱病残都挨不上边，后裔就算弱点，崇道喜欢他们可喜欢得不得了。”
“……”
“你难道不喜欢吗？”
“……”
谢宁面无表情。
“崇道本就对吞噬无感，这么多年来全靠道心着，能吸引他的东西很少，可见后裔是多么大补，仙因着修得先天灵气，防御攻击极重，吸纳稍次，比不得后裔娇嫩，我有个提议……”
谢宁慢慢皱起眉，两眼紧紧盯着跌倒的少年。
崇道眨眼来到跟前，两位少年面上的恐惧仿佛要溢出水面，在生死关头之际，一切都显得不那么重要，崇道挥起剑——
锵——
仙境姗姗来迟。
面对几近掀天揭地的力道，仙境显然力不从心，堪堪后退几步才稳住身形，而被护在地上的两位少年见此更加惊惧，跌倒的那位开始泣不成声地喊娘。
“崇道的目标是后裔，仙境是意外之故，单枪匹马解决一个仙境必定劳神费力，我们说不定可以分杯羹，把那个仙境给……”
“这两个小子，有一个是灵修第一天才吧？”
“……”
无人回话。
“另一个弱的……就是那个仙境的孩子。”
“……”
“我对他有印象，”谢宁道，“灵修喜欢测什么天赋排名等诸多莫须有的玩意，那个弱的在一众子弟中尤为扎眼，天赋灵力连家里的外门弟子都不如，他家倒也不嫌弃，继续当个宝一样惯着，寻常人家早就要老二了，但入了仙境，等同于与跨了常人一大步，自是更难生育。”
“……”
谢宁说着，眉头更深，一股微妙的感觉由内而外焕发出来。
不久前道路上某个狂奔的身影历历在目，即便在最后被崇道提着脖子悬在半空，手上的剑也未曾松懈，甚至还铆着劲往前刺。
但地上这两个却都怯懦不能自已。
“……”
那股异样的感觉更甚了，在望见远处少年第二次逃窜时，他忽然回头：“喂……”
嗤——
瞳孔骤缩。
白刃入肉，半空翻滚的衣袂如同翩跹的凤尾蝶，绲边红纹盛开绽放的花朵，也确是花朵，墙下雪里鸿边大片大片争妍斗艳，在这一瞬间竟然都黯然失色。
锋刃未拔，可怖爬上脸皮，受伤的同伴后知后觉抬起双手——但已经迟了，锃亮的长剑随着身体的压力斜劈，只听咯啦一声像是磨锯的钝音，时间在这一刻蓦地停滞。
谢宁僵硬抬头。
半空中握剑的五指手腕内侧朝上，倒悬的臂间翻仰露出白净的额头，再上方是一双夺目靓丽的眼眸，瞳孔微微缩小，眼眶的弧度精致得像个瓷娃娃，一眨不眨盯着人，他扬颌时，露出一截脆弱一掐就断的脖颈。
视线相撞的刹那，谢宁愣住了，不待反应，就听见一声如雷贯耳的厉喝：
“沈、无、眠！”
又是“嗤”的一声，长剑贯穿胸膛，剑尖一转，倏而下滑，仿佛是压了千钧重的秤砣，雪白的剑刃对准丹田一落到底。
咚。
沈无眠单膝跪地，重重喘了两下，然后擦掉手腕的血渍扯开嗓：“动手前就不能打个招呼吗？”
“……”
挨骂的主人公显然没这个醒悟。
衣袍划了个漂亮的弧度，梅负雪稳稳落地，向旁睨了过去——
白瓷脸侧溅出血花，诡谲而美丽，他手上正提着团黑发，发根下坠着颗湿淋淋的头颅脖颈，切面不太平整，血肉粘连之处似乎是在砍断骨头生拽下来的。
晨风披拂，头颅微微摇晃，那张熟悉的面容还保持着死前阴恻的表情。
“……”
“不是还有一个吗？”梅负雪轻飘飘道，“给你打招呼的时间。”
沈无眠：“呵。”
说罢两张各有千秋的脸同时一转，直勾勾看着前。
“……”
“来人！”谢宁登时吼出一声，“这他娘的有诈！”
直劈而下的璨光如雷霆万钧，后路退无可退，谢宁全身绷到极致，下意识偏头反手挥剑——
诡气擦肩而过，沈无眠冷嗤一声，脚下发力，猛然一跃，第一天才的实力在这时候展露无遗，只见半空中一个干脆利落的翻滚，汇聚了灵力杀机剑刃高昂抬起，剑尖一转，伴随着身体的坠落，如同绚丽的流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下刺去。
锵啷——
预想中可怖的力度并未袭来，诡气疯长的状态一滞，谢宁眼珠朝上，看见了一张讥笑的面孔。
如同方才的同伴一般，沈无眠字句清晰，情景再现：“梅、负、雪！”
“……”
面色大变，谢宁赶忙伸长脖——
梅负雪不知何时已经来至跟前，手上一团硕大汇聚成形灵力光团刺目耀眼——正是两人真正的底牌。
他眉梢一动，笑意不达眼底：
“再见。”
轰——
根本来不及做出过多反应，谢宁下意识闭眼，手上力度一松，仓促之下长剑狼狈格挡——
哗——
铁锈味霎时灌了满鼻满嘴。
“咳咳……”
那股腥气还在加重，胃里翻江倒海，恶心一阵上涌，哪怕是臭了几天死鱼烂虾也无法媲美，谢宁在骇然仙境竟会传授后裔如此诡异招式的同时猛地睁眼——
对上了自己同伴的青脸。
“……”
头颅直插在剑上，如同糖葫芦般串的牢固，那双暴突的眼睛瞪得老大，阴恻恻的表情跟定格了似的，冲着他奸笑。
“……”
谢宁原地呆滞一瞬，扭头一看，身后两个帅不过眨眼的背影已经蹿出半里。
“……”
空中隐约传来争吵的嚎叫。
“都他娘给你说了低调行事低调杀人，你一蹦三尺高，急嫁登天抢绣球呢？”
“不是你他娘让我低调行事低调杀人，我不跳上去捂嘴，听他发春喊你乳名吗？”
“那也没见你捂准啊！”
“捂不捂准也白搭，另一个刺毛都转头了。”
“……”
诡异一阵沉默。
跑路途中梅负雪突然肃穆：“等等，阵在哪？”
沈无眠目瞪口呆：“你不知道你跑那么快？”
梅负雪正经道：“跑慢了先死的就是我。”
“……”
沈无眠艰难一扫，干涩道：“坏了，跑反了。”
“……”
后知后觉的谢刺毛顶着一头凌乱怒吼：“站住！你们两个浑小子！给老子滚回来！”
“……”
两人面色遽然一变，扛着剑跑出残影。
“怎么办？”沈无眠边跑边喘，四肢发软，“我的手有点抖。”
梅负雪颤声道：“我也是，这骨头忒硬，狗都不啃。”
“所以咱们就只能这么跑着吗？”
“……”
片刻的默哀后，梅负雪回头瞅了眼乌泱泱的诡修，又看了看两人砍个人就抖不停地手，脑海中“自己”单手折断脊椎骨的帅气场景恍如隔世。
他由衷道：“我想帮主了。”